溫羽侯

溫羽侯

他回來的好快,原本城裏都在議論着崔尚書遇刺之事,但第三日開始,街頭巷尾傳至蘇梨耳中的名字儘是溫羽侯。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崔尚書的死與他們並無多大關係,反倒是溫羽侯的返城令他們興奮。溫羽侯幼時離開王府,這次竟是第一次回來,城裏的百姓早知他沙場威名,此番無不想親眼目睹。

溫羽侯不日返城的消息一傳來,連說書的人也活躍了不少。有個原本只在客棧廳堂說書的老人近兩日竟移到了天橋下,只因小小的客棧已擠不下興緻勃發前來聽書的人們,眾人便都簇擁着老人移到了空曠的天橋下。

蘇梨經過天橋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她便倚在一顆樹下,遠遠地聽着說書老人的故事:“你們只知溫羽侯戰功赫赫被封侯了,可知他憑的是哪一場戰役?”

在眾人眼巴巴的注視下,那老人繼而道:“此事要從他兩年前下令修築邊關開始說起,他頒了遷徙令,令當地居民退居至邊關線五百里之外。邊關本就空曠,附近的居民住處並不多,其時共有百餘戶人家遷移,可見邊關線之綿延。”

人群中忽有人打斷了老人的話:“我聽說遷徙令在當時頗有爭議,畢竟是勞民傷財的呀。”

“自古新令都有爭議,須得掂量掂量利弊,功過是非還是留於後人去說罷。”老人家搖頭晃腦地一笑,“至少在那時,邊關修筑後的確讓整個邊防強固了不少,此後北方匈奴連連後退。直至數月前,葉城一戰匈奴大敗,匈奴大族修書議和,如今只剩小股匈奴餘力還在邊塞一帶活躍了。溫羽侯的封號便是因葉城之戰告捷而得來,他麾下的軍團也被皇上封為金翎軍。”

說書老人講到最後時,蘇梨倚在樹邊的身子已經站直了。她離開的時候老人家剛講完故事,整個天橋還是寂靜無聲的,待她走出幾步后耳中傳來雷動般的掌聲。但她走了幾步后又忽然停了下里,只因她聽見了身後幾句議論:“聽說這次溫羽侯回來后就會迎娶崔尚書的千金了。”“我想想也是,本就是自幼訂親的,再加上如今崔尚書過世,按理是該將崔小姐娶了的。”“否則豈不是留崔小姐孤苦一人了么?”

蘇梨聽在耳里,怎麼也移不開步子,這時她耳里又傳來了另一堆人的議論:“聽說明天下午溫羽侯就回來了,不知能否有幸親眼見上一面?”“大清早的去城門口候着,他入城時定能見到吧。”“你又說笑了,到時定會有人來趕吧。”

那些聲音遠遠地飄進蘇梨耳中時,她暗自一笑,竟莫名的有些興奮,真想對着人群喊一聲:何須大清早的守在城門?他是來弔唁的,在崔尚書府邸外候着不就行了。

她想的沒錯,在崔尚書府邸等候是最方便的了。次日清晨的確有不少百姓一早等在城門口,但他們恐怕是白等了,因為溫羽侯是一人來的。沒有浩大的聲勢也沒有龐大的陣仗,單是他一人一馬入城而來,從未見過他的尋常百姓們就算親眼見到了,也認不出來吧。

蘇梨藏身於崔尚書府邸邊的高樹上,她看到孤身一人的溫羽侯時,也吃了一驚,他竟敢就這樣一人前來,好像完全不知道有多少人明着暗着的想除掉他似的。但更令她驚訝的是,原來溫羽侯是那個樣子的。

印象中駐守邊關的將領不都應該是虎背熊腰、面龐黝黑的么?但溫羽侯不是,他身着牙白衣衫站在同來弔唁的諸位大臣中間,像個文官,面色蒼白、身材瘦削,但身形較之尋常人要挺拔的多。哪怕現在是午後,其面容之沉靜也讓人心生夜涼如水之意。

這個午後,蘇梨第一次不戴斗笠地站在太陽底下,望着那個身影穿過人群,進入內堂。——半個時辰前,她剛服下七傷葯,為的就是在接下來三個時辰里等溫羽侯的出現、等林篁的出現。她並沒有忘記聞竹雨先前的叮囑,“此葯既名七傷,有克己之患,耗神極大”,但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服下了七傷葯,拼着克己之患。如今果然視線明朗,只是她心中還有個不安的因子在跳動:若是林篁與溫羽侯一起出現,她豈非要在溫羽侯面前擊殺林篁?

“爹!”大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蘇梨定睛一看,不由愣住,竟是那個在崔尚書遇害當時被小唐擄走的女子,原來她就是崔尚書的女兒崔錦織。

崔錦織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府上前來的弔唁的人群中有人認出她來,但都不知她為何此刻才出現,一時都怔怔地望着她。蘇梨目光中瞥見門外不遠處小唐的身影,見到小唐在府外佇立了片刻,接着離開了,蘇梨更加納悶,難道是小唐帶崔錦織來的?

就在眾人視線都集中於崔錦織一人身上之時,蘇梨耳中捕捉到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是劍身輕彈的聲響。蘇梨平時眼睛不行,自然聽力強於常人,她單憑一聲輕響便知那一定是把好劍,且劍身細窄而薄,輕巧如帛,持劍者想來是個女子。果然,一個緋紅色的人影自對面檐后一躍而起,伴隨着一聲嬌叱。蘇梨認出了她,她就是先前在崔尚書府內出現的黑影人,那個向崔尚書下了第一擊的殺手。

緊接着府內園林深處有一干侍衛持械群起,定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的。“有刺客!”府上人群驚慌失措地尖叫,整個喪禮一下子變成了追捕刺客的混亂場面。

眼前情景對蘇梨來說是多麼熟悉,讓她想到了自己一敗塗地的絕靖之行,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她靜默旁觀,在人群中尋找林篁的身影。

內堂里,溫羽侯仍背對着門,不動聲色地上着香,好像外面是另一個世界。身後,崔錦織也已快衝至內堂大門,但她見緋衣女子也拖着若干侍衛將戰圈向著內堂門口漸移,竟忽然轉頭撲向緋衣女子,一邊尖叫着:“我認得你!你就是殺了我爹的人!”蘇梨聽到此話愣了一下,原來崔錦織並不知是小唐最後下的殺手。

崔錦織一撲便也立時被人群包圍,那麼多把刀劍明晃晃的在眼前來回,嚇得她進也不是,退也不得。溫羽侯轉身,想出手去拉崔錦織,但顯然慢了一步。蘇梨一聲低嘆,終於飛身而下,將崔錦織拉出了人群。

蘇梨退時,與緋衣女子打了個照面,撞上她愈發凌厲的眼神。想不到與此同時,緋衣女子的招式忽的變了,她原本使的是借力打力的法子,只因她功夫其實並不高,只是靠着超卓的輕功閃避着眾人才得以保留體力,但隨着蘇梨的出現,她劍勢忽轉,劍招綿延不絕,頗有長河落日圓的宏闊之氣。

這是師父教過的滄海九式呀,為何她也會?但蘇梨再一看又忍不住懷疑起來,前幾招的確與師父教於自己的一模一樣,但緊接着的劍招是她未曾見過的。蘇梨覺察到緋衣女子一劍刺來、凌厲背後的蒼茫,不由心下一驚,在這滄海九式后緊隨而來的劍勢蘇梨沒有見過,卻還是心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蘇梨正要再入重圍,向緋衣女子領教一番時,忽聽背後溫羽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沈某感謝姑娘相助,勞煩姑娘再幫個忙,將崔家小姐帶走。”

那話是對蘇梨說的,蘇梨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內堂門口,正好擋在溫羽侯面前,無怪緋衣女子一見到自己便變了招,她定以為自己與他們是一夥的。但此時如何能走?蘇梨對緋衣女子的劍法滿是疑問,很想上前鬥上一斗。

“只要帶到城郊後山的停渡湖畔就可以了。”溫羽侯的聲音很低,在這種時候他的語速也並不快,像是在講述一件平常的事。但蘇梨眼中的淚水差點就流了下來,只因她聽到了三個字:停渡湖。

林篁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蘇梨最後又看了緋衣女子一眼,終於帶着崔錦織離開了。

這時距離她服下七傷葯已過了去一個多時辰。

蘇梨帶着崔錦織剛到後山山腳,還未至半山腰的停渡湖時,小唐也跟着來了。蘇梨奇道:“我方才見你在尚書府外面,這是怎麼回事?”

小唐看了看鬢髮散亂、眼神恍惚的崔錦織,忽然一指點了過去,崔錦織隨即身子一軟,暈了過去。小唐嘆了口氣,抱起崔錦織走向山腳邊的小屋。

蘇梨望向那個方向,忽的皺了皺眉。那個屋子,就是當年亮着桔光的小屋,是自稱聽潮的男孩走去的小屋呀。她下意識地想叫住小唐,但終是沒有出聲——也罷,如今早已是空屋了。她望着小屋外盛於往昔的雜草,停下了腳步,沒有進屋。她上一次來到這個小屋,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其實從山腳通往停渡湖的路有數條,小屋外的石徑也是其中之一,但她這麼多年來上山去停渡湖畔練劍,從未選過這一條路。

蘇梨遠遠地站在屋外,透過窗子看小唐撣了撣屋裏木板床上的積塵,將崔錦織緩緩放了下來。木板床邊有個小窗,日光照進來,投在崔錦織的臉上,她閉着眼,長長的睫毛覆了下來,像個美麗的娃娃。千金小姐大多都是這樣,蘇梨瞥了一眼,轉過了頭。

待小唐出了屋,只見他帶着一個散漫慣了的笑容伸了個懶腰,在日光下眯着眼道:“今趟真是失誤了,我沒想到她就是崔尚書女兒崔錦織,更沒想到那天晚上她看到崔尚書被黑影刺客刺中之後她自己便一陣暈眩,我還道她看見我了。結果她以為那時是我救了她呢。”

“分明是你自找的。”蘇梨沒好氣地應道,“所以你好人做到底,還帶她回府祭拜她爹么?”

“沒辦法,她當我救了她,又執意要回府,我能說不么。”小唐攤手苦笑,頓了頓又嘆道,“我本來想着,送她回去也好,那裏才是她本該呆的地方。”

“那現在又跟來做什麼?”

“我看到你帶她出來,便覺得納悶,你怎麼會跟她一起呢?那晚的事,你應該沒有跟她說起過吧。”小唐指的,自然是他刺殺崔尚書的事。

蘇梨聽他這麼問,抬眼道:“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也是,如今知道是你殺了崔尚書的,可只有我一人。”

“雖說是同行,但——”小唐嘿嘿一笑,身形忽的動了。

我就知道!蘇梨心叫,閃身避過小唐的先擊。她先前見識過小唐的速度,但此番對陣讓她更為驚疑的是小唐奇詭的掌法。一般人的劍法也好,掌法也好,都有源可溯,蘇梨自幼受聞竹雨所教,對各路招式也算大致瞭然,但小唐眼下的身手是她從未見過的。蘇梨不由暗皺眉頭,那竟不像是中原地區的,倒有幾分北方外族的感覺。

蘇梨本想隨便應付幾招,但一轉念,倒真有心想探探小唐的路子,她避開兩掌后,滌塵終於出鞘。

“好劍!好劍法!”小唐眼睛一亮。

蘇梨冷笑:“比起你那以快打快的西域掌法如何?”

小唐一愣,掌上不由一慢,滌塵劍鋒在小唐臉上劃過,他臉上登時顯出一道紅痕。“不打了,不打了!”小唐大叫一聲,跳了開來。

他一退便退到了小屋的窗口邊上,往窗內不經意地一瞥后忽然臉色變了,隨即衝進屋內。

蘇梨跟着進去一看,最先入眼的是進門處佈滿灰塵的木桌,上有一隻玉鐲,鐲子是乾淨的,晶瑩剔透,與整個屋子顯得極不協調,顯然是剛放上去的。再往裏一看,屋中的木床已然空了,旁邊一扇小窗赫然開着,窗外一片深樹林,鬱鬱蔥蔥的看不見任何人影。蘇梨也一驚,這片樹林通往她和聞竹雨的小築啊,可不能讓崔錦織闖到那兒去。

“我沒想到她那麼快醒來,”小唐臉色都白了,不住喃喃着,“她一定是聽見了!”

小唐這個反應有些不同尋常吧,蘇梨覺察到了什麼,神色異樣地望向他。“也不一定吧。”蘇梨知那片樹林大的很,一時不易找到出口,道,“總之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否則怕是不容易找到她。”

小唐想了想,終於也跳出了窗口。

蘇梨看着小唐離開,一回身又見桌上的玉鐲,她細視才發現鐲子上刻了個“沈”字,那莫非是沈家與崔家定下這門親事時的信物?但崔錦織為何將它摘下?這時蘇梨服下七傷葯已近兩個時辰,眼角有些開始發疼了,那痛意像針刺似的,一點一點,有蔓延之勢。

蘇梨提氣壓着眼角的痛意,迅速收起玉鐲出了小屋,從山腳仰望山腰,依稀可見停渡湖。此時溫羽侯恐怕已到停渡湖了吧,蘇梨深吸一口氣,緩緩拾階而上。

溫羽侯已在湖畔,負手佇立,像雕塑一般靜默,也不知幾時到的。他聽見蘇梨腳步聲,轉身去看時發現只有蘇梨一人,面上有些驚訝,但沒有說話。

蘇梨近處見到他,發現他其實並不高,但也許是因為瘦加英挺的緣故,顯得頎長。他眉毛很濃,常人說起濃眉時總會習慣性地想到“濃眉大眼”這類詞,但他眼睛卻不大,是微陷偏長的,雙眸清亮。臉頰有些內削,顯得頷角的輪廓更加分明。這樣的長相再加上沉默的表情,本易顯得嚴肅,不過與偏白的膚色襯在一起,反倒有些秀氣。蘇梨心嘆:好像以前也是這樣的吧。她這樣想時,記憶中那個男孩的影子似乎開始後退,退到了停渡湖邊上,與眼前這個長身玉立於湖畔的男子站在了一起。

當她拿出玉鐲時溫羽侯的臉色有些變了:“錦織沒有一起來,反將玉鐲還給我,是要退親么?”

蘇梨雖猜到玉鐲是兩家訂親信物,但聽得溫羽侯這麼說還是驚疑道:“她也能退親?”她脫口而出后就後悔了,哪有這麼問的,像個傻瓜似的。

溫羽侯果然笑了:“當初這門親事不過是長輩們相互間許下的,本就對她有些不公,如今她父親已逝,她想退親那便退了罷。”

蘇梨一陣目瞪口呆,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但她片刻后反應過來,溫羽侯雖然言辭溫和,但心裏一定是明鏡似的,他自己恐怕素來都對長輩們擅定的這樁親事不以為然,如今既然崔錦織主動還了玉鐲,自然順水推舟。

“對了,那位女刺客怎麼樣了?”蘇梨想起緋衣女子,確切的說是想到了緋衣女子似曾相識的劍法。

“已經擒住了,現交由刑部去審。”溫羽侯頓了頓,“叫府上侍衛認過了,都說與刺殺崔尚書的是同一人。錦織也是這麼以為的吧,所以剛才不顧一切地衝過去。”

蘇梨聽到最後,耳中捕捉到了“以為”這兩個字,不由一驚:“以為?你這麼說——”

溫羽侯頷首道:“我想刺殺當晚的最後一擊不是出自她手,她使的是劍,但我檢查了崔尚書的傷口,發現致命的是掌擊。”

蘇梨想了想,試探着問道:“不管她是否真的殺了崔尚書,她最終的目標是你,這麼鍥而不捨的刺殺,你難道不想知道緣由嗎?”

“我本就是個活靶子啊,無所謂了,”溫羽侯罕見的嘆了一聲,眼神飄向湖面,隨即忽轉向了蘇梨,“你似乎對此事頗為上心。”

蘇梨暗嘆他的敏銳,只能道:“我其實???想問她幾句話。不過我是奇於她的劍法,並無其他。”

溫羽侯目光在蘇梨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終於點頭道:“好,我不多問,就當是答謝你的出手相助。但此事既由刑部審理,我無權過問,但你可拿着我的令牌入刑部,三日後至靖南王府還我便是。”他說著便解下腰間的令牌。

蘇梨沒有想到溫羽侯那麼快就答應了,還以令牌相借,她正猶豫着是否要接過時,聽溫羽侯忽然道:“這地方不好找吧,又遠又偏,天色不早了,姑娘還是早些下山吧。”

蘇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發愣時手心忽覺一陣冰涼,令牌已塞到了自己手中,她怔怔道:“那你???”

“我還想在這裏待一會兒。”

蘇梨唇角僵了一下,但沒有說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她離開停渡湖的時候又忍不住回頭望了溫羽侯一眼,只見他目光注視着湖面,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蘇梨在看他,顯然他對蘇梨全無印象。蘇梨停了片刻,終究是離開了,她走向了山腳的小屋,那個曾有崔錦織、小唐逗留過的小屋,曾被桔燈點亮過的小屋。

她一步步向小屋走進,感覺就像是當年的男孩被牽着一步步走向小屋那樣,目光是直的,腳步是快的。她徑直走到小屋后的草叢深處,撥開雜草,眼前腳下的土壤是黝黑的,自這塊土壤上長出的草散發著盎然生機,但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彷彿那股濃烈的血腥味還在鼻端。

八年前,她來過這個小屋,是在認識了男孩聽潮的后一天,但屋中沒人。她是被一股血腥味引到屋外雜草深處的,就是今日她所站的地方。那時她走到時,發現草叢裏有個婦人躺倒在地,臉色慘白,十指近乎透明,她就是前一天拉着聽潮進屋的那個婦人啊。

蘇梨急忙上前去扶:“你怎麼了?”扶起時只見婦人身下大片的血,滲在土裏,連整片地都變成了暗紅色。蘇梨雖自幼習武、膽量大於同齡人,但終是年幼,見到這麼多血忍不住驚呼起來。

“別怕,是異體術。”

蘇梨愕然:“異體術?是以自己全身之氣衝破對方蠱咒的異術嗎?”

那婦人見蘇梨知道異體術,很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但沒有多問。倒是蘇梨,心裏滿是疑問,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用異體術???莫非中了蠱咒的是他?”這個“他”自然是指聽潮。

“是啊。他一出生被下了蠱,此生不能習武。”

蘇梨的臉刷的紅了,原來他不會武是因為這個!她憤憤道:“誰這麼狠心,對一個小孩下蠱!”

“下蠱之人不見得出自歹心,不會武也不見得是壞事,須知世上許多紛爭便是因武而起。”婦人咳了一下,一口氣講了好多話,面色因為激動而開始泛紅,講到這些時連語聲都變得尖厲起來,“但有些事情只能以武制武,所以我拼了全身之氣衝破他的蠱咒。”

她講完后咳了好久才緩下來,不住喘道:“我居然跟你一個小女孩說了那麼多話,果然大限將至的時候,會忍不住想把什麼話都說出來呢。”

蘇梨瞪大了眼睛,搖頭道:“啊?大限將至?你別說話了,不會有事的。你若有事,聽潮怎麼辦啊?”

“他不叫聽潮,他姓沈,叫沈盛煙。我解了他的蠱咒后便讓他離開了,他定會在這裏起飛,去往更寬廣的天地。”她凄笑道,“擅用異體術必死無疑的,更何況我尚未大成。你師父在告訴你異體術的時候,沒有告訴你用它之人的下場將會是全身血液流盡、只剩枯骨么?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那個樣子,也不想你看見。所以,你快走吧,別管我了。”

蘇梨抵不過她的央求,終於離開了,離開后便再沒回來過,因為太過震撼、太過觸目驚心,便失了回來的勇氣,哪怕她知道那婦人的身體早已爛在了土裏,沒了痕迹。她甚至不知道婦人的名字,但她記住了另一個名字:沈盛煙。

蘇梨記着這個名字,一記就是八年。雖然一直都知道記憶中那個自稱聽潮的男孩與當今名揚天下的溫羽侯是同一人,但直到現在、直到真的親眼見到了溫羽侯之後她才覺得他們兩個名字是連着的,然後終於合成一個人影,面色蒼白、身形瘦削。

所以八年後的今天,蘇梨第一次站在小屋后的雜草深處,俯身對着這片土輕聲道:“我看見他了,沈盛煙,他現在還有個名字,叫溫羽侯。我不知道他是否在這裏起飛,但他如今的確是在更寬廣的天地里。”

這時耳中傳來一個輕微的腳步聲,蘇梨一驚,暗想是溫羽侯來了,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這個小屋。她直起身,誰料眼前一陣暈眩,連眼頭都開始痛了起來,她強行運功,跌跌撞撞地奔向樹林,趁溫羽侯還未走近小屋時先一步離開了。

她沒有回小築,而是立刻趕去了刑部大牢。七傷葯的藥效時間已剩小半,得趁着視線尚明時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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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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