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

客棧

不多時,就到了重鎮朔州城。此時天已完全亮了,街道兩邊的店鋪開始三三兩兩地開門迎客,明州刺史與小唐一行人進了一家早已開着的客棧。挑箱的幾個人剛將擔子放下,溫羽侯與蘇梨也進了客棧。

客棧很大,一進門就有個樓梯,二樓是雅座。不過明州刺史他們沒有上樓,只是在一樓佔了三四張桌子,想來是因為箱子不方便抬上抬下。溫羽侯一進客棧大門就上了樓,樓梯正好擋住明州刺史的視線,但蘇梨隨着溫羽侯上來時,坐在明州刺史旁邊的小唐忽向她眨了眨眼。蘇梨低頭看路,裝作沒注意到,心想幸好溫羽侯和明州刺史都沒有看到。

上茶時,蘇梨聽見了小唐開口說話的聲音:“聽說沈刺史這兩日也要派人進貢,好像也有兩箱子呢。”

明州刺史冷哼一聲:“他沈刺史在那麼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當差,也能搜出兩箱子的貢禮么?本官可是奉了龍陽節度使的吩咐,那箱子裏裝的都是好東西呢,更何況還有???嘿嘿。”

小唐頓了頓,緩緩道:“其實當今聖上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哪看得上我們這些?都不過是表達心意罷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重藩大鎮和小縣城的差別可大着。當年如果不是因為沈皇后的事,沈刺史手底怎麼著也能有個如龍陽城那般的重藩了吧。”

溫羽侯握杯的手忽地一顫,杯中晃出了一些水。蘇梨忽然意識到,沈皇后就是靖南王的姐姐,明州刺史與小唐口中的沈刺史,想來是他們沈家的旁系。

“如今沈家,也只有個溫羽侯了。”小唐緩緩地說著,目光有意無意地往樓上瞥了瞥。

明州刺史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溫羽侯之勢,直逼當年沈陌將軍,但沈陌後來???嘖嘖,前車之鑒哪。”

溫羽侯握杯的姿勢沒變,這次杯子很穩。但他的目光只是望着杯中水面,有那麼一晃像是凝結了。但蘇梨的手卻輕顫了一下,她自然知道沈陌將軍,那是先帝在位時以驍勇聞名的戰將,他鼎盛之時的風頭至今都無人超越,可惜後來還是難逃功高蓋主之嫌,被先帝罷黜,之後便無人知道他去了何處,只是有傳聞說他早些年已然病逝了。溫羽侯與沈陌將軍既是同族又同是戰將,所以明州刺史說出那番話時,怎麼聽都讓人有些難以釋懷,真怕日後印了他那句“前車之鑒”。

這時角落裏忽然響起一陣沉鬱的咳嗽聲,店小二趕緊奔過去,口上罵罵咧咧着:“你這個酒鬼怎麼還沒走?沒錢還來?”

眾人循聲望去,角落的桌邊趴着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看不出年齡。只能見到他桌上堆着好幾個酒壺,快把他的頭都遮住了,是以方才大家都沒發現他。

店小二拉扯着那人要他走,這時有個夥計端着盤子上樓,溫羽侯叫住了他:“跟你們掌柜的說一聲,他的酒錢算在我這裏。”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只有蘇梨和邊上的夥計聽到,但樓下那個本是死賴着不走的酒鬼忽然站了起來,往樓上看了一眼,繼而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這時蘇梨看清了他的身形,是個身材瘦高、一身灰衫的落拓漢子。他經過明州刺史那桌時,忽然腳下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在了放在一邊的箱子上,箱子順勢而倒,裏面的東西翻了出來,多是些翡翠瑪瑙之類的玉石,一時珠光一片。那自然又引來幾句叫罵,明州刺史雖沒出聲,但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臉色都發青了。倒是小唐,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酒鬼,看他站起後有踉踉蹌蹌地走出門。

被這麼一鬧,他們自然沒什麼心情繼續喝茶聊天了。手下幾個人將倒翻在地的玉石收拾好,又在明州刺史的催促下將東西又檢查了一遍,便將箱子抬上了三樓的房間。連同小唐在內的一行人都入住下來,在朔州城歇上一晚。

蘇梨與溫羽侯也住了下來,一來是因為昨晚被清河鎮的村民放火一鬧確是累了,二來是因為出了朔州城,邊塞之地就在前方。蘇梨想,昨晚已發現了楚朝陽的蹤跡,可惜還未見到人,但明天就出關了,屆時若再找不到楚朝陽,她也沒有理由再做逗留,只能與溫羽侯一道出關,好歹能找到林篁。

不過這個晚上,註定不太平。

先是蘇梨房裏的燭火燒完了,她下樓向夥計要時聽見小唐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想不到你跟溫羽侯在一起。”

蘇梨轉過身,好整以暇道:“我也想不到,你跟朝廷命官在一起。”

“這有什麼奇怪?他負責進貢,我負責護送,他出錢我出力。”

蘇梨頓了頓,終於道:“小唐,你究竟是什麼人?你不是中原人吧。”

小唐哈哈一笑:“什麼人?我們跑江湖的哪分什麼人啊,不過是混口飯吃了。”

“以你的能耐,可不會只是混口飯這麼慘。”蘇梨不由莞爾,心知小唐決意不說,也不再多問了,繼而道,“你不打算殺我了?”

“殺你?怎麼會?”小唐撓了撓頭,“我們是同行嘛。”

蘇梨沒好氣地想: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同行。她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人:“對了,崔錦織呢?你後來找到她了嗎?”

“沒有,我只聽說她如今住在她爹生前一個好友的府上,”小唐玩笑的神情一斂,“其實我本就不必再去找她的。”

蘇梨默然,忽聽小唐頓了頓后又道:“更何況,他們明年就要成親了。”

“啊?誰?”蘇梨吃了一驚。

“她與溫羽侯呀,不是早有婚約的么。”

“婚約我知道,只是???”蘇梨皺眉,也不知如何跟小唐說明,她滿腦子想的是崔錦織退還給溫羽侯的玉鐲。

“明年五月的事是靖南王府上傳出來的,總不會有錯了吧。”

蘇梨愣住了,但聽到這裏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明年五月——距今恰好一年啊。她想了想,又道:“可是溫羽侯自己,似乎並不知情。”

“那我怎麼知道?總不能到他面前去問吧,”小唐聳肩,“再說現在他也不在。”

“現在不在?他出去了?”蘇梨奇道。

小唐點頭:“我剛才看他出去了,所以我才跟下樓看看,沒想到轉了個身就見你也下來了。”

“這麼晚了???”蘇梨心下疑惑,想起昨晚借宿在清河鎮時他也是在半夜出去,不由眉頭皺得更深了。

一抬眼,只見小唐意味深長地笑着望向自己:“你剛才的表情,真像是???”

“真像什麼?”蘇梨好像猜到了小唐笑容中的意味,微紅着臉解釋道,“我只是???”

小唐當做沒聽見似的打了個哈欠,邊說邊上樓去:“唉困了,我回去了。”

蘇梨還想叫住他,忽然感覺手上一燙,低頭一看,手上拿着的燭台有一滴蠟掉在了手掌上。她暗嘆,原來已在這裏聊了這麼久了,但與小唐說話,並不會感覺累,反而是件很輕鬆的事。

忽然樓上響起一聲尖叫,凄厲刺耳的聲音讓整個客棧都為之一震。好像是明州刺史的聲音,蘇梨趕緊衝上樓。

小唐已在明州刺史房間門口,而房裏,明州刺史正呆坐在窗邊地上,兩眼無神地望着窗外夜空。

“可有失了什麼東西?”小唐也很緊張,生怕貢禮不見了。這時其他隨從也都聞聲趕來,打開箱子一查,一物未少。

小唐喘了口氣,對蘇梨咋舌道:“我趕到時只看見了個破窗而出的背影。呼!好快的速度,我雖自詡輕功不凡,但也自愧不如。”

驚魂甫定的明州刺史有氣無力地開了口:“是白天那個酒鬼。”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明州刺史又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道:“他搶走了雲菇。”

小唐奇道:“雲菇?也是貢禮嗎?但箱子裏的東西完好無失啊。”

“我把它藏在了衣袖裏。”明州刺史臉色發白。

小唐正色道:“刺史大人,這咱們可得說好了。我負責護送的只有那兩個箱子裏的東西,你一聲不吭地把雲菇藏身上,現在丟了可不關我事,不能賴我的賬。”

明州刺史眼神晦暗地點頭,隨即捶胸長嘆:“你這點錢是小事,雲菇可是價值連城的啊。”

小唐還想再問雲菇究竟是何方寶物,忽見蘇梨一個翻身也躍下了窗口,忙道:“你去幹什麼?他輕功這麼高,追不上的了。”

蘇梨沒有回答,她聽見小唐最後那句話時,人已落到窗外地面上。她自然是去追那個酒鬼的,哪怕他輕功超卓,也要一試。因為雲菇。

她方才聽明州刺史說起時只覺得雲菇這個名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待她記起來時差點驚呼出來:雲菇正是朱薇所說能治癒自己眼睛的最後一味葯啊。

蘇梨一躍窗就直奔城門口,她雖未見到那個酒鬼的身影,但她記着明州刺史最後那句話:想來是早就盯上的吧。是以她出城后見到路口時便毫不猶豫地轉向與進城時相反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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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與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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