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魂玉 八

其實畢十三早已猜到無心道人曾是茅山弟子，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現在他聽到無心道人親口說了出來，身體一下子泄了力，要不是被陸離扶着，他已經癱在地上了。“怎麼可能……你這個隱宗的魔頭……怎麼會是茅山弟子……”畢十三雙目無神，喃喃自語道。

“我還是茅山弟子時，你師父清風便和你現在一般大，按照輩分，你見了我，應該喚一聲師叔祖。”無心道人笑道。

“無恥之輩！休要辱我師門！急急如律令！”畢十三強咬着牙，向無心道人打出一道掌心雷。

無心道人伸手攔下，掌心雷打在他的手背上，炸開時，他連臉色半分改變也沒有。無心道人說道：“你這掌心雷還差點火候，也不知清風怎麼教你的。不如我指點你一下，如何？”

畢十三狠狠地看着無心道人，目光中好似有千萬隻箭矢。他忽然看向凌霄子，說道：“凌霄子前輩，這個魔頭說的都是真的？”

凌霄子聽后，看了無心道人一眼，只見無心道人臉上一直帶着微笑。他又看向畢十三，嘆道：“他說的沒錯，隱宗之人，大多都是道門叛教弟子。這老鬼在二十年前叛出茅山，如若不然，你見了他，真要喊一聲師叔祖。”

畢十三聽了，眼中神采忽然黯淡，痛聲說道：“沒想到我茅山宗竟然出了這等敗類！”

無心道人說道：“老傢伙剛才說錯了，並非我叛出茅山，而是我茅山將我逐出師門。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要叛出茅山。”

畢十三忽然大笑道：“哈哈哈！一定是你這魔頭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茅山才會將你逐出師門！”

“傷天害理？這可真是笑話！”說著，無心道人從懷裏取出一個捲軸，又說道：“畢小友，你可知茅山有一條禁令，若是門下弟子學了茅山禁術，便是叛教弟子，再不能以茅山弟子自稱，再不能踏入茅山道觀一步！”

“我是茅山弟子，自然知道這條禁令。”

“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條禁令，便是因我而立。”

畢十三聽了，吃驚地望着無心道人。

無心道人看着手中的捲軸，眼神無奈至極，說道：“我便是因為此物，才被逐出師門。畢小友，你想看一看嗎？”

畢十三看着無心道人手裏的捲軸，與他抄寫的茅山法卷極為相似。“難道他手裏的法卷記載了茅山禁術？”畢十三如此想道，雙眼不禁仔細地打量着捲軸。

“接着！”無心道人見畢十三對捲軸有意，便向他扔去。

畢十三伸手接下，便向立即打開一看，卻又聽無心道人說道：“上面記載了茅山禁術，你觀看之後，便和我一樣，也是茅山叛教弟子了！”

畢十三嚇得慌忙將捲軸扔回，喝道：“你到底是何居心？”

無心道人將捲軸收起，捋了捋花白的鬍鬚，笑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麼居心？我只是見你天資過人，是個修道的好苗子，擔心清風疏於教導，誤了你的前程，實在可惜，便向親自指點你一下。”

畢十三怒道：“我是玄門正宗弟子，怎會要你這隱宗魔頭來指導？”

“魔頭又如何？畢小友，你捫心自問，論及茅山法術，世上可還有誰比我更精通？”

畢十三沉默不言，他知道無心道人說得是真話，他師祖一輩的人大多都已故去，就憑無心道人方才輕易便能喚出三昧真火的本事，別說他師父清風道長，就是茅山掌門清宇道長，也難以做到。

“不如我給你講講當年我為何會被逐出師門，也許你能改變注意，就算不能，讓你引以為戒也好。”

畢十三說道：“你說。”

無心道人抬頭望天，緩緩說道：“以前，茅山三清觀里還有記載禁術的典籍，只有掌門和少數幾人可以研習。我本是下任掌門的繼任者，禁術自然可以學得。二十年前，天下大亂，不知出了多少妖魔為禍人間。我茅山弟子已斬妖除魔為己任，世人有難時，自然義不容辭。我帶了兩個親傳弟子下山除妖，卻不巧遇見了鬼市裡逃出來的一位鬼王。我率弟子與這鬼王拚鬥一陣，卻不是他的對手，只得逃遁而去，回茅山請師兄師弟們相助。可那鬼王窮追不捨，終於攔下我三人的退路。當時情況危急，我只得將禁術傳與那兩位弟子，我師徒三人一齊施展驅魂術，才將其消滅。”

“回了茅山之後，我將此事稟告當時的掌門，因我那兩名弟子沒有修習禁術的資格卻得我傳授了禁術，掌門便要將我師徒三人逐出山門。我那兩名弟子都是烈性子，當場自絕而死，死前只求掌門收回成命。可掌門並沒有改變注意，我便被逐出了茅山。自此之後，茅山銷毀了每部記載禁術的典籍，同時下令，但凡門下弟子再修習禁術，便是茅山叛教弟子。可無人知道，我早已將所有禁術，抄寫到了捲軸上。”

“我的徒弟死了，師門又將我逐出，心灰意冷，我便加入隱宗，追索長生不死的法門。”說著無心道人將法卷揚了揚，笑道：“畢小友，你知道嗎？其中茅山禁術中，便藏有長生之秘！”

凌霄子聽了，臉色忽然一變，喝道：“住口！”又對畢十三說道：“畢小友，這老鬼是在亂你道心，你莫要聽他胡言亂語！”

畢十三已驚得說不出話，陸離只覺得這是茅山宗的秘事，他卻並不感興趣。

無心道人說道：“老傢伙，難道你不想長生？不如加入我隱宗，共探長生之秘！”

凌霄子苦笑道：“這長生之秘，不知害了我道門多少位人傑！我一輩子都在修道，求個無愧於心便可，不敢奢望長生。你隱宗妄圖忤逆天道，我也不敢與你等為伍。”

無心道人笑道：“忤逆天道？老傢伙，你說你修了一輩子道，那勞煩你給我說說，何為忤逆天道？何為順應天道？”

凌霄子還未開口，陸離便思索道：“一陰一陽之謂道，世間萬象皆是天道，有人壽盡身死，有人追索長生，或許都是天道。也不知師祖會如何反駁。”

凌霄子說道：“順我心者，便是順應天道，逆我心者，便是忤逆天道。我覺得你隱宗之輩追索長生不死，實在可笑，所以你們便是忤逆天道！”

陸離聽了，心中豁然開朗，想道：“天道何其廣袤，無所不包。世間對天道有太多註解，卻將天道真義藏得更深。我等修道之人，如若不能以內心為準則，恐怕會誤入歧途！”

凌霄子見陸離眼神清亮，知他明白了自己方才那番話的意思，便欣慰地看了一眼陸離。

無心道人說道：“老傢伙，你說錯了一點，並非只有我隱宗追索長生之秘。其實全真掌教御法子，龍虎宗張天師，都在探求長生之法，只是不敢像我隱宗這般明目張胆罷了！”

凌霄子知無心道人說的是真話，並不反駁，只得冷哼一聲。他對陸離說道：“孫兒，融魂玉拿到了嗎？”

陸離從懷中掏出融魂玉，說道：“不知這是不是融魂玉？”

凌霄子看了看，說道：“這是融魂玉。”又對無心道人說道：“還有那困龍丹呢？快拿來！”

無心道人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瓷瓶，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難道還會沒臉沒皮地抵賴不成？”

凌霄子拿過小瓷瓶，拔開瓶口的木塞子往裏面看了一眼，便拋給陸離。此時無心道人又說道：“龍門山那蛟精修為不低，你們有了這困龍丹，勝算也還是小了些。蛟精喜陰，多在雨天出沒。自今日開始，往後五日，都是大晴天。你們不妨第五日前往龍門山，到時空氣乾燥，陽光幟熱，又能減去蛟精幾分修為，你們的勝算便又大了些。”

凌霄子說道：“這老鬼說得沒錯，乖孫兒，你切記下。融魂玉和困龍丹都已拿到，你便帶着畢小友回去歇息吧。”

陸離點了點頭，便扶着畢十三正欲離開，畢十三卻忽然對無心道人說道：“你方才所言，茅山將你逐出師門之事，可都真的？”

無心道人說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

“沒有半句虛言？”

“沒有半句虛言。”

“你可敢發誓？”

無心道人冷聲說道：“哼！有何不敢？三清在上，弟子無心道人起誓，我被逐出師門一事，若有半句欺瞞了畢小友，便令我頃刻間魂飛魄散！”

畢十三又怒道：“你加入隱宗，與道門正派作對，也敢對三清發誓？真是不知廉恥！”說完，畢十三一口鮮血噴出，暈了過去。

陸離急道：“畢道友！”

無心道人見了，當即一掌拍向畢十三的胸口，說道：“無妨，他只是急火攻心，我已用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你帶他回去修養兩天，便無大礙了。”說完，無心道人轉身回了天一塔中。

凌霄子說道：“乖孫兒，你快帶畢小友回去吧。江湖險惡，人心難測，日後你要勤練法術，我真武宗只有你這一個獨苗，千萬要保重，我們有緣再見！”

陸離本想請凌霄子助他前往龍門山除妖，可他覺得若是事事都請師祖幫忙，自己也太過無用了，便只是說道：“是，多謝師祖挂念。”

凌霄子笑了笑，忽又想起了什麼，便說道：“那龍虎宗的張天師也不是你所看見的那般正義凜然，日後莫與他走得太近。我真武宗雖道門小派，卻無需借龍虎宗之勢揚名。你且記住，各人修各人的道，別人的是非對錯，便由他去吧。”

陸離誠聲說道：“是，弟子銘記在心！”

凌霄子又道：“對了，我們那真武觀破破爛爛的，一直沒有整修。你下次回山之前，不妨先想辦法弄點錢財，到襄州去請些老到的工匠，將觀里的房屋修繕修繕，再給真武大帝塑像鍍個金身。我死前回武當山之時，可不想見到真武觀還是原來的模樣。”

陸離聽了，便想起真武觀里斑駁的牆面和黑漆漆的真武大帝塑像，心道：“我一路見了許多道觀，無論是東華派的浮溟觀，還是茅山宗的紫金觀，更別說龍虎宗的飛仙觀，無論哪一座道觀，都要真武觀要氣派許多！倒是可以將真武觀整修一番，只是這錢財從何處而來？”想到此，陸離說道：“師祖，弟子不知如何弄到錢財。”

凌霄子說道：“這我可不管，我早已將真武宗掌門之位傳給了你師父，這些難道還要我操心嗎？你自己想辦法！”

陸離苦笑道：“是，弟子記下了！”說完，陸離便要離開，又聽凌霄子說道：“等等！我還有事要說！”

陸離忙道：“師祖還有什麼事情吩咐？”

凌霄子笑道：“別嫌我啰嗦，你年紀大了也這樣。”

陸離也笑道：“弟子不敢，師祖請說吧。”

凌霄子說道：“你和那拜火教聖女卓青焰的事，其實也沒什麼，我真武宗沒有不能娶妻的規矩。若是人家願意，你便將她接到真武觀里便是。我真武宗從未有過女道士，我看那卓青焰資質很好，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她要是不願意拜入我真武宗的門下，那也無妨，真武觀也由她住下，只要她不在大殿裏擺上拜火教的神像就行了。畢竟我真武宗是道門支脈，供奉拜火教的神像成什麼樣子？”

陸離聽了，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便嘆道：“有勞師祖費心了，我與卓姑娘之間真的沒什麼。”

凌霄子笑道：“那不重要，只要你二人彼此傾心便行了。如果你怕拜火教不答應卓青焰隨你回真武觀，那我親自去和那拜火教主談，若是談不攏，就讓他嘗嘗真武盪魔劍法的厲害！”

陸離越聽越覺得荒誕，只好說道：“師祖說笑了。”

凌霄子說道：“我知道兒女之情不能強求，若是你二人互相無意，那便罷了。若是你二人互相有意，而那卻拜火教不答應，那我可要與拜火教主見上一面！”

聽到此處，陸離便明白凌霄子是在為他着想，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誠聲說道：“弟子先謝過師祖了！”

“好了好了！我沒什麼話想說了，那便有緣再見吧！”說完，凌霄子便忽然躍到空中，飛離了此地。

陸離沒想到凌霄子會離開得如此突然，他獃獃地望着凌霄子消失的方向片刻，便扶着畢十三會藏龍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