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啟程 二
泰安客棧內,李淳一將這次南下所帶的隨身行李收拾好,拿起長劍,便到樓下找了一張空桌坐下,打算吃完這一餐便動身回全真教,卻在此時,見到了趙元誠匆匆走入客棧。他忙喚道:“趙道友!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趙元誠循聲看去,只見李淳一獨身坐在角落裏,手邊的桌上放了一個青布包袱和一柄長劍,當即走上前去,問道:“怎麼?李道友這是要走了嗎?陳姑娘呢?”
李淳一苦笑一聲,說道:“趙道友來得這般急,卻還是晚了一步,恐怕見不到師妹了。”
趙元誠急道:“這是為何?”
“師妹說她一直嚮往江南風光,正好此次南下金陵,便四處遊覽一番。她打算乘船去揚州,不知道現在船開了沒有。我本想和師妹同去,卻被師妹婉拒,只好一個人回全真教了。”
“已經……走了……”趙元誠悵然若失,喃喃自語道。
李淳一見了,嘆道:“趙道友,我知你對師妹有意。何不快快趕到碼頭去,興許還來得及見師妹一面。難道你要留在此地陪我吃午飯?”
趙元誠聽了,忽然大喜道:“多謝李道友指點迷津,我這便去!再會了!”他說完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客棧,李淳一隻得笑着向他的背影喊道:“有緣再見!”
趙元誠一路跑到碼頭,並沒有見到陳淳華的身影,問了船工才知道,去揚州的船不久前已經出發了。他的期望都落了空,忽然沮喪極了。
此時,船工又問他:“怎麼?小哥是要去揚州嗎?寅時三刻還有一班船要去揚州。”
趙元誠聽了,心中豁然開朗,想道:“在金陵見不到陳姑娘,為何不到揚州去見?”忽然臉色又黯淡下來,“論道之後我一直未回飛仙觀,師父一定氣得緊,我若是跟師父說我要去揚州,師父一定不準。”他看着面前浩浩蕩蕩的河水,想到陳淳華便是順此而下,已離他越來越遠,忽然又下定了決心,返身向飛仙觀而去。
張天師正在飛仙觀一處偏殿內靜坐,忽聽得門外響起一個聲音:“徒兒趙元誠求見師父!”
張天師聽了,冷哼一聲,說道:“我還道是你忘了回飛仙觀的路了,進來吧!”
趙元誠推門進來,垂手而立,誠聲說道:“徒兒拜見師尊!”
張天師說道:“還記得我是你師父?回飛仙觀不去打坐清修,來我這裏做什麼?”
趙元誠低着頭思索了一陣,不知如何開口。
不久后,張天師說道:“有事便說,無事便走,你想站到何時?”
趙元誠才吞吞吐吐道:“徒兒......徒兒想離開金陵......求師父恩准!”
“為何離開金陵?”張天師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趙元誠最怕張天師用這個語氣對他說話,因為他無法從語氣里判斷張天師的情緒,便無從知道接下來的話當說不當說。他思索片刻,橫心說道:“論道場上,徒兒對陳淳華姑娘一見傾心,剛剛得知陳姑娘欲遊歷江南,去了揚州,徒兒擔心日後再無機會與陳姑娘相見,便想離開金陵,隨陳姑娘而去!”
張天師聽了,沉默了幾息時間,方才說道:“為師罰你抄寫道德真經九九八十一遍,如何?你還想去嗎?”
趙元誠心中一凝,當即咬牙道:“還想!”
張天師接著說道:“為師罰你到龍虎山中閉關十年,不得擅自下山一步。如何?你還想去嗎?”
趙元誠全然不曾想到會受如此嚴厲的責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着張天師正在打坐的紋絲不動地背影,慘聲說道:“還想!”
張天師再道:“為師將你逐出師門,如何?你還想去嗎?”
趙元誠愣在當場,以為是他自己幾番倔強引得張天師氣憤,痛聲說道:“徒兒本是俗世尋常一名農家子弟,幸得師父垂青,不嫌徒兒出身鄙陋,將徒兒收為座下弟子,悉心教導徒兒玄門功法,此等大恩,徒兒還未報答,為何師父要將徒兒逐出師門?”
只聽得張天師冷哼一聲,沉聲道:“論道之時,你身為龍虎宗首徒,不顧龍虎宗聲譽,眾目睽睽之下幾番失態,為師且不追究;論道之後,你未曾回過一次飛仙觀,還當自己是龍虎宗的弟子?眼裏可還有為師?現下你既想離開金陵,自行離去便是,請示為師作甚?”
趙元誠聽了,慌忙說道:“論道場上,徒兒一見到陳姑娘,神智便去了七分,再無心思顧忌其他;後來論道結束,徒兒害怕師父責罰,不敢回飛仙觀,便懇求清風師叔准許徒兒暫住紫金觀。”
“那你現在怎麼不怕為師的責罰,又回來了?”
“徒兒一想到若是不去揚州,也許此生再也見不到陳姑娘了。徒兒雖然頑劣,心中卻還有些分寸,離開金陵這等大事,徒兒不敢私自做主,便回來請示師父。”
張天師忽又一笑,說道:“分寸?你還知道分寸?原來你不是那不知輕重的蠢才,倒是為師錯怪你了!”
趙元誠知道張天師在譏諷他,不敢接話。
張天師又說道:“那揚州,你執意要去?”
“要去!”話一出口,趙元誠便大氣也不敢出,靜等張天師的發落。
沉默了片刻,只聽張天師長嘆一聲,緩緩說道:“罷了,你既如此堅定,我如何不答應。去吧,為師准了!只是有些話,你要好好聽着。”
趙元誠欣喜若狂,當即說道:“多謝師父開恩,師父教誨,徒兒自當銘記於心!”
張天師說道:“男女之情,我龍虎宗原不避諱,只是那陳淳華是全真教的弟子,而你又是我龍虎宗首徒,眼下全真教與我南方道派雖然明面上看似一團和氣,實則暗裏水火不容。你此去揚州,了卻心結后便回來吧,莫與那陳淳華過多牽扯。不然,待他日全真教大舉南侵,恐我龍虎宗難以容你!好了,為師話已說完,你且去吧!”
趙元誠聽得心下惶然,但很快便被喜悅之情衝散了。他當即對張天師磕了一個頭,便迫不及待的走出了飛仙觀。趙元誠又到碼頭,坐上前往揚州的客船,於寅時三刻出發,離開了金陵。
又說杜純,他是今日天剛亮的時候醒來的,那時畫舫里陳淳華也醒了,趙元誠、李淳一二人還睡着。杜純睜開雙眼后,先是搖了搖因宿醉而隱隱作痛的腦袋,然後起身走到船艙裏面,四處尋了一陣,卻未發現劉雲辰的身影,見陳淳華在一旁打坐,便前去問道:“打擾陳道長清修了,請問此地為何不見劉兄的身影?”
陳淳華笑道:“昨夜你們醉倒之後,劉兄不慎落水,索性沿河而下,一夜飄蕩,此時我也不知道他漂到哪裏去了!”
杜純聽了,也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劉兄倒是好興緻!”
陳淳華又道:“杜兄是江湖中人,想來去過不少地方。我自幼在北方陳國境內長大,此次南下金陵,想在四處遊歷一番。敢問杜兄,有何絕妙的去處可說與我知?”
杜純想了片刻,說道:“陳道長誤會,在下不過是個讀書人,算不得江湖中人,也沒去過多少地方。只是常聽人說,江南風光秀美,道長何不在金陵乘船去揚州,再南下蘇杭,想來一路的風光不會使道長失望。在下擔心劉兄的安危,欲前去尋找一番,先告辭了。”
陳淳華說道:“多謝杜兄相告,劉兄漂流而下,杜兄不妨沿河而行,或許能夠找到。”
杜純上了岸,沿着河邊找尋。此時天色尚早,大多商鋪酒樓還未開門,街上晨霧未褪,又少行人,顯得有些冷清。杜純沿着河岸在水面上找了一陣,直到街上的各式鋪子都開了張,行人也多了起來,還是已無所獲,便找了一間臨街的食肆,隨意點了些吃食,坐下吃了起來。不久后,鄰桌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身着道袍,女的卻是俗世打扮,二人坐在一起,舉止隱有親密之意,使得杜純不禁多看了兩眼。
只聽那女子說道:“畢道長,畢道長!我這樣叫你好生分,不如我叫你十三怎麼樣?”
男子笑道:“隨你怎麼叫都好!”
女子便笑道:“十三,十三!”她見男子沒有回話,又說道:“十三!你也答應一聲嘛!”
男子便“嗯”了一聲。
女子又說道:“你以後也不要叫我任姑娘了,叫我清秋好嗎?”
男子又“嗯”了一聲。
女子忽而嬌嗔道:“你快叫一聲!”
男子四處看了看,說道:“我是個道士,這裏這麼多人,你要我怎麼開口?”
女子笑道:“怕什麼?又不是做什麼壞事!你快叫嘛!”
男子無奈,只得輕輕叫了一聲:“清秋。”
女子聽了,儘管臉紅成了燈籠,仍甜甜地應道:“嗯!”又說道:“我父母在我小的時候便被仇家害死,我被迫浪跡江湖,為避仇家追殺,一直都是獨來獨往。後來我去了秦州,聽城裏的百姓說,乾坤堂堂主生平最喜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便加入了乾坤堂。那堂主可憐我的身世,領着幫眾為我報了仇。後來那為非作歹的青龍幫覆滅,乾坤堂在秦州城裏一家獨大,竟成了第二個青龍幫,堂主也像變了人似得,與官府勾結,一心剝削百姓。我一氣之下,便隨你來了金陵。”
男子靜靜地聽着,也不說話。
“前些日子到金陵的時候,你在紫金觀里被你師父管着,想見你一面真是難上登天!又讓我想起了以前一個人浪跡江湖的時候。”她看着男子的眼睛,說道:“還好我們現在可以整天在一起!”
男子卻嘆道:“現在師父雖然准我和你一起遊歷江湖,可我總有一天要回紫金觀的,我茅山宗不能娶妻......”
女子卻說道:“不能娶便不娶,我不在乎名分的!等我們在江湖上玩得膩了,你回紫金觀以後,我便到你們觀里做工,掃掃院子擦擦神像什麼的!這樣,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
男子笑道:“我師父脾氣可大了!難道你不怕嗎?”
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怕,和你在一起便不怕!”
兩人相視一笑,女子又說道:“離開金陵之後,我們要去哪裏呢?”
男子想了片刻,說道:“且往北走,我還未去過陳國。”
女子說道:“好,都聽你的!”
除了杜純和這對男女之外,其他的客人大多都在談論昨夜花魁鬥豔,以及陸離幸得花魁青睞,留宿青樓之事。這些客人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便傳入杜純與這對男女的耳中。
杜純吃了一驚,又聽得鄰座那位女子說道:“什麼?那陸道長看起來端正清朗,身為道士,卻做出夜宿青樓之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十三,你以後少跟那陸道士來往,也不準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男子一邊在心中偷笑陸離大膽,一邊回答道:“是是是,我不去便是了!”
杜純見這對男女認識陸離,本想前去結識一番,可他見二人如膠似漆之態,他若前去,倒顯多餘了,便打消這個念頭,不去打擾二人。
那對男女很快便走了,杜純在此聽其他客人說完陸離夜宿青樓的始末后,也離開了。他想劉雲辰在秦淮河裏漂流了一夜,此時說不定早已到了城外,他如何尋得,況且劉雲辰常年遊歷江湖,武藝過人,總不會生出什麼不妥來,便不再尋他。他昨夜在船頭睡了一宿,也被河風吹了一宿,並沒睡好,便回了在金陵城中落腳的客棧里,倒頭大睡起來。
杜純和劉雲辰住在同一家客棧里,等杜純一覺醒來,已到申時,他在客棧里等到天黑,未見劉雲辰歸來,便下樓用了晚飯,又聽得客人們說那陸離還在忘玄樓中,仍未出來,不禁心生驚疑,便向一位客人問了忘玄樓的所在,前去一探究竟。
杜純按照那位客人說的地址找見了忘玄樓,只見這樓有兩層高,臨河而建,窗格門戶都有艷麗的紅光透出,離門口遠遠地便能聽見其中傳出的熱熱鬧鬧的聲音。杜純走入其中,過了那扇描金屏風,便看見大堂里坐滿了各式飲酒作樂的客人。只有角落裏一名男子獨身一人佔了一張方桌,待他定睛一看,便發現那人竟是劉雲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