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蛇妖 一

01 蛇妖 一

天色剛剛暗下來,一名少年緩緩走入鎮中。

那少年個子不高,中等體格,身着一襲老舊的灰色長衫,背後負一把長劍,頭上簡單地挽了一個髮髻。

他緩步踏在青石板上,看向街道兩邊,見各處房屋燈火都亮着,只是未看見半個人影。他心中暗道奇怪,又往鎮子裏面走了幾步,便不遠處隱約傳來陣陣喝彩聲。他畢竟少年心性,頓時來了精神,想着又有熱鬧可以看了,便全然忘記趕路一整天的疲憊,興沖沖地向前走去。走了一陣,他聽見喝彩聲越來越清晰,轉過了一個街角,看見一戶人家門口圍滿了人,喝彩聲便是此處發出的。

他走到人群外圍,隨手扯了扯一人的衣衫,問道:“敢問老伯,裏面這般熱鬧,是在幹什麼?”

那人也只顧着看熱鬧,頭也不回,只是答道:“老於家的姑娘中了邪,有一位遊方道長正在裏面驅邪呢。”

少年聽了這話,興緻更大了,便努力擠進人群。只見門口有一個身着道袍,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一手拿着木劍,一手拿着鈴鐺不停地在搖晃,手舞足蹈,嘴裏念念有詞。

少年見這道士步履全無法度,只是隨性亂走,嘴裏念的咒語也是從未聽過,便知這人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他又見屋子裏有一位少女正跪在地上,臉色發青,雙目無神,便知這就是那位中邪的女子了。此時的情形若再任由這個江湖騙子胡鬧下去的話,恐怕那名女子有性命之憂。他想到這裏,便決定揭穿這個假道士。

少年踏前一步,朗聲道:“敢問這位道友是我道門哪個宗派?竟在此發起羊癲瘋來了。”

少年此話一出,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目光紛紛投向少年。

那個假道士聽了這話,先是一愣,停下動作,回身怒視着那名少年。不等假道士說話,旁邊一個人先喝道:“哪裏來的野小子!道長正為我家女兒作法,豈容你胡言亂語?”

少年並不答話,只是看着假道士。

假道士見這少年並未着道袍,頭髮胡亂挽着,也不是道髻,只是身負一柄長劍,想來是哪個觀里下山遊歷的小道士,並不放在心上。他說道:“貧道定陽子,乃龍虎宗張天師座下弟子,遊歷途中見這家小姑娘染了邪氣,便施法驅之。”他頓了頓,喝一聲:“哼!你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不識我龍虎宗禹步之神妙,竟說成是羊癲瘋!貧道念你年紀輕輕,並非故意辱我龍虎宗,只要你速速離去,就不追究了!”

那少年笑道:“哈哈,你竟也知道禹步。好,你既然說你是龍虎宗的,那我便考考你,這禹步的典故為何?”

周圍看熱鬧的人都不做聲,想看看這定陽子是否能說出這禹步的典故來。

定陽子漲紅了臉,木劍指着那少年,喝道:“小子你莫要得寸進尺!再不離去,別怪貧道不客氣了!”

那少年又笑了,說道:“哈哈,說不出來是吧!我告訴你吧。當年大禹治水,解眾生於倒懸,因為太過辛苦,一隻腳瘸了。這禹步,便是後世人們紀念大禹,模仿大禹一瘸一拐的身影,創出的一種步法。且不說你剛才發那羊癲瘋是否真是禹步,就算是,這禹步也僅僅是一種儀式性的步法,並無半點驅邪的功效。”說著,那少年輕蔑地看了一眼定陽子,又說道:“你要記住我說的話,下次行騙時,再有人問你典故,你便不至於如同先下這麼狼狽了。”

周圍的人們聽了少年這話,紛紛像定陽子投去懷疑的目光。

定陽子眼珠轉了幾轉,辨無可辨,只得大喝一聲:“看我叫教訓教訓你這滿口胡言的臭小子!”說著,將手中木劍一揮,向那少年攻來。

人群中突然傳出一陣嬌喝:“小道士小心!”

那少年側身閃避,巧妙地避開了定陽子的攻勢。

周圍的人見兩人動起手來,慌忙散開,讓出了更大的空間,一名身着捕快服的女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怎麼?惱羞成怒了么?”少年面無懼色,依舊輕蔑地看着定陽子。

定陽子見這少年輕鬆避開了自己突然發起的一擊,覺得這少年有幾分本事,便不敢怠慢,將手中木劍一抖,震開劍身外的木面,露出泛着寒光的劍鋒。

那女捕快見了,一下子拔出佩刀,喝道:“竟敢當街行兇!還不束手就擒!”

少年見定陽子手中的木劍也是假的,不禁想笑。他拔出背後長劍,對女捕快說道:“請這位捕快收手,此人打着我道門旗號招搖撞騙,毀我道門聲譽,今日我定不饒他!”

這定陽子雖說是個招搖撞騙的假道士,可從此人的氣息上看,也是會一點功夫的。那女捕快見這少年年紀輕輕,比她還要小上幾歲,口氣竟這般大。“既然這小道士讓我收手,本捕快便收手吧,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有幾分本事!”她這樣想着,將刀回鞘,退後了幾步,在一邊旁觀。

定陽子見這捕快是個女子,並未放在眼裏,又聽那少年所言,似乎也未把自己放在眼裏,心中頓時氣極。他怒極反笑,說道:“哈哈,臭小子口出狂言,今日看是誰不饒誰!吃我一招!”說著,定陽子運起內力,一劍向少年面門襲來。

少年不躲不閃,運起玄門正宗心法,一劍撥開了定陽子的劍身。定陽子一擊不中,退後了一步,心中有些發慌。他突然怒吼一聲,運起全身內力,一劍向少年脖頸掃去。只見那少年將手中長劍往定陽子攻來的方向一擋,接下了這一擊,接着手腕一轉,長劍劍鋒便劃過定陽子手腕。

定陽子頓時發出一身慘叫,手中的劍也“當”地一聲落在地上。定陽子知道少年已經手下留情,否則,自己的下場恐怕不僅僅是斷一根手筋。他當即跪在地上,顫聲說道:“多謝道爺繞我一命。”

圍觀的眾人此時喝彩道:“小道長好劍法!”

那女捕快一邊暗自讚歎少年好功夫,一邊走到定陽子近前說道:“小道長繞了你,王法可饒不了你!走!隨我去衙門!”

少年見了,便將劍收回鞘中,對女捕快說道:“我割斷了他的手筋,他的右手以後再也無法使力,成了廢人,不如放他離去,任他在江湖上自生自滅可好?”

女捕快聽了,心中想道:“我來此是為調查商隊遇劫一事,若是此時把這個假道士抓到衙門去,必然少不了那些繁瑣的手續。這人既然已經是個廢人,不如放他一馬,不要誤了正事才對。”想到此,她便對定陽子喝道:“還不快滾!”

定陽子聽了此言,對着少年拜了幾拜,便捂着右手傷口,狼狽跑開了,經過圍觀群眾時,有不少人對定陽子吐唾沫。

方才呵斥少年那個人,見這少年輕鬆擊敗定陽子,知道這少年是真本事在身上的,當即跪在少年面前,口中呼喊道:“方才小人對道長出言不遜,望道長莫要放在心上。”

少年將那人扶起,說道:“無妨。”

那人又說:“敢問道長名諱?”

少年笑道:“我乃武當山真武觀道士陸離。”

那人又跪下磕頭,帶着哭腔說道:“還請陸道長救救小女!”

女捕快也說道:“你既然是道士,驅邪自然不在話下,就請救救那位姑娘吧!”

陸離連忙又將那人扶起,對女捕快笑道:“驅邪縛魅乃我道門中人分內之事,我自然責無旁貸。”

老伯聽了此言,慌忙把陸離迎進屋內。

女捕快也跟着進了屋,見那名少女依然跪着,老伯喚了她一聲,並無反應。老伯見少女已無意識,只得嘆息着搖了搖頭,用乞求的神色望着陸離。陸離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番,說道:“恐怕邪氣已侵入心脈。”那老伯聽了,神色突然黯淡,陸離連忙又說道:“老伯無須擔心,我有把握驅除邪氣。”

女捕快見陸離站到少女身前,神情一凝,右手成劍指,將指尖輕輕搭在少女脖頸一處穴道上。

那少女的身體突然顫抖起來,面目變得猙獰,絲絲黑氣自少女口中溢出。陸離見此情形,又走到少女背後,用力一拍,那少女當即“哇”的一聲吐出一大灘黑色的腐臭粘液,然後昏倒在地。

老伯連忙上前扶起少女,滿臉焦急看着陸離。陸離道:“老伯放心,我已用真氣將令愛體內邪氣盡數逼出,現已無大礙,只需好好睡上一覺,再補補身子,保證能恢復如常。”

女捕快看向少女,只見她氣息雖然微弱,但臉上已有血色,便知陸離所言非虛。她說道:“老伯不用擔心了,快扶這位妹妹去休息吧!”

老伯聽了,又打算給陸離磕頭,被陸離一手扶住,只得說道:“道長救下小女一命,這等大恩大德,小老兒實在不知道怎樣報答才好!”

陸離聽了,笑着搖了搖頭,說道:“老伯言重了,還是先把令愛扶到床上歇息去吧。”

老伯將少女扶進內室之後,取出十幾兩紋銀,呈到陸離面前,說道:“道長大恩無以為報,小小心意,還望道長莫要推遲。”

陸離看着那銀子,又看了看這屋內擺設,心道:“看着老伯一家,也不甚富裕,這十幾兩銀子,只怕是全部的積蓄了,我萬萬不能收下。”他笑着擺擺手,說道:“老伯還是收起來吧,這身外之物,於我修道之人而言,沒有半點作用。”

老伯又勸了幾次,陸離還是不收,老伯無奈,又看了看女捕快,只得說道:“既如此,道長和這位女捕快留下吃一頓晚飯吧。”

女捕快笑道:“我可沒出什麼力,怎能白吃一頓?況且我是捕快,在百姓家裏吃飯不合規矩,老伯請這位小道長一人便是了。”說著,徑直離開了。

陸離正感腹中空蕩,要是老伯不留他吃飯,恐怕又得去采那野果子吃了。他聽了此言,頓時眉開眼笑,說道:“那是最好不過了!我可就厚着臉皮吃一頓吧。”

老伯又問:“不知道長可有忌口?”

陸離道:“沒有忌口,能吃就行。”

老伯馬上吩咐妻子準備飯菜。

不多時,一桌豐盛的飯菜便做好了。

陸離眼見這滿桌的菜肴,還發出陣陣香氣,心中欣喜不已,口中卻道:“老伯何必如此,家常便飯足矣。”

老伯道:“這是應該的,道長請就坐吧。”說著,拉着陸離坐到首席。

陸離向老伯一拱手,說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氣了。”

老伯還了一禮,笑道:“無需客氣,請吧。”

陸離果真沒有客氣,當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填飽了肚子,陸離才想起問道:“令愛為何會沾染邪氣呢?”

老伯說道:“這裏是楚國邊界,再往北走三十里,便是陳國地界了。前一陣子這附近據說來了一夥賊寇,在楚國地界上搶了貨物錢財便逃去陳國,等風聲平息之後,又在陳國地界上作案,然後再逃到楚國,如此往複,兩國官府竟拿這伙賊人毫無辦法。三天前,這伙賊人又在這附近搶了一隊商人,他們謀財害命,不止搶走所有的財務,商隊一行十三口人沒留一個活口,屍體全被他們拋入河中。小女昨天傍晚去河邊洗衣服,想來是那時候染上了死去商人們的怨氣。”

老伯長嘆一口氣,說道:“陳楚兩國連年交戰,好不容易定下停戰之約,百姓免於兵禍,誰知又有這伙賊人為禍一方,真是十惡不赦。”

陸離聽了此言,有心除去這一夥賊人,但想想連兩國官府都奈何不了他們,自己恐怕更是無能無力,只得打消這個念頭。

此時更夫敲起梆子,已是二更天。陸離起身,向老伯鞠了一躬,說道:“多謝老伯款待,我該走了。”

老伯說道:“道長說哪裏話,是我全家老小謝你才對。天色已晚,道長若不嫌棄,就在寒舍歇息一晚吧。”

陸離說道:“不必了,別人家裏我睡不慣的,還望老伯告知附近有沒有道觀、城隍廟之類的地方。”

老伯說道:“往北走出了鎮子不遠處有一個城隍廟,但那裏年久失修,破爛不堪。我看道長還是留下吧。”

陸離又鞠了一躬,說道:“多謝老伯指路,這就告辭了。”

老伯見陸離去意已決,便不再挽留。他也向陸離鞠了一躬,神色肅穆地說道:“既如此,我也不強留道長了。老漢在這裏恭祝道長能夠白日飛升、位列仙班!”

陸離聽了此言,大笑一聲,說道:“那就借老伯吉言了,告辭!老伯留步,不必送了。”語畢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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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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