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長安 一
衛不器結婚這晚，劉雲辰、陸離等人都喝了很多酒。這幾日先是屍兵來犯，然後是天一塔，最後是蛟精，弄得他們都有些緊張兮兮的，便剛好趁這大好的日子醉一場，就連卓青焰也喝了幾碗酒才離去。陸離想起卓青焰離開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裏不知為何，竟生出許多酸楚。他便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想讓自己心裏好受些。喝着喝着，他對畢十三苦笑道：“畢道友，你說得沒錯，酒是能消愁！哈哈！”
畢十三卻沒理睬陸離，他見衛不器夫婦敬完一圈酒，便將兩人拉到他這桌來。他端起一碗酒，醉眼迷離地對新娘子說道：“姑娘！不對，現在應該叫衛夫人。衛夫人！先前我打贏了你爹，卻沒娶你，是我不對！我自罰一碗。”說完，便將酒仰頭飲盡。
任清秋在一邊聽了這話，揚起手掌一下打在畢十三肩上，罵道：“你這個臭道士！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說這些胡話做什麼？”
衛不器卻笑道：“無妨，我今日能成婚，全仗畢道長幫忙。而且畢道長說得也是實情。”
新娘子好笑地看着畢十三，不發一言。畢十三又道：“我話還沒說完，你們別急！衛夫人，我當時便是衝著你那一百兩銀子的嫁妝去的，也不知道打贏你爹之後還得娶你才能拿到。不過不要緊，你看，我現在不是還你一個新郎官了嗎？”
新娘子奇道：“我相公打贏我爹，是他的本事，怎麼成了你還的了？”
劉雲辰也在一邊，他怕新娘子得知實情之後會氣得翻臉，便當即說道：“衛夫人，你別在意，畢道長喝了酒之後就愛說胡話。畢道長的意思是，今日你與衛兄喜結連理，實乃天作之合，畢道長昨晚還幫忙往房檐上掛燈籠呢！你二人婚禮畢道長也算是出了一份力，所以他說他還了你一個新郎官！”
新娘子聽了，當即笑道：“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謝謝畢道長了，也謝謝大家！我敬各位一杯！”說著，她端起一碗酒仰頭飲盡了。
劉雲辰見畢十三嘴巴一張，知他又要說話，也不知會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便慌忙端起酒碗，對畢十三說道：“來，畢道長，你光顧着說話，可別忘了喝酒！過幾日我要去長安，這藏龍閣便托你照顧了！”
畢十三一聽是喝酒，後面的話也不想聽了，立即將酒碗一拿，說道：“來，喝！”說完，二人同時引盡了酒。
任清秋只喝了幾口酒，神智十分清醒，便對劉雲辰說道：“劉公子，我和十三能在藏龍閣里落腳，全蒙你的照顧，我代十三敬你！”說完，將碗裏的酒喝了一小口。
劉雲辰笑着又喝了一碗，說道：“有兩位在此地，是藏龍閣的福氣。”
這時畢十三又將酒碗斟滿，端起說道：“劉兄，清秋敬你，那是她敬的，和我無關。現在我要敬你，你需再喝一碗！”
任清秋聽了，對畢十三笑罵道：“你這時腦子倒清醒得很！喝吧喝吧，喝多了好睡覺，免得你在此胡言亂語！”
這時，新娘子看見陸離在一邊自斟自飲，眉頭緊緊皺着，便問道：“這位道長為何獨自一人喝悶酒，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眾人聽了，才意識到陸離自卓青焰走後，便一直沒有說話，都將目光投向他。
只見陸離苦笑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的煩心事，都是自找的。”
畢十三笑道：“一定是因為卓姑娘走了的緣故，陸道友，早知你會如此，我們應該將卓姑娘多留些時刻才是！”
陸離只是搖頭沉默，又喝了一碗酒。
任清秋見了，又打了一下畢十三，罵道：“你這臭道士又在說胡話了！”
劉雲辰見陸離此時這般消沉，便想道：“陸道長平日裏不是這般樣子，也不知他與卓姑娘之間發生了什麼，應該是不便讓旁人知道的事。現在陸道長喝醉了酒，此地耳目眾多，他若是無意間說了出來，那可就不妙了！”想到此，他便說道：“陸道長，你喝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去吧！”
陸離點了點頭，又飲下一碗酒。劉雲辰將陸離扶回房裏，一路無話。他將陸離平放在床上，正要離開時，陸離卻忽然說道：“劉兄，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長安？”
劉雲辰說道：“方才卓姑娘來賀喜時，和我說了此事。她離開之前，要將拜火教洛陽分壇里的事情打理好，要個三五日時間，之後便和我們一起動身去長安。”
陸離聽了，又說道：“長安離秦州有多遠？”
劉雲辰想了片刻，說道：“離得並不遠，大約有一百四五十里路程，中間隔了秦嶺，翻過去便是秦州地界。”
“你知不知道秦州有個旋雲派……”
劉雲辰聽陸離的話音越來越小，後面的已經聽不清了，便走到床邊一看，才發現陸離已經沉沉睡去。他輕笑了一聲，又嘆道：“修道之人也被七情六慾所困，難道真要成仙才能逍遙嗎？”說完，劉雲辰沉吟片刻，便出了房門。
衛不器大婚後第二天，卓青焰遣人去長安總壇傳信，說她先前與陸離之間發生的事情，不過是她見陸離年紀輕輕就已是修為高深，前途不可估量，便有意誘惑陸離，試圖將陸離從道門誆到聖教來，現已初具成效，陸離已經答應和她一起去長安總壇見聖教主。
藏龍閣中，新娘子得知衛不器打贏她爹的真相，並未如同眾人設想的那般大發雷霆，而是一個個的當面感謝，令眾人放心不少。
畢十三想起清風道長讓他在江湖尋找他師兄施十一的事來，便囑咐陸離道：“陸道友，你去了長安之後，若是有緣遇見我師兄，便告訴他我在洛陽等他。論道前夕，他臨陣脫逃，害得我頂替他上場的事，我還沒找他算賬呢！”
陸離笑道：“好，我若是能見到施道友，一定會轉告他的！”
劉雲辰說道：“畢道長，長安可是聞名天下的古都，繁華不輸金陵，你和任姑娘真的不打算去見識一下嗎？”
陸離也說道：“去長安的路上有畢道友和任姑娘同行，也是一件開心之事。不如畢道友考慮一下。”
畢十三搖頭說道：“還是不了，洛陽是個好地方，我現下還不打算離開。而且那天一塔里的無心道人與我茅山宗淵源不小，我打算找個時候再去探一探他的底細。”
“那畢道友千萬要小心些，無心道人可是隱宗的魔頭！”陸離說道。
畢十三笑道：“怕什麼？那魔頭若要殺我，我二人闖天一塔時便能動手。”
陸離聽了，不再說話。他心裏隱約覺得，畢十三想去找無心道人，不是件好事。可畢十三是因師門之事去的，他身為真武宗的弟子也不好再三阻攔。
劉雲辰說道：“畢道友，先前我等剷除了斷岳門，恐怕北城勢力不會善罷甘休，日後若是藏龍閣有敵來犯，還請畢道長能夠出手相助。”
畢十三說道：“那是當然，現下我和清秋住在藏龍閣里，也算得上是藏龍閣的一員了。若有人對藏龍閣不利，我怎能袖手旁觀？劉兄放心吧！”
如此過了幾日，眾人都無要緊事做，便終日在藏龍閣里飲酒取樂。終於在衛不器大婚第五日後，陸離、卓青焰、劉雲辰三人離開了洛陽。三人騎了三匹馬在官道上徐徐行着，氣氛卻有些怪異。陸離和卓青焰只在離開洛陽時互相打了個招呼，之後便再沒說話。劉雲晨見了，便說些不相干的閑話調節氣氛，二人只是有一搭無一搭的應着，顯得心不在焉。這詭異的氣氛令劉雲辰坐立不安，如此行了一日，他實在受不了了，便找了個借口加快速度先去了長安。臨走時，他告訴了陸離一個地址，讓陸離到長安之後去此地尋他。
如此一來，路上便只有陸離、卓青焰二人同行了。時間緩緩流逝，每行一里，陸離便離長安更近了一里，也離秦州更近了一里。就要見到秦霜華了，他本以為自己會萬分欣喜，卻不知為何，心裏只有令他悶悶不樂的恐慌。“是因為卓姑娘的緣故嗎？”他心道，同時看向了身邊的卓青焰。他見卓青焰不發一言，臉色平淡，雙眼平視前方，就好像在龍門山的山壁上，二人不曾有過肌膚之親一樣。“卓姑娘真如她所言的那般，已經忘了嗎？卓姑娘要我也忘了，我也想讓自己忘了，可如何忘得了？”他默默想着，竟沒發現自己一直盯着卓青焰。
卓青焰想着此時二人同行的情景，竟和先前陸離護送她到洛陽的情景有些相似，也是二人同行。她已和陸離約好，陸離去秦州之後，二人此生再不相見。這般說來，現下這段時間，是她與陸離獨自相處的最後時光了。她如此想着，只願長安遠些，再遠些，在天涯海角最好，讓這路一輩子都走不完。她又轉念一想，如果這路一輩子都走不完，那陸離也一輩子都見不到秦姑娘了。“還是近些好，陸道長能早日見到秦姑娘，我也能早日安心做聖女！”她心道。
她想起了陸離護送她到洛陽的路上，那時，剛從金陵出發的幾日裏，二人每天的對話不超過五句。後來卓青焰的傷勢漸漸好轉，她心情也好了起來，便開始和陸離多說些話。再後來二人漸漸熟絡了，卓青焰便時不時戲弄陸離。
陸離每晚都會打坐，直到次日清晨。那時因為卓青焰有傷在身，他們晚上很少趕路，一入夜了，便將馬車停在路邊，陸離會在附近找個地方盤膝坐下，凝神打坐，將馬車讓給卓青焰。而卓青焰早晨醒來后，只要看見陸離仍在打坐，便向他丟個樹枝或石子之類的小物件，將他驚醒，有幾次甚至捧來清水從陸離頭頂淋下。
陸離從未因此生氣過，也未有過抱怨。其實卓青焰要捉弄他時，他大多都知道。他之所以任由卓青焰胡鬧，是因先前卓青焰重傷在身，臉上很少有笑容。而卓青焰每次捉弄他之後，都會臉上都會揚起笑意，他見了，心情也會好上許多，便由她去了。
卓青焰這時才發覺，她與陸離初到洛陽時的心情並不如同之前她猜想的那般。她之前以為到洛陽時，因為她終於結束了許久的行程，可以見到自己的手下，可以不再和這個臭道士朝夕相處，她的心情應該是十分高興的。可那時她和陸離站在洛陽城門外，將要進城時，她望着高大古老的城門，不知為何，心裏竟有些失落。
“這次到長安時，我又會是什麼心情呢？”她如此想着，不經意間轉頭看向陸離，才發現陸離正愣愣地看着她。這時，她才說出了打破二人間沉默的第一句話：“陸道長，你看着我做什麼？我臉上有去長安的路嗎？”
陸離聽了，頓時回過神來，訕笑道：“我在想事情，一時入神了。”
卓青焰便說道：“陸道長在想什麼事情？可以告訴我嗎？也許我能幫你想。”
陸離笑道：“我在想，到了長安以後我便去秦州，之後，我是個行走江湖的道士，而卓姑娘是貴教的聖女，以後便是教主了，我二人從此再無交集，也許真的永不相見了。”
卓青焰聽了，忽然神情黯淡了下來，心道：“對，真的永不相見了！”她本想問一句“那陸道長以後還想再見到我嗎？”可她思前想後，顧慮重重，終是沒有問出口。
陸離也不知再往下說些什麼好，二人便又沉默了。
過了一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潔凈的陽光似乎可以照到人的心裏去，卓青焰全身都沐浴在陽光里，心情變得開朗不少。二人騎馬行路時，仍是沉默。卓青焰不時瞥一眼陸離，沒過多久便發現陸離也在偷偷看她。她暗自竊笑一陣，想道：“這是我們最後相處的時光了，難道要在沉默里度過嗎？你這個臭道士不找我說話，我偏要找你說話！”
卓青焰假裝咳嗽一聲，將陸離的目光成功引來。她便趁此時說道：“陸道長，早上在客棧里吃的桂花糕，你覺得味道怎麼樣？”
陸離聽了她忽然問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頓時愣了愣，說道：“味道很好，口感軟糯，一入口便芳香四溢。”
卓青焰說道：“是嗎？我倒覺得太甜了，剛吃了兩個，我便有些發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