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臣忠士鯁萬古同芳

第五十九回 臣忠士鯁萬古同芳

第五十九回臣忠士鯁萬古同芳卻說雪娘隨了差官,回到京城,差官將莫懷古的首級呈了。

湯裱褙此時亦在旁。世蕃驗看畢后,令裱褙驗看。裱褙看了道:

“此不是莫懷古的首級,此乃是其仆莫成之首級也。”世蕃便問:

“何以分別?”湯裱褙道:“懷古須長,左耳有痣。今首級須短而耳無痣,此其仆莫成之首級也。”世蕃大怒,即時差廷尉往黃家營去拿問戚繼光進京,自不必說。

再說那湯裱褙便向世蕃乞雪娘為妻,世蕃即以雪娘賜之。是夜,湯裱褙大醉,正欲與雪娘成親。不料雪娘身懷匕首,就帳中刺之,旋亦自刎。次日,人報雪娘與湯裱褙皆以刀死,世蕃不勝驚訝,只得着人收殮。

及至提到戚繼光到京,責以假首之事,繼光探得雪娘已死,遂堅不承認。世蕃因見湯裱褙已死,無可對質,況是私事,只得罷了,仍放繼光回任。後來莫懷古之子,於隆慶年間及第。莫成之子得莫夫人視如己子,教令讀書,亦中進士。那莫懷古自從得脫,竟不敢回家,由粵徑航海逃難而去。后聽嚴家父子破敗逮罪,方才敢回家中,此是后話。

再說嘉靖皇帝,一日染病沉重,自知不起,乃召嚴嵩等人入內,以太子托之。遺詔仍以嚴嵩為相國。嵩等受命訖,帝大叫一聲而崩,壽享六十二。當日文武百官,請太子掛孝,停梓棺於正殿。過了三天,嵩等秘不發喪。

張皇后聞知,不勝憂懼。即召一班舊臣,奉太子即位於柩前。改元隆慶,尊母張後為皇太后,立妃袁氏為皇后。葬帝於恭陵,頒詔大赦天下。嚴嵩等心中不安,屢請放回田裏。帝不準,仍命兼丞相事,拜海瑞為文華殿大學士,遣使往迎。

再說海瑞自到南京,諸務悉心盡理,處事亦屬和平,即諸王亦多敬服。光陰迅速,不覺在任三年。

這天,海瑞正欲請旨陛見,忽接哀詔,海瑞大哭,即與文武掛孝開喪,設位遙祭。海瑞聞得新君登極,即修本遣使,參奏嚴嵩父子之罪。海瑞心憂嚴嵩危國,又不得進京面奏,遂終日憂心如焚,不覺染成一病,乃對夫人曰:“我不幸,今與你中道分別。

我自出仕以來,歷任封疆,卻未曾受民間一絲一線。今有紅袍一件,貯於箱中。倘我死後,當以此袍為殮,亦表我生平之耿介也。”

說畢而終。夫人大哭,即遵遺命,將此大紅袍蔽瑞之屍,備棺而殮。諸王聞知,各皆悲泣,俱來弔唁。張夫人搜檢行匣,竟無分文,遂不得還鄉。諸王飛章具奏。

且說齎恩旨之使,一日到了南京,聞知海瑞已死,嘆惜不已。回京復命,稱說海瑞一身別無長物,臨殆只有大紅布袍一領蔽屍。其家眷貧不能回粵,現在南京落魄。天子聞奏,念其忠勤耿直,敕賜謚曰忠介,命本省撥帑項銀一萬兩,送海瑞靈柩回籍安葬,追贈少保。及閱海瑞奏,乃參嚴嵩父子之事,旋有許多廷臣參劾嚴之黨羽,天子大怒。立下嵩與世蕃、張、趙等於獄,百姓無不歡喜。從此天下肅靖矣。

後人有待贊海公之忠心愛國,其詩曰:

正氣貫天日,艱難國運時。

忠心盟白水,赤膽古今稀。

又有短章以贊之云:

五指靈鍾岳,華芳冠四時。

如撐憑指掌,得此可掙持。

時有顛道人,有無題詩十首:

其一

一簾花影拂輕塵,路認仙源未隔津。

密約夜深能待我,膽大心細善防人。

喜無鸚鵡偷傳語,剩有流鶯解惜春。

形跡怕教同侶妒,囑郎見面不相親。

其二

慚愧題橋乏妙才,枉將心事訴妝枱。

津非少婦偏能妒,山豈彭郎易起猜?

底事妄傳仙子降,何曾親見洛神來?

勸君莫結同心帶,一結心同解不開!

其三

惺惺最是惜惺惺,倚翠偎紅雨乍停。

念我驚魂防姊覺,教郎安睡待奴醒。

春寒被角傾身讓,風過窗欞側耳聽。

天曉餘溫留不得,隔窗密約重叮嚀。

其四

迴廊百折轉堂坳,阿閣三層鎖鳳巢。

金扇暗遮人影至,玉扉輕扣指聲敲。

脂含重熟櫻桃顆,香解寒衾豆蔻梢。

傍燭笑看屏背上,角巾釵索影先交。

其五

窗外聞勢竹聲吟,暫將小別亦追尋。

羞聞軟語情猶淺,許看香肌愛始深。

他日悲歡憑妾命,此身輕重恃郎心。

須知千古文君意,不遇相如不聽琴。

其六

窗外聞聲暗裏迎,胸中有膽亦心驚。

常防遇處留燈影,偏易行來觸瑟聲。

條脫光寒連臂戰,湯蘇春暖放鉤輕。

枕邊夢醒低低喚,消受香郎兩字名。

其七

聞說將離意便愁,情郎無計淚交流。

身非精衛難填海,意是游魚任釣鉤。

錦衾角枕凄涼況,從此相思又起頭。

影散落花隨馬勒,同仇心事怕逢秋。

其八

知郎無賴喜詼諧,極決承歡事事偕。

學畫鴛鴦調翠黛,戲簽蝴蝶當荊釵。

減儂綉事來磨墨,助我詩情坐向懷。

百種溫柔千婉轉,不留蹤跡與同儕。

其九

對面歡娛背面思,人生能得幾多時?

盟心好訂他生約,咬指難書薄命詞。

相思滿腹憑誰寄?凄涼猶恐被人知。

強笑暫將愁悶解,前事回思自覺痴。

其十

同心好疊寄書函,字字簪花細細緘。

紫鳳已飛空寄曲,青蠅雖小易生讒。

半矜秋水懷新月,遍體余香借故衫。

安得射來雙孔雀,教他帶綬一時銜。

後人只錄十首,以志其意。後來皆以《大紅袍》一書為美談。不知海公乃是當時傑士,千古忠臣,死而後已,則作書者亦從此而已矣。我深怪今之說《大紅袍》者,則以海公遇事輒奏,如做知縣時,便劾嚴嵩,孰不知尊卑有分,不得妄奏哉!又以海公審斷宮闈,以何妃生子不為王裔,嚴嵩故陷西宮,海公令滴血以驗真假,此真所謂村野之談。縱帝宮闈不凈,亦不於嚴嵩主政之得奏帝者。海公又何從不審之?至於明遣刺客,而賴何氏,則更荒唐。誰道竟無其事,則不必更有其文!以史校之,竟無何氏在宮,亦無何太師,究竟何人?官居何職?一派胡言亂語,殊堪笑煞!故特標明,免愚者為其所惑,而玷我海公也!

夫人臣事君,宜得際遇。若非其時,則徒有鞠躬盡瘁之心,偏乏言聽計從之日。所以得際遇者,嵩也。其不合時宜者,海公也。海公秉丹心於方寸,而帝雖知公之賢之忠,而言不曾確聽,計不曾確從,此亦公之時與命也!嵩之遇帝三載三遷,驟秉鈞衡,旋晉太師,數十年如一日。雖有繼盛等之劾奏,而留中不發,卒得安享,此所謂得其時者也!至於世蕃恃父之勢,肆其兇橫,無所不至,竟至誣陷親王,污辱秀士,擅殺大臣,惡貫滿盈。父子不敗於嘉靖之朝,而敗於隆慶之日,可謂成敗有時者也!人幾疑其倖免,而隆慶誅之,始快人心。不然讀書者至此,則不禁喟然而嘆,慨然廢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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