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血債高壘
當五國聯軍開赴三川郡就地劫掠糧草以解決後勤問題，與秦三川軍團新任主將，后將軍蒙武對峙相持時，魏無忌封地，大宋郡葛地。
大梁城動蕩后，信陵君門客散去近半，留下的都是忠心耿耿之輩，整日操習軍陣，希望能喚起信陵君的鬥志。
也在月底的一日，龍陽君來到葛地，拜會信陵君。
葛地並無高城深池，魏無忌的居舍就在一片桃林池水邊，獨自一人坐在涼亭下，他正把玩着一些樂器。
龍陽君站在涼亭外行禮，道：“信陵君，大王詔令。”
魏無忌只是扭頭看一眼，扭回頭雙手合握一枚塤，眉目流轉神情淡漠，只關注手中的黑陶塤：“又有什麼事？”
“大王差太子魏增，不日將赴葛地，想請無忌教導。”
不論是貴族還是士族，在對待後嗣教育問題上，都秉持一個觀點，那就是啟蒙教育之後，都是將孩子託付出去。原因不是為了孩子將來的人脈或更好的歷練，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個再優秀的父親，也無法勝任教育自己孩子這麼一項看起來很簡單的工作。
可是，魏增是太子。
太子可以在外求學，可學的東西必然在魏王的控制範圍內。可是問題的關鍵在於，魏王能控制信陵君的教育方式？難道就不怕，教育失控，魏無忌給他教育出來一個無君無父的叛逆子出來？
顯然，這不是一個正常的消息。
魏無忌握着塤起身，雙手負在背後，仰着頭，語氣悵然：“許久沒見這孩子了，他近來可好？”
他沒有孩子，而魏王圉卻是難得的豐產，子孫繁茂。
魏無忌有意從魏王圉那裏過繼一個兒子，可魏王圉根本不答應。一旦魏無忌有了合法繼承人，魏王圉必然會倒霉。這也就意味着，如今信陵君一旦身死，死後連個祭祀他的人都無。
稍稍沉吟，龍陽君道：“大王身邊多有奸佞，少忠貞謀國之士。而秦滅東周，韓國已危。若韓國滅亡或投向秦國，便是我大魏與暴秦爭奪寸土之時。武安君白起之後，無忌一身兵法，堪稱舉世無雙。是故，岐進諫大王，大王這才令太子來無忌這裏學藝。”
看着龍陽君保養有術稚嫩的面龐，彷彿看到年青時的自己，魏無忌幽幽道：“我等已年老，該教的，自不會藏着掖着。還請轉告兄長，兵法會給魏國一份，讓他安心，莫再借子孫的名頭來說事情。”
魏無忌提到年老，龍陽君從袖中掏出銅鏡照了照，也是一嘆：“是啊，我等已老了。”
見這傢伙又不接話題，魏無忌便說：“還有何事？”
龍陽君收好銅鏡，道：“若是可以，還請無忌予一份兵書，如此岐也好向大王交差，讓大王早日安心。無忌這麼拖着，大王那裏可謂是徹夜難眠，心中焦慮。”
兵法是魏無忌採集天下各家兵法總結歸納出來的，號稱包羅萬象，是此時最強最全面最先進的兵書，魏無忌一生只打過兩次大仗，每次面對的都是十萬人級別以上的秦軍，每次都是以弱擊強的大捷，已經證明這部兵書的價值。
而這部兵法，也只有部分人知道，是以吳起《吳子兵法》為綱進行擴編的，囊括、優化《六韜》、《商君書》等文，也是一部包含魏無忌對二次變法設想、規劃等治國、強國的全面兵書。
變法是百年前的主調，變法的各國都強了，也都生存了下來，那些抱殘守缺不願意變法的國家，都完蛋了。而現在的主流強國路子是水利，但有更好的變法思路，絕對不比大型水利工程差。
而魏王圉、龍陽君都是清楚這部兵書內容的，魏無忌也清楚這些人知道。底稿外泄很正常，可底稿與正文可能存在的一字之差，或許可能是致命的。
他靜靜看着龍陽君，語氣冷淡了些：“好算計，說是讓魏增來葛地，意圖使無忌麻痹大意。拿走兵書，驗證真偽之時，恐怕也是無忌喪命之日。可惜，無忌的命，已不僅僅是無忌一人之命。不是無忌願意死，就能死的。”
龍陽君斂去笑意：“無忌言重了，兵書是魏國的，不能給各國。尤其是兵書中，有我大魏武卒操訓秘典，更不可流落諸國。”
韓國有材軍精銳，趙國簡直就是秦國翻版能說是全民皆兵，齊國國力鼎盛人力密集，楚國更是僅次於秦的大國。魏武卒操訓方法是魏國立國之根本，吳起逃到楚國都不敢交給楚國，因為這會刺激楚魏發生不死不休的傾國之戰。
魏無忌就許出《魏公子兵法》，就讓矛盾重重無人壓制的五國聯軍熱着腦袋跑到前線去了，可想而知這部兵書有多麼的厲害、珍貴。
龍陽君不承認，也沒反駁，他對魏無忌不會撒謊。因為敬重不願意撒謊，因為魏無忌的聰慧，撒謊無用。
魏無忌提前交出兵書就是死路，龍陽君相信魏無忌的愛國胸懷，認為有一半概率能拿走兵書。
兩個面目酷似的人平靜對視，最終魏無忌還是搖頭，問：“此次五國聯軍攻秦，秦國以蒙驁之子蒙武為將，你說能否攻到函谷關前？”
“難。若無忌領軍，可復辟東周。”
魏無忌又問：“無忌明明知道兵法對我大魏之重要，可知為何無忌會拿出兵書許諾各國？”
龍陽君略作思考，回答道：“若無實質好處，五國聯軍必然裹足不前，一鬨而散。而此番是我魏國提倡主導聯軍攻秦一事，若攻秦無果，事後必然成為天下笑柄，國威不振，民心沮喪。”
魏無忌點頭：“是這樣，故而五國聯軍不能不發一矢，無忌數來數去，只有手頭這部兵書能讓各國效死力。而此次五國聯軍攻秦，若毫無戰績解散，不利於下一次聯軍攻秦。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唯有與秦惡戰一場，不論勝敗皆可損秦元氣，使其不敢輕視關東列國，減緩出關速度。秦軍晚一日出關，我大魏便多一日應戰準備，是故，為我大魏未來着想，何惜一策兵書？”
一邊說著，魏無忌轉身進入涼亭，並示意龍陽君進來，兩人跪坐在涼席上，魏無忌繼續說：“這是無忌所慮之一，其二，便是秦國大勢已成。縱是三晉合一，也難與秦爭鋒，更弗論我一魏國。而東周已滅，天下已無共主天子，大秦國勢最盛，自然會生出一統天下之雄心。而抗秦，關係各國延續，非我魏國一家之事。”
“若天下再有一強國如秦一般，二虎牽制，我大魏才有勵精圖治休養生息，一改頹勢，恢復強盛的一日。否則，百年內魏不亡於秦，也將亡於他國。”
如魏無忌所言，秦國很大膽的將西周滅了，又把東周給滅了，天下已經沒了共主、天子，這對習慣了天子存在八百年的各國來說是不適應的，很多人只是覺得不適應或者譴責暴秦無道，做事唐突不知分寸。
只有少數人，極少數的人看到了天下無共主的局面背後是什麼，那就是通過征伐再確立一個天子之國。顯眼，眼前最後這個資格的是秦國。
龍陽君聽着緩緩點頭，等待魏無忌下言。
魏無忌一臉悵然和憂慮：“無忌所慮首在消耗秦國國力，次在散強國兵書於列國，增長秦國出關阻力，為的就是給我大魏爭取時間。而還有第三點，此番五國聯軍一鬨而散，將極大的不利於下一次聯軍士氣。”
看着龍陽君，魏無忌緩緩道：“只有此番，讓秦國流血，讓各國流血，下一回聯軍組建，各國軍隊懷血仇、恥辱而來，必然與秦有一場惡戰。也唯有一次次惡戰，各國與暴秦血仇積累，才能極大的消耗秦國元氣。待秦國後繼乏力時，自能形成天下均勢，到那時我大魏才有一統中國的希望。”
說著輕嘆，魏無忌搖頭，神情無奈：“如今的秦國甚強，各國無不畏懼。不發一兵，差口舌之士，便可威脅各國割地，此割肉飼虎也！各國日益孱弱，而暴秦日益強盛，到無肉可割時，便是各國滅亡之日。而唯有聯軍抗秦，與秦血戰不休，才可挽回各國頹勢！”
輕呼一口氣，魏無忌道：“這便是無忌所思所慮，還請一一轉告兄長。”
龍陽君俯首，神態敬服：“必不漏一字。”
魏無忌道：“另，轉告兄長，就說此番五國聯軍必敗。而下一回五國聯軍，若無忌為將，可破函谷天險。”
龍陽君神情卻是平靜：“無忌已有良策？”
魏無忌搖頭，目光沉毅咬字極重：“事在人為，心無必死之志，如何能扼殺暴秦國勢？”
龍陽君對此豪言壯語只能點頭，他不清楚魏王圉還敢不敢將魏無忌放出來，再將魏國上下兵權交給魏無忌。。
該交流的交流后，龍陽君便告辭，魏無忌起身就送他出涼亭三步，又說：“刺殺張唐乃下作手段，已讓秦國有所防備。刺殺手段可一不可二，區區張唐何需刺殺使得秦國警醒？若刺殺呂不韋，遠勝十個張唐！”
對這話龍陽君只能苦笑，的確，蒙驁、王齕兩個大秦重將都是你昔日手下敗將，張唐更是在魏地打轉轉就是不敢捋你的虎鬚，可對別人來說都是山一樣的敵手。
魏無忌指責刺殺目標錯誤，繼續說：“刺殺張唐已成過去，殉國的將士家屬，也望給與重恤。”
對於魏無忌這一點要求，龍陽君敢打包票，這點事情他還是能保證的。
就在兩人會面時，三川郡地界上懸着雨雲，黑壓壓一片落着初夏的雨。
蒙驁的孫子，蒙武的兒子蒙恬率領蒙驁私兵兩千，在雨勢遮掩下繞過守備森嚴的趙軍營壘與楚軍營壘，奇襲後方齊軍大營成功。
身穿黑色衣甲，青色羽飾的蒙家軍，如大河決堤的滾滾洪流，幾個呼吸的時間便漫延在齊軍大營中，一片混亂。
紫色衣甲的齊軍被打的措手不及，指揮體系混亂，黑森森的雨幕中，在齊軍看來到處都是黑色衣甲的秦軍。
受驚嚇的齊軍，本就在昏暗環境下，將不少紫色衣甲浸濕后泛黑的袍澤身影當成了秦軍，只是稍稍接戰，覺得以少擊多便膽氣不接，更有懷疑前方趙軍、楚軍已然戰敗的軍士，導致底層軍官來不及整頓部伍，便發生連鎖崩潰。
一片混殺中，田單與蒙恬這對年輕人在各自親衛護衛下砍殺在一起，隨着齊軍崩潰逃亡，田單被親兵拉着開始突圍。
他目眥欲裂，忿恨大罵著項燕，項燕所在的楚軍營地就在他前面，秦軍怎麼繞過來的！
其實項燕也疑惑，怎麼背後發生了戰鬥。
可不清楚來敵多少，在信息不明，視野不清的狀況下離開堅固營壘，是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
而在齊軍大營北的孟津港東十幾里處，河岸上殘留的蒙氏私兵正忙碌着，收集着泅渡使用過的羊皮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