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別
夜更深更暗了，遠處吹來的風也大了許多，風帶寒意侵蝕着花海里那悲傷少年的心。
無名長嘆一聲，搖了搖頭微不可聞道：“林風，不要白費功夫了，剛才對付那個小人，我是強行提聚體內最後的生命之力抵抗住，為師已經是油盡燈枯回天乏術了。”
一滴淚水從林風眼眶內滲出，劃過臉龐，滴落在無名那皺紋橫生的臉上，少年沉重搖頭道：“不會的，師傅不會死的，師傅還沒有教我修習……師傅，你不會有事的。”
無名慘然一笑，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撫摸着徒弟那被淚水打濕的臉龐，道：“傻孩子，生死乃常事，萬古不變的自然規律和大道，為師苟活世間數百年，也早已滿足了。孩子，別哭了，為師還有幾句話要、要、要對你、對你、說。”
一股悲痛欲絕襲上心頭，一如從前父親消失那般，撐得他心胸要碎裂開一般，面對着出氣多進氣少的師傅林風什麼話也說不出，只得俯下身子將耳朵靠近師傅的嘴邊。
“林風，為師死後就將我埋葬在我師傅旁邊。然後，將我師傅你師公的墓碑打碎，裏面有一柄斷劍和一部劍訣，那斷劍是我年輕時無意中所得，至於劍訣便是《破劍訣》了。你要切記，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破劍訣》在你手上，把劍訣上的真言修習之法牢記於心后就燒掉它。”無名言語中無不體現對殘如雪這個徒弟的關愛：“記住為師的話，倘若有什麼差池，為師在九泉下也不得安息。”
看着無名那殷切的眼神，他硬是忍住哭聲，止住淚水，重重地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無名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幾下，每咳一下就伴隨着一口血液噴出，飛濺到殘如雪的頭上，髮絲上，肩膀上……。
“為師去世后你孤身一人，在這亂世中怕是難以生存下去，這思悟峰是無空門歷代罪人面壁思過之地，幾乎沒有人來，你眼下能力不足，就留在這思悟峰上好好修鍊，日後再行下山不遲……。”林風聽師傅的言語，自己接下來的生活都打算安排好了，心裏更是難受痛極，他悲痛道：“師傅放心，徒兒一定謹尊師傅教誨。”
可聽了半天，仍聽不到無名的下一句，同時那撫摸着自己臉龐的蒼老枯手無力墜下，殘如雪心裏一冷，渾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起身抬頭望去，只見師傅臉色灰白，雙眼直直望着上方陰沉黑暗的夜空，眸子沒有任何光彩，卻是已經氣絕了。
空中，一縷魂魄在飄蕩，那魂魄在虛空中慢慢消散！
轟隆！
蒼穹之中，一道銀白色的閃電出現，在炸響聲中蔓延拉長，看那聲勢似要將蒼天撕裂成兩半。
“師傅——”
林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頭靠在在無名身上不顧一切地痛哭起來。
無名收他為徒也不過半年光陰而已。但這半年來，他只感到這個師傅慈祥平和，雖對他嚴厲但呵護有加，一顆原本孤獨的心靈，終於感覺到了一絲親情般的溫暖。
熟料世事無常，從今以後他又是一個人，面對這茫茫天地、塵世，去走這險惡的人間道。
林風哭了半天才勉強止住哭聲，一把將無名抱起，他未滿十八，抱着無名不到片刻便如負泰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約半個時辰后，林風已經挖出了一個大坑，看着躺在坑中的師傅，他嘴唇動了動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他從自己脖子上把那塊吊墜取了下來拿在手中，他依然記得在荒鎮的那個夜晚，吊墊所發生的變化，讓他到了一處仙境般的地方，只是從那以後，無論林風怎麼樣吊墜也沒有絲毫變化，平平無奇，同時想到師傅對自己的教誨，而自己身為徒弟卻連一件東西都不曾贈送過師傅。
如此一想，自己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也就只有它了，它代表着父親，將它與師傅放置在一起對這少年來說意義非凡。
又過了莫約半個時辰，林風已經把師傅的遺體埋入了黃土中，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了這個人。
雨逐漸猛烈起來，風也洶湧起來，它們無情打濕少年的身心！
林風在這苦雨凄風的時刻將那無字石碑砸碎。
石碑內果然有一柄斷劍，還有一卷深紫色的絲綢輕紗，輕紗上佈滿了字跡，殘如雪打開輕紗便被當中那三個深紅大字所吸引：
《破劍訣》
這三個字直走龍蛇，首尾相連，渾然一體，無形中散發出濃濃的殺意與霸氣！
心口如被巨石砸中利刃割過，使他不得不把視線從那劍訣上移開。
隨後，他將那柄斷劍拔起握在了手中，此劍長有四尺，算上劍刃的話怕是接近五尺，寬有二指，兩邊劍峰上有許多米粒大小的缺口訴說著它從前的輝煌，整柄劍通體呈暗紅色。
“我從今日起又是孤身一人，而你殘缺不全，與我是何等相似，就叫你‘殘劍’吧。”少年看着握在自己手中的斷劍喃喃自語。
他抬頭望天，雨水密集如毛，蒼穹烏雲密佈，時有閃電出現。
狂風暴雨的夜晚在這少年心中從未如此凄涼且貼切，整座思悟峰都陷在一片迷濛水霧之中。
空中又一聲驚雷炸響，雪白的電光剎那間照亮了思悟峰，映出一個背負斷劍跪在一舊一新兩座土包墳墓面前的少年，少年跪在那裏紋絲不動，仿若石雕。
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無休無止打在他全身，只見他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冰冷的泥水從他額頭處蔓延，眨眼間就模糊了整張臉。
“師傅，一路走好。”林風無奈道。隨即他眼中殺氣突現，神色猙獰，他仰天痛嘯，咬牙切齒道：“王騰，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你血債血嘗！”
風雨交加的凄厲夜晚響徹起林中墳墓前那少年的凄厲聲！
次日黎明，暴雨已過，雷聲已隱，閃電已失，整坐思悟峰都被濃濃的霧氣所包圍住，看不真切裏面的景色。
咻——！
突然，一道青光帶着長長的光尾出現在半空中，眨眼間就透過厚厚的雲霧進入了思悟峰。
長青落到地面后四處張望，見周圍並沒有師叔和林風的影子，他便叫了一聲：“師叔，如雪，長青看你們來了。”
迴音久久不絕於耳，卻無人應答，只有幾隻被長青那突然的吼聲所受驚嚇衝天而起的鳥兒。
長青等了片刻，還是沒有任何回應，他看了看拿在自己手裏的一隻似雞非雞的動物喃喃道：“你運氣不錯，還能多活半個時辰。”
他手裏抓住的那動物頓時全力掙扎，雙翅擺動，兩爪亂晃，鳴叫不止，只是它叫聲嘶啞，卻是震耳欲聾，猶如烏鴉在不停的鳴叫。不過不管它怎麼掙扎也不能撼動抓住它的那隻寬大厚實的手。
說實話，它掙扎的力道對長青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但那叫聲實在是讓他心裏有股難言的煩躁之意。
長青手腕一震，淡淡的青光浮現將它包圍住，瞬間它就不再動彈徹底失去了生機。
“唉！”長青重重嘆了口氣：“要是你還有下一世的話做個普通的野雞吧，至少你有自由，不像這世剛出生不到兩天就被拋棄了。”隨後將它仍在了地上。
“咦！”長青驚疑，就見在前方霧氣濃烈的翠綠竹林中，有一個人影浮現。
那人走路姿勢怪異，彷彿沒有一點重力般，輕飄飄的，隨時會倒下去似的，一把銹跡斑駁缺口甚多的暗紅色斷劍立於背後佩掛。讓長青驚奇的卻是這個滿眼血絲，雙膝血流不止的人不就是林風嗎？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師叔又在哪裏？
他來不及像其他，一個箭步便已到殘如雪旁邊一把扶着他關心焦急道：“林風，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林風看着長青勉強擠出個笑臉，只是那笑臉比哭還難看，就聽他默默道：“師傅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長青身軀一震，瞳孔猛縮，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長青知曉林風口中所說的‘走了’是什麼含義，他心裏暗想自己與師叔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其實，若不是他指點自己，自己有現在的修為嗎？
心猶如被鈍器扎過，無聲的痛蔓延全身，他低聲且沉重道：“師叔走了多久了。”
“昨夜，剛好三個時辰。”
“帶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花海一片寧靜，各種花瓣凌亂飛舞，有一股肅殺之氣，像是深秋與寒東來臨，橫掃了這片美麗的花海。
長青撲通跪下，看着面前那剛堆好的土包低沉道：“師叔走好！”而後，恭恭敬敬磕着響頭。
一個、兩個、三個……看他那樣子似乎不會停下來了。
跪在一旁的林風不免心中感慨萬千：師叔死後除了我和長青外，竟沒有任何人拜祭，無空門就是這樣的嗎？
少年看着長青，神色猶豫不決，最後變得堅韌與猙獰。
他心中想到師傅的死就難受異常，尤其是知道仇人在哪兒卻不能馬上手刃在劍下，心裏更是覺得不是滋味，他思前想後還是不要把實情告訴長青的好。
一來那王騰是核心弟子，在無空門定受各長老首座的器重，而且還是長青的師兄，修為定比他高。
二來就算告訴了長青，他也不一定會信自己的片面之詞，以長青的風格必定會上報於掌門首座由他們定奪，而那時候，在事情沒有弄清之前，王騰必定會派遣人或是他自己親自對自己動手來個死無對證。
三是師傅本就是罪人，而王騰卻是門派內的佼佼者，就算真相大白於眾掌門真人都不會對王騰怎樣，反而會把自己給推入看不見的危險里。
四是林風想道自己是師傅唯一的弟子，必須要親手提着王騰的人頭來師傅墳前才算完，也不枉師傅對自己的教誨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