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暴風雨之前

第十四章 暴風雨之前

江深竹靜兩三家,多事紅花映白花

吉慶巷內的酒肆中,洛伊和毗曇正相對着開懷暢飲,毗曇因為幫助瘐信順利找到了復倻會的據點,心內興奮不已,一回客棧便拉着洛伊出來喝酒,一喝便到了月上中天之時。

今天酒喝得有些多,洛伊的臉上有了淺淺的紅暈,即使燈火有些晦暗,看上去,她依然還是明艷動人。

毗曇愣了一下,甩了甩頭,喝多了么,怎麼就覺得洛伊明艷動人起來?

洛伊從未如此暢飲過,眼神已經有些迷亂了,聽毗曇說著他從小住過的一些村莊,那些地方的山山水水,風土人情,很是有趣。

“你怎麼不說說,你以前生活的地方,應該也很好玩。”毗曇見洛伊只是聽他說,心下不甘。

“我以前呀,都被父親關在家裏,不讓我出門,從來都沒有到過那些好玩的地方。”洛伊笑笑,她從小在虞楚的皇宮裏生活,即使偶爾出宮,也是參與一些公益活動,四周都是記者,侍衛,攝像機,又有什麼趣味?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偷跑出來的對不對?”毗曇湊近洛伊,神秘地說。

“還真說對了,真聰明。”揮了揮纖細的手指,洛伊笑聲清脆。

“那,你說說你的父母吧。”毗曇忽然說:“我從沒聽你提過,有些好奇。”

洛伊一愣,笑聲便凝固下來,細看毗曇,卻發現他眼神依然明亮,笑容依然清澈,略帶調皮,看不出一絲陰霾。

他自幼便被美室拋棄,難道心底就沒有一絲怨恨?

“我的父親,從小就很寵我。”洛伊輕輕地說,眼前似乎看到自己年幼時在父皇膝上玩鬧的樣子——“母親生下弟弟后,就亡故了,當時我兩歲。不過記憶中,還是能夠想起母親的樣子,她的長發,烏黑亮麗,總有淡淡的香氣;她的笑容,總是那樣溫柔,就像此時的月光;她的雙手,柔軟而溫暖,有一股梅花的暗香;她很美,很善良。母親亡故后,父親雖然很快就娶了繼母,但是父親的心裏依然無法忘記母親,因此,從小對我就很是寵愛,因為看到我,總能想起母親吧。”洛伊眼光迷離,嘴角淺笑。

毗曇更加愣怔,這樣的洛伊,真美。他眨了眨眼,再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我想要的東西,父親總能滿足我——只是除了自由。我們有尊貴的身份,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唯一沒有自由,如果可以,父親也願意給我吧,可是這也不是他能決定的,所以父親也很可憐。可憐的還有弟弟,母親至少還在我的記憶中,但他,從未見過母親。父親從小對他就很嚴厲,同樣,他也沒有自由,因此,他比我更可憐。”洛伊咬着唇,這些話還從未對誰說起過,今天倒是一古腦地傾訴了出來,自己昨晚還夢到父皇與晉章,原來竟然是如此地想念他們。

毗曇眼見洛伊的眼眶又有些濕潤了,立即揮揮手:“罷了罷了,這些也別提了。我們還是喝酒,來喝酒。”

“好,喝酒!”洛伊大笑,如此暢快,“我唱首曲給你聽吧。”

也不待毗曇說話,洛伊便仰首飲盡杯中酒,拋了酒杯擊掌便唱:“楚雲寒,湘天暮。斜陽影里,幾個漁夫。柴門紅樹村,釣艇青山渡。驚起沙鷗飛無數,倒晴光金縷扶疏。魚穿短蒲,酒盈小壺,飲盡重沽。”

曲罷,毗曇雖聽不懂洛伊的唱詞,但見她顧盼神飛,聽嗓音也是輕脆婉轉,不禁擊掌叫好,內心裏剛因為之前父母的話題才升起的一絲凄涼,消逝無蹤。

酒罷歌盡,已是夜深時分,洛伊扶着桌子站起身,她已經覺得有些頭暈,幾乎站立不穩了。毗曇見狀,急忙伸手來扶,洛伊竟順勢靠在了他的懷裏。

只覺鼻尖略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香,毗曇的手僵硬了一下,低下頭去卻看到洛伊有些散亂的髮絲底下,如凝脂般的肌膚,他愈加疑惑,暗自皺眉。這時,洛伊站穩了身子,偏又踉蹌着往處走,毗曇無奈一笑,只得相扶着一起走出了酒肆。

已是更深夜重,雖說尚未入秋,但晚風漸涼。洛伊出門后被涼風一激,只覺頭重腳輕,眼皮漸沉,幾乎寸步難行。

“對不起,我好像喝醉了,,,,,,”腦中尚有一絲意識,洛伊略帶羞澀地說。

毗曇稍微愣怔了一下,再低頭看看洛伊,嘴角牽起一絲瞭然的笑意,突然把洛伊橫抱起來,往客棧走去。

洛伊在睡過去之前,看見離自己很近的,毗曇的面孔,也輕輕笑了,心中突然安定,意識卻逐漸模糊,就這麼靠在毗曇的懷中,安心睡了過去。

正午時分,陽光熾烈,炎炎地烤着古道。道旁的樹木雖然正是茂盛的時候,那一樹綠葉卻紋絲不動,只聞得蟬聲一片。

流雲忍不住炎熱,不斷地用寬大的衣袖擦着順頰而下的汗水,早知道這麼熱,起碼也得拿一把羽扇呀,她一邊抱怨着,一邊看和她同乘一輛車的渺依——

渺依此時正閉目養神,雖然滿臉平靜,卻坐得端直,並不隨這輛有些顛簸的馬車稍微晃動一下身體。真無趣,流雲暗自翻了個白眼,又推開車窗往外看去。

除了她們一行人,古道上並沒有其他的行人了,這條道路也不甚寬闊,隨着馬蹄車輪軋過,揚起一陣沙土,蒙蔽了本來應該清秀的自然美景。

早應該想到,去南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是能夠接近美室的機會,她當然不想放棄。月川被複倻會劫持,德曼也還行蹤不明,美室為何選此時機去南山禮佛,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另有詭計?正自疑慮,馬車忽然減慢了速度,漸漸停了下來。

渺依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推開另一邊的車窗和一個花郎低聲交談了幾句。

“下車吧,前邊有一個驛站,璽主令去裏邊稍作休息再行。”

總算是可以休整一下了,流雲心底一松,不由面帶笑意。

下了馬車,看見美室已經攜一年輕女子往驛站走去,流雲和渺依自然也跟在身後。

驛站看上去十分簡陋,木頭搭成,一共就兩層,底下一層是供客人飲用茶水和用餐的地方,上面估計是客房。

美室今天着一身紫紅色的綢衣,並不似平時宮內的衣裳那麼華貴飄逸、袖口處收緊,用錫金線,細細密密綉成祥雲的圖案,這利落的妝扮顯然更利於出行,髮髻也比平時更簡單,沒有太多的裝飾物,卻是一絲不亂,只插一支通透的玉簪,並繫着與衣裳同一色系的綢巾,盡顯瀟洒英姿。

流雲看了不禁在心中暗贊,同時愁悵起自己這身行頭,即使出行,也要穿得如此累贅。

再看美室身邊的女子,着一身淺綠的紗衣,衣領,衣袖及裙擺皆用淺黃絲線綉出櫻花朵朵,腰間用同一色系絲帶輕束,更顯纖楚窈窕。烏髮明眸,此時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滿眼驚奇。

學着上天官的樣子輕輕施禮后,流雲默站在一旁。

“都坐吧,既然是在宮外,無須太過拘束。”美室淺笑,點頭示意。

並無太多推讓,渺依和流雲都圍着方桌坐了下來,渺依坐美室的右側,流雲坐渺依的右側,而她的右側正是綠衣女子——君羅。

“薛原,讓花郎們也都在院中休息吧。”美室又對身後的武士說。流雲一震,舉目看去,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薛原郎么?

薛原今天同樣是一身紫色的綢衣,外穿黑色的鐵甲,腰佩長劍,雙目微垂,嚴肅而威武,卻對美室畢恭畢敬,聽美室如此一說,行了個禮,乾淨利落地便走出了客棧。

流雲心內不禁感慨,是怎樣的愛慕之情,才能讓薛原這樣一個人,跟隨美室一生?

美室又吩咐侍女,準備了一些從宮內帶來的白梨茶,剎時間,客棧內幽香撲鼻。另外又讓客棧備了一些點心,雖然不比宮內的精緻,但更有民間的風味,也很是可口。

美室和渺依一直在討論天象氣候的問題,而君羅一直偷偷在打量流雲。

這麼一坐,就過了大半個時辰,美室才下令重新啟程。

“姑姑,君羅有一事相求。”各人剛起身,君羅忽然說。

“何事?”美室微笑,注視着自己才有青睞的侄女。

“君羅想與渺依神女換輛車乘。”君羅忽閃着大眼睛。

美室看看流雲,又看看君羅,笑了:“也罷,我也有很多事情還要與上天官交流,上天官,你就和我乘同一輛車吧。”

渺依自然不會拒絕,只看了流雲一眼,便與美室上了前面一輛車。

目送二人上車后,君羅忽然挽住流雲的手:“神女姐姐,我們也上車吧。”

流雲苦笑,自己到底是有多奇怪才引得這個小女孩像股糖似的纏着,不過她如果叫美室為姑姑,看來定是美生的女兒了,想起長公主信上說一穿越來新羅就到了美生的府上,幸許,這個小女孩知道些什麼?

“我叫君羅。”才一上車,君羅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流雲。”流雲苦笑着,不動聲色的把手從君羅的胳膊里抽了出來,指了指對面:“君羅,你是不是要坐到那邊,才能讓馬車稍微平衡一點。”

君羅笑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邊往流雲的對面坐,一邊說:“你的頭髮真有意思,這麼短,而且還和我們的不同顏色。”

“是有些不同。”流雲無奈,習慣性地舉袖抹額。

“我總覺得,你和洛伊姐姐很像。”君羅忽然說。

流雲瞬間瞪大了自己的眼睛,雖然剛才心裏還在想這個問題,但突然就從小女孩嘴裏蹦出洛伊這個名字,還是讓她吃了一驚。

“你,不會認識洛伊姐姐吧?”見流雲面色有異,君羅有些興奮地問。

“你是怎麼知道她的?”壓低了聲音追問,流雲難掩興奮。

“她,,,,,,”君羅有些警覺地看着流雲,明明臉上帶着興奮,卻強壓着低低地說:“一個偶然的機會。”

流雲笑了,看來這個小女孩還不傻。

“我很早就認識她了,小時候,八歲時。”想從這個女孩口中打聽到長公主的近況,流雲果斷地選擇了套近乎的方式。

“真的?”君羅驚呼:“那麼你也是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流雲剎時又是一頭冷汗,這又是怎麼回事?

“那麼,你現在知道洛伊姐姐現在在什麼地方嗎?”君羅立即又問。

“她很好,你放心。”流雲說:“洛伊姐姐的事,除了我以外,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

看來,這個女孩也不知道公主的近況,流雲果斷地選擇了重新疏遠。

君羅咬着唇,點了點頭。流雲笑了,雖然現在還是覺得熱,不過和這個女孩同乘一車明顯要比渺依有趣多了。她開始對這次的行程,充滿興趣起來。

閼川今天有些心神不寧,總是留意着練武場四周,但流雲的身影卻沒有出現。發生什麼事了嗎?說過要把回信給自己的呀,閼川在心底暗忖,一不小心,一支箭又脫靶而出——這下子在他身邊的谷使欣都嘆了一口氣:“閼川郎,今天是累了吧,要不,你休息一下?”

稍微地尷尬了一下,閼川笑道:“好,你陪我去走走。”

倆人剛走出練武場,卻看到牆角有幾個郎徒正在竊竊私語,一愣之下,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並不驚動他們,只站一邊暗暗地聽。

“你也聽說了嗎?”一個長臉的郎徒有些激動地說道:“我也是這麼聽說的,郎徒德曼原來是雙生公主之一,陛下為了隱藏這個事實,暗派殺手想把她除掉。”

一陣又驚又疑的唏虛之聲。

閼川和谷使欣二人對視一眼,面色齊變。

“聽說,天明公主也是因為這件事情而出意外,,,,,,”一個青龍翼徒也講。

“你們胡說什麼!”聽到天明公主,閼川再也忍不住,跳將出去。

眾郎徒一見,齊齊變了臉色,愣怔在當地。

“可知,你們所犯何罪嗎?”閼川厲聲道。

“犯罪?”石品不知何時也已經過來,冷笑道:“難道不是事實嗎?賊喊捉賊也要有個限度吧?”

“豈有此理!”閼川長劍出鞘,直指着石品。其餘的郎徒一看這情況,紛紛散開,皆面色緊張,石品雖然臂上還纏着繃帶,也是拔劍而出與閼川怒目相對。

那日他被石品所傷,垂頭喪氣地回宮與寶宗說了事情的始末,事關重大寶宗也不敢擅斷,兩人一齊去討美生示下,美生情知美室極為重視月川,復倻會既然用月川的性命公然威脅,當即示意不能硬來,保月川周全至上。

既然月川大師暫時不能尋回,那麼璽主另外交待的幾件事當然要仔細完成,於是便有了眼前這一齣戲。

“住手!”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是寶宗。

寶宗只看了一眼閼川,卻面對着石品說:“別把事情鬧大。”

石品冷哼一聲,還劍入鞘,卻依然一臉怒氣的與閼川對視。

“站住!污衊王室,其罪當誅,就想這麼走么?”閼川依然用劍指着石品,不依不饒。

“污衊?那麼閼川郎,你能否定德曼是雙生公主的事實嗎?如果王室不是想殺人滅口,那麼,護國仙徒又是聽誰的命令而去了陽地谷呢?”石品戲謔又囂張的說道。

“住口!”寶宗佯怒,衝著石品:“中午酒喝多了吧!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還不自行去思過室面壁,等璽主回來定對你嚴加懲罰!”

石品也佯裝不服,罵罵咧咧又順坡下驢地——走了。

四周的郎徒小聲地議論着,都看向閼川,而閼川卻不是擅長口舌之人,面上紅一陣白一陣,額上也是青筋直突,卻無法反駁石品的話,只能眼睜睜地看他揚長而去。

“閼川郎,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是不是要告訴瘐信郎和公主殿下呀?”谷使欣在閼川耳邊小聲地說。

閼川這才還劍如入鞘,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兒:“你在宮內,要留意郎徒們的動靜,我出宮去見公主。”

心急火燎出宮而去的閼川,心中是明白而篤定的,戰爭已經拉開了序幕,只是見不見硝煙,還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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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之戀——新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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