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往事
已經到了下午兩點鐘了，雪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打了個電話，又跑回來道：“不好意思，家裏人要我回去了。這幾天我老是晚歸，他們很不放心的。”
海林關心道：“這樣啊，那麼我就送你回去吧。你放心好了，我只把你送到家門口，不會進你的家門的，好嗎？”
雪皺了皺眉頭道：“難道你對我的家很感興趣嗎？”見了海林垂下了頭，她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對。人家這時候分明就是關心自己的意思，自己怎麼就那樣說了人家呢。想到這裏，她於是又笑道：“對不起，我太敏感了。你不要見怪——你放心，我是有車子接我回去的。我家有個親戚在湯池上班，待一會我會和他一道回家的。你自己回家倒是要小心啊，這麼大雪天的，路上滑得很。”
海林聽了，心裏只一陣感動，便接口道：“那麼，再見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能見到你。”
雪聽了，心裏又是一陣咯噔着，便笑着道：“我當你是不放心我的家世呢，如果是想天天到我家找我，那倒不必了。反正我會經常和你聯繫的。”想了想，她又從包中取了一條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道：“本來買了一條圍巾送給我媽，她非說這像是男的帶的，便堅決不要。想來想去，我只有給你了。別人不要的才給你，希望你可千萬不要介意呀。”
海林笑道：“哪裏就那麼矯情呢，我不是那樣愛挑三揀四的人，你放心好了。”
雪只不答應他的話，繼續給他圍着脖子。突然她驚訝地抬頭問道：“這麼冷的天，你就穿這兩件衣服，不要命了嗎？”
海林笑着說道：“我向來是不怕冷的。放心，我不會因為冷而傷風的。就算傷風也只是我媽照顧我了。”
雪驚訝地抬起頭道：“你原來也有媽的？”想了想，她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不倫不類的，便紅了臉。不曾想海林因為沉浸在他的幸福中，並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麼。這時候，海林便低頭問道：“什麼？你剛才說我媽什麼來着？”
雪暗自慶幸自己的話沒有讓海林聽到，便說道：“沒什麼。只是聽到你說你媽照顧你，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我媽好像從不為我傷風的事情上過什麼心。”
海林安慰道：“你太多心了。”正說著，只見一輛黑色的奇瑞車停在面前，海林忙和雪道：“你看，那是不是你家親戚來接你一道回家了。”
雪回過頭，只見車裏的人按了按喇叭沖她道：“還不快上來。”她便一個箭步衝上車子，逃也似的就一疊聲讓那個司機趕快走，連招呼也來不及和海林打一聲。隨着車子走開的聲音，海林頓時想落了魂一樣，獃獃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
今天的一切，海林都感到好奇怪，他心想：這個雪對自己到底是怎麼樣的意思。如果說自己和她不認識的話，那麼這樣的幾天明明就是兩個人在談戀愛着。如果說自己和她彼此相知的話，那麼自己到現在居然連她的姓名、她的家人、她的其他一切都毫不知道。這其實讓他感到萬分苦惱。
想着雪，他感到無比的甜蜜。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被自己的雪團砸中了，哭得很厲害。以後的幾次見面，她總是對自己若即若離的。自己對她放下又不是，捧起來又不行。為了這個女孩，海林都快要得了精神分裂症了。一連幾天下來，他都沉浸在對雪的幻想中。想到這些，他感到很好笑，覺得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己當初還信誓旦旦地對自己說著，一定不能動情，一定要把房子、車子都買齊了，等事業成功了再去想婚姻上的事情。他給自己預算着實現這些目標的時間，正好是十年。但現在看來，他實在是等不了這麼長的時間了。因為他心早以不在這些上面了。
想到這裏，他突然就覺得心裏面一陣恐怖：自己那麼年輕就要不顧着事業而去談戀愛。那麼隨後就怕是結婚、生孩子，然後是為了家庭而陷入痛苦的旋渦。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義？如果只是為了過普通的日子，那麼自己當初讀什麼大學。就是讀大學也應該找個普通得再不過的學校，為什麼還好浪費金錢和精力去那麼好的學校去。
他又想到了雪，覺得她那樣對自己也是很不錯的。雖然自己不知道她的一切，但很肯定的是她是知道自己心裏的想法的。要麼她一定會告訴自己她家在哪裏，然後讓自己一天到晚沉浸在她家墮落下去。天啊！這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想到這裏，海林便想：從今以後再不要出家門一步，以免碰到雪又會讓他重新回到所謂的“愛情旋渦”中去。海林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擺脫這樣的感情。家裏的人是幫不上忙的，他們巴不得讓自己早點把媳婦帶回家呢，那裏就會幫自己解決如何擺脫送上門的媳婦的問題呢。
這個夜晚，李海林失眠了。不過，這一次的失眠不是因為他在幸福的回憶中徜徉着，而是他想擺脫這樣的幸福。想了一夜，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要和雪保持距離。想到這裏，他暗自慶幸自己從來都沒有和雪說一個“愛”字，所以現在分手也就好解決了。
第二天一早，他被母親叫去買十斤豬油回來。海林想：算了，這是有事情才下山的，如果遇到她，就不要對她那麼熱情就是了。想到這裏，他便心安理得地下去了，看得一旁的蘭花一臉的疑惑與不解。
走到山下的小塘邊，他發現雪今天並沒有來，便突然感到心裏好一陣失望。想了想，他又告訴自己道：這樣最好，自己也不用費心思和她周旋了。
在到了張王廟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輛黑色的奇瑞汽車裏走出來一個人。只見那個人身穿着一件很時尚的黑色裙子，外面又披上一層厚厚的皮夾客，戴着一頂毛茸茸的白帽。那人正是雪！
海林見了，高興地迎上去，準備和她打個招呼，但立刻他又立刻發現，緊跟在雪的身後的那個女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穿着一件羊毛圍領衣服，手裏又提着個綜色的手提包。
這個女人！
海林驚呆了，心想雪怎麼和她走在一起。但正在他想着的時候，那個女人已將頭抬了起來。他只好彎腰故意調皮地給雪鞠躬道：“安寧哈塞喲（你好）。”心想：你可真是走運，要我給你鞠躬。
海林算是精明的，他這麼一鞠躬就躲開了迎面而來的那個女人的視線。雖然沒有再回頭看一眼，但海林心裏知道雪和那個女人的關係肯定很親密，因為背後就是一老一少爽朗的笑聲。
只聽那個女人問雪道：“剛才的那個人是誰啊？怎麼他的話我聽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也真是……”
聽了這話，海林匆忙逃得遠遠的，忘了去聽雪下面的回答。他跳上一輛人力三輪車，心裏只想快速地沖向豬肉出售站。心裏一邊想道：這一定是錯不了的了。就算自己剛才眼花了，錯看了別人，但這聲音他是一輩子都記得的，化成灰也忘不了……
八年前的她是如何狠毒地對待自己，這是不可以忘記的！
那時候，自己也只有十五歲，剛在初三讀書。哥哥十七歲，上了高中。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人自從到了家裏后總是像與自己和哥哥有什麼深仇大狠似的，老是跳兄弟倆這個不是，那個不行。動不動她就粗暴地加以“武力懲罰”。哥哥是沒受什麼影響的，他人機靈，總能擺脫那個女人的監控，而且又因為上高中的緣故，他並不經常在家裏獃著。所以最倒霉的總是老實巴交的自己了。
雖然海林那時候已經是十五歲了，但性格懦弱的他總是不敢直面繼母的凶形。因此，繼母常常藉機會罵他。雖然因為父親的緣故不敢打他，但那兇惡的罵簡直讓人無法忍受。父親、祖母以及嬸娘為了海林也常和那個女人吵嘴，但這這讓本來就已經不安定的家庭更加不像人住的地方，而像地獄。怕海林出去和外人亂講，繼母便更是將他經常性地鎖在家裏，當然上學的時間不包括在這以內。
“懶得連油瓶倒了也不扶。”這是繼母經常說的話。但那時的他根本不知道哪裏有油瓶，更是奇怪油瓶怎麼會經常倒下。他很疑惑，但是不敢明目張胆地問繼母，怕又招來她的惡罵。
因為吃不到好東西，所以他就經常是早上起得很早。那樣的話，他可以趁着繼母不在，放心大膽地用着牙刷和牙膏，也可以爬到碗櫃裏找一些頭一天剩下的新鮮菜解饞。也就是因為小時候經常用手抓菜偷吃，海林到現在還一直保留着這個習慣。想想這些，他又覺得好笑：自己那時候怎麼連青菜葉子都要偷着吃呢。
繼母那麼刻薄地對待他們，當然是為了讓自己女兒丁嘵嘵的日子過得更好一點了。那個女孩簡直無理得不可理喻。高興的時候就和李海林兄弟兩個調笑一陣子，不高興的時候就盡在自己母親面前打小報告，說他兄弟倆的壞話。於是因為妹妹不斷的壞話，繼母總是能找到借口“教訓”自己，然後又把全家搞得雞犬不寧。想起這個丫頭，海林恨不得立刻就將她撕碎了。
一直以來，海林恨自己無能！人家十五歲的小夥子都可以撐起家業了，自己卻總是懦弱地聽着繼母的使喚，不敢有絲毫反抗的動作。海林總是心想：等自己長大了，自己一定要教訓那個狂妄的傢伙，那個惡毒的母狼！但什麼表示自己已經長大了，自己還不是很清楚。
幸好上天最終還是賜給了這個羸弱的孩子片刻的力量。終於有一天在面對繼母的大棒時，海林毫不猶豫地一腳就踢開了繼母手中的木棒。興奮的他更是一鼓作氣，憋盡全身的力量沖那個女人的小腹上死勁地揣着，讓她那魔爪沒有機會再伸想自己的面前。他很清楚最後一次發生衝突的原因：他偷偷的在吃過午飯後還到一個同學家吃了一碗本來是準備餵給狗吃的剩飯，只因為那裏面有青菜葉子。
那天晚上，繼母又在家裏大吵大鬧着。但海林覺得無限地開心，因為他覺得能將這個惡魔壓下去是他無上的榮耀。事後，他又當眾宣佈，以後這個女人要是再敢欺負自己，自己就要了她的命！雖然以後他在沒有那天的勇氣了，但繼母再也不敢招惹他了。並且在兩個星期後，她就帶上自己的女兒遠遠地離開了那個曾經留着她們脂粉氣味的家，那個被她們搞得滿目瘡痍的家。這時候，這對母女到家來的時間已經有八個多月了。
此後，每想到這件事情，海林心中就感到恨得牙齒都痒痒的，狠不得哪天能在路上見到了，好好地給她幾拳頭。後來又過了一陣，他聽說繼母因為在外頭做“小姐”發了財，便由心底鄙視她，於是沒有心思再想這個女人。海林心想：那樣的人也值得自己去想，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今天看到了那個穿着入時的老女人，海林真不敢想像這個曾經那麼迫害着他的繼母居然還能風光到今天；不敢想像那麼老的女人也還能做“小姐”這一行。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果這個女人單獨出來，自己也就不會對她有任何偏見了。因為過去的八年時間早讓他淡忘了以往發生的一切。但是，雪為什麼會和她在一起呢？難道這個叫雪的女孩子就是那個討人嫌的丁嘵嘵，那個老是喜歡挑撥離間的小丫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這段時間裏一直和誰談戀愛呢？
不，不可能是她。雪不是那樣的女孩子！海林吃了一驚，拚命地忘掉這一切。他實在不希望那個叫雪的女孩就是昔日的丁嘵嘵。
他怎麼都難以想到，事情的結果居然會是這麼個樣子。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居然會是那個毒婦的女兒！
想着，他只覺得全身毛骨悚然。
“喂！小老闆。豬肉出售站到了，你還不下車么？喂，喂！”車夫大聲的問着還在想着心思的李海林。
“哦……”海林有氣無力地說著，“請你千萬不要走開，我買完了豬油還回坐你的車回去的。”
海林晃悠悠地朝着豬肉站走去，像是喝醉了酒。那個車夫見了，只感到好笑，自言自語道：“這樣心不在焉的人，居然也還能想起買豬油的事情，真是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