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遇
“喲!那能分到多少錢啊。”聽了老頭子的話,蘭花只管不住張開嘴放聲笑了起來。這會子,她有覺得家裏這老頭很有趣了。笑了一會兒,她有正經說道:“海林他爺爺,我看您也別去湊熱鬧了,在家裏吃瓜子看電視多舒服。要麼我交上幾個人陪您打麻將怎麼樣。贏了算你的,輸了我掏腰包。”
老頭見說不過他們,只好順水推舟道:“那麼你講話要算數啊。到時候賠了許多可不要賴皮!”
“阿唷!您老人家說得可真有意思,我還稀罕賴您那幾個錢,笑死人了。”蘭花聽了李開山孩子氣的話,又大笑了起來。當下也慶幸老頭子聽了自己的話,便回頭和成武商量下午去掃雪的事了。夫妻兩個嘀嘀咕咕商量出來的結果是:別人要去,自己家裏就要派個人去,免得同村人面子上不好看;別家沒人去,家裏也懶得去湊什麼熱鬧,只出兩個錢就是了。
雖說李家談論的結果是“見機行事”,但李海林卻有自己的注意。他剛在外頭轉了一趟,聽說好幾個和自己歲數差不多大的年輕小夥子都有下午去掃雪的意思,便決定下午也去掃雪,反正在家裏也沒什麼事情。他想到路上玩玩也是好的,相信下午去的人也不會有什麼人真的一板一眼地埋頭幹活。
李開山的心思其實和孫子差不多。他想着和家人說不清楚,便故意拿話敷衍他們。但下午的事情,他還是要去乾的,到時候一個人偷偷去不就得了。想着這些,李開山得意地笑了起來,覺得瞞過了兒子和媳婦是自己幹得十分成功的一件事情。他靠在沙發上,一邊看着電視,一邊點起了一根煙,那神情看來十分悠然,倒弄的剛進房間盛米煮飯的媳婦蘭花帶着一雙疑惑的眼睛對自己的公公看着。
飯畢,山下就有人上來喊道:“成武家!你家誰下來掃雪啊,派個代表下來啊。”
成武老婆蘭花探過頭向下看了看,見是表媽,便接口道:“不是說都準備不去了嗎?我家也正準備拿點錢交給大隊呢。”
貴生表媽道:“哪裏啊!原來都是準備不去的,但王隊長說不同意:都準備拿錢,那再多的錢也不能把路修好啊,便強令隊裏必須派上十個人才像話。我們大夥想着,也就覺得現在反正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去了也不虧什麼。現在每家都派了代表在塘埂邊呢,就等着你家了。”
蘭花道:“怎麼這樣,我家飯還剛吃過,碗也沒洗呢——那這樣,我家馬上就叫人過去。”
蘭花忙回家把碗放鍋里泡着,自己找鐵鍬準備上路。李成武吃了飯就上街上去了,指望不上他。兒子海林這會子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蘭花只在屋子裏滿地找鐵鍬,結果一把也沒找着。她焦躁道:“媽的,要的時候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不要的時候老在我面前礙事。”
李開山也偷偷地找着鐵鍬,實在找不到了,便拿了雞籠邊放着用來鏟雞屎的小鍬跑了出去。蘭花見了,急着道:“海林他爺爺,您別去忙了,只把鐵鍬給我就是了。我正找不到呢,您別讓我為難了。”
“我要去!”李開山蠻橫地將那把被媳婦拿在手中的鐵鍬又一把奪了回去道,“你不用管我,我家我一個去就行了,你在家把鍋碗給洗了。”
蘭花好笑道:“那哪成呢,人家就是不講,成武回來還不把我罵死。你去也成,不過把鍬給我,你到人家去借。你也聽見了,剛才我已經答應人家我家就我去的,沒鍬我怎麼好乾活呢。”
李開山只不答話,牢牢抓住鐵鍬向山下拖去。蘭花也不敢和他強拉,便只匆忙拿了一件鋤頭抗在肩膀上,鎖了門便跑下去集合。
剛走到塘埂,她便見到好多婦女都在七嘴八舌地取笑着自己道:“蘭花,你家可真熱鬧啊!兒子先來了,又派老頭子上陣了。覺得不放心,你這母夜叉也自己來管理一老一小兩個兵了。”
蘭花抬頭一看,可不是:老頭子來了,兒子不知什麼時候也跑來了,又拿了家裏那把日常用的鐵鍬,難怪自己頭都找暈了也找不到呢。
見了海林,她劈頭問道:“你什麼時候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海林道:“我看好多和我差不多歲數的人都來了,就來玩玩了。媽,那你回家吧,難不成我家還要三個人口不成。”
蘭花道:“那不成!一來既然來了,再回家就有點不像,我拉不下臉皮;二來你和爺爺都不是幹事情的人:你要貪玩,你爺爺別人照顧他還忙得暈頭轉向,還能做什麼活。”
海林見說,便道:“這樣啊!那我去那邊了。”他指着不遠處的一群小夥子,就要到他們那邊集合。蘭花一把拉住他道:“你今天下午哪裏也不準亂跑。給我在你爺爺身邊寸步不離地看着,當心你爺爺滑倒了,知道嗎?”
海林笑道:“媽,有你說的那樣誇張嗎?爺爺走路好得很,用不找我來幫扶他,放心好了。”
蘭花低聲罵道:“我不管,反正我要看到你不在你爺爺身邊,回頭我找你算帳。”說著她便拉着海林到李開山身邊,自己隨後又跑道婦女群中嘮嗑去了。
掃雪的人群中,以婦女佔主要的部分,其次就是那些好動的小青年。成了家后的男人們很少夾雜在中間,而一個老頭在隊伍中行走更是給人以一種很不協調的感覺,雖然李開山並不在意這些。
上午十一點鐘學就停了,到了下午更是覺得天上有陽光的意思。正是因為天氣看起來放晴了不少,王隊長便催着大家趕緊將事情做完。用他的話講:“全國各地區都在積極進行抗擊雪災的活動,我們也不能落後。”
下午雖是天晴了,卻似乎又比上午冷很多。上午雖說是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雪,好歹還沒有什麼風,而下午的風卻是大得很。一大群人在路上有說有笑的,若是沒有扛着鐵鍬,被別人發現了還當是去趕集呢。婦女們縮着脖子相互唧唧喳喳的不知道說些什麼,只一陣陣傳來開心的笑聲。而那些剛從外地工作回來沒多久的年輕人反倒是只穿件把衣服也不覺得冷,一個個在路上嘻嘻哈哈地相互掏打着,要麼就隨手捏起雪團向對方丟去。
今年的雪的確大得厲害。十幾天的雪下下來,馬路上都堆上了厚厚的一層。被踩着的路面簡直和溜冰場沒兩樣又硬又滑,不時間就見到有人滑倒的現象。一些平時騎摩托車很大膽的人,這時也不敢放肆了,怕是也吃過跌倒的虧。路邊也有沒被踩到的雪地,那也是踩不得的。倒不是它很滑,而是它深得沒發走。沒有踩到地方的積雪都能淹沒到人的膝蓋位置。平時驕傲地穿梭在馬路上的汽車,這時候也早絕了跡,一個個縮頭烏龜似地老老實實地呆在自家的車庫裏,害得平時沒走過幾步路的車主,幾天下來差點沒跑短了腿。
說是掃雪,果然如蘭花所說:沒有一個像掃雪的樣子。人們都集中在一塊,一個個要死不活地拿着手中的鐵鍬慢慢地,小心地挖着路面上的雪。帶鏟子的人更是將鏟子在冰面上划幾下——這算是很老實地幹着活了,還有更離譜的居然直接就在路面上打起雪仗來。當然打雪仗的都是那些還不知道當家剛涉世不久的小年輕的“傑作”。李開山剛還熱情洋溢地下山掃雪,一個小時的路走下來,他早沒了力氣了,只拿着他那長不足一米的鐵鍬杵在一旁看人家幹活。
王隊長見狀,便兩頭吆喝起來:“哎!你們不能只在一個地方掃雪除冰啊,快散開!那樣幹活這路什麼時候才能開通啊。快,快!”
王隊長擺出一副官架子,兩頭指揮着。眾人見狀,也只是發笑,並不和他理會,還繼續干自己的。婦女們不知道哪個早跑到小店買了點瓜子在人群中散開了,要大家一邊吃瓜子一邊“幹活”。李海林只在路邊抿嘴笑着心想;兩隻手又要拿鐵鍬幹活,又要拿瓜子往嘴裏送;嘴巴又要大聲地說話,又要嗑瓜子。這樣要是能幹好活,也真難為這些人了。見爺爺不在幹活,他跑到蘭花那裏道:“你們都不幹活,我也想玩去了。”
蘭花並不是海林的親生母親,只是海林父親過繼的一個老婆。海林自己的母親早就去世了。蘭花在嫁李家之前就抱有私心:李家的海林人長得俊俏,又是大學生。而自己的女兒和海林又差不了幾歲,若是自己到李家來,那麼女兒以後嫁給海林就有機會了。就算海林是大學畢業的緣故而不願娶學歷還底的女兒,那如果自己對海林好點,老的時候也有個清福享受。因此,蘭花嫁給李成武后,一直對海林很好。這時候見兒子真想和別人玩去,她也不好過於阻攔,便放話道:“那你去吧,爺爺我照看着就是。玩的時候慢一點,路上滑得很,一不小心就能把頭給跌破。”
海林聽了只是好笑:叫我去玩就是了,又叫我“慢慢的”玩,這“慢慢的”是什麼樣的玩法呢。想着自己偷樂了一陣,便一溜煙跑到不遠處年輕人的隊伍當中了。臨走之前,他還曉得有腦子去想着母親手裏的瓜子,可是成了“一手抓瓜子,一手抓雪球”了。
馬路上的年輕人早玩瘋了。光滑的路面上,不時有幾個人摔了個仰八叉,但摔倒的人爬起來后,又接着向“敵人”扔雪球。想來也好笑:原本滿是積雪和冰凍的路面上要是不請這些人來清理還好一些,請了后境況反倒是變得更壞。下午三點中后,人們見實在沒什麼事情好做的,隊長又管不了他們,便三三兩兩的打道回府了。李開山更是因為怕着那些孩子們不時飛來的雪球砸着了自己而早在兩點種就接了把鐵鍬扶着走回家了,也不要媳婦蘭花送,更沒有和海林打半聲招呼。至於分錢的事——嗟!回家多好,沒什麼好要的!
到了下午三點半鐘,大窪派來的掃雪“代表”走得只剩下那十幾個好動後生了。歸大窪代表清除的馬路上一片狼籍:數不清的瓜子殼滿地都是,雪團更是在光滑的路面上不斷地打着滾兒。那些別隊裏的代表見了這番景象只不住搖頭,那神氣分明在說:大窪的這些人太沒有素質了,看我們這一段路掃得好乾凈!如果說大窪的掃雪代表真的做了什麼貢獻的話,那就是為了小店的經濟做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貢獻,那些瓜子殼可不就是證明。
打打鬧鬧的,這些小鬼頭也陸陸續續地向返程的路走上了,但伴隨着他們的路跡的還是那些漫天飛舞的雪球和那些嘻嘻哈哈的笑聲。雖說他們的行為讓路人特別是那些剛把路面清理好的人感到很惱火,但海林卻很開心:在這裏,他又尋找到了那份早已失去的童年。最起碼,這五十年一遇的大雪如果就這樣被清除了,豈不是太可惜了么。
想到這裏,他又捏了塊雪團砸向剛才暗算正在想心思的他的那個人:“好啊,你居然敢暗算我!”
那人笑道:“我可沒暗算你,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你正在想心思哦。想什麼呢你,那麼入神。我猜八成是想着要討老婆了,可惜這裏沒有年輕的女孩哦,不然我倒可以考慮給你做個媒人啊!哈哈!”口中說著,手裏也沒有停下來,說話間一顆飛球早竄到海林面前,被海林側身躲開。海林低頭的同時也向他扔了顆早準備好的雪團,不想一下子就把對方砸得尖叫起來。
聽着聲音不對,海林定了定神看了前面。原來發出尖叫聲的並不是“敵人”,而是一個自己並不認識的年輕女孩。剎那間,他感到好不自在,便十分緊張而小心地走上前去,準備和那個女孩陪不是。
這個穿着粉紅色羽絨服的女孩正捧着臉疼得站在那裏哭呢。可不是,冬天裏的寒風刮在人的臉上本來就讓人覺得像被刀子割了一樣的難受了。就是在這麼難受的臉上挨上結實的一雪團,那個不感到疼到心裏去,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女孩呢。
海林看了看這個羽絨服女孩,上下打量着。女孩的臉被她的手捂住了,長長的棕色捲髮又遮住了殘餘的部分臉蛋,因而海林更不知道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越是沒看清楚這個女孩長什麼樣子,他就越對對方感到好奇,非得要探出個究竟。於是他輕聲問道:“你,你不要緊吧?”
“嗨!什麼話,臉都沒你砸沒了,還不要緊呢。”剛才和他打雪仗的那個人跑過來打趣着他,那人叫張藍。張藍道:“還不過去給人家臉上吹兩口啊,砸你一下,看你疼不疼哦。”
“去,別口沒遮攔地胡說著。”海林後悔死了,頭也不回地訓斥着張藍,只望着那個女孩道,“能不能把你的臉給我看看,不然我送你到醫療室看看吧,反正離這裏也沒多遠。”
“讓我在看一看你的臉……”張藍聽了海林和那個女孩的話,更是笑得不行了,便笑着用《求佛》那首歌來取笑她他。
海林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人家都被砸成那樣了,你也不想個辦法,光會在一邊咬文嚼字的。”
張藍聽了,只把嘴深深地一吮,裝做起雞皮疙瘩的樣子道:“還‘咬文嚼字’呢,大學生就是大學生,說起話來都有這樣高深的文學水準,我一個粗人可聽不懂哦。”見那個女孩捧着臉,雖說沒有哭聲,但他知道她一定還在哭,便正經道:“哎!美女你沒事吧,要不我送你去醫療室,這裏有色狼你在這站着哭實在很不安全哦。”說完又瞥了海林一眼,做了個鬼臉。
“哦……”那個女孩低聲說道,“我沒有事的,一會兒就好了,你們不用擔心。”
聽了女孩的聲音,海林頓時心裏一動,彷彿吃了蜜糖似的感到滿口都是甜香,那全身的毛孔也跟着抖動了好一陣。他忙接口道:“對不起,真的實在對不起。我,我並不是故意的……”說完又低下頭彎着腰給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彷彿又感到有什麼不妥,他又後退了兩步,再次給她鞠了幾個躬,算是道歉。
“剛才我是沒看見的,真的很抱歉,請一定要原諒我的魯莽。”他慌張地說著。
“道歉有什麼用,請人家吃飯啊!”張藍又取笑道。
“好,好。我一定請的。那你晚上就在我家吃飯吧。”海林聽了張藍的話,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但馬上他就後悔自己失言了,因為張藍聽了他的話,立刻就暴笑起來了:
“哎!人家是你什麼人啊,怎麼就讓人家一個人到你家吃飯呢,老泰山和丈母娘就不打算請了嗎?”
這回那個剛才還哭着的女孩聽了也忍不住破涕為笑,她抬起頭來笑着看看剛才砸着自己的那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不看則已,一看她就頓時驚呆了,立刻傻乎乎地看着海林。那張本以展開的笑臉又僵了下去。她的口張了又張,欲言又止。
見了這個情形,海林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他只得賠笑着說:“哎!你,你還好嗎?”
那個女孩眼睛裏突然就放了一種一樣的光芒。她張了口,正要回答海林的話,就被旁邊的張藍插了話進來:“喲!‘哎’是什麼人啊,人家是有名字的,你怎麼就不知道問啊?真是個書獃子。”
海林這時也就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低頭看着女孩道:“冒昧地問一聲“:能不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聽了海林的話,那個女孩眼睛裏剛才還放出來的神光突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變得黯然傷神。她並沒有露出任何笑容,幽幽地道:“我的名字對於你來說很重要嗎?如果我說不能,那你將會拿我怎麼辦呢?”
李海林頓時感到神情大窘,就想早知道就不該問她這麼一句話了。他便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紅着臉垂下頭,半句也不敢吭聲。那隻原本還搭在後腦勺的右手也早放了下來,殘廢似的垂下,迎着風晃動着。
“還是老……”女孩輕蔑地一笑,正要脫口說他幾句什麼,但想了想又將話噎回去了。她看了看道路兩邊田野里那白茫茫的雪地,悠然地說道:“如果你連我這個問題都回答不出來,那我的名字也原諒我無可奉告。”說完便正眼也不看海林一眼就要大步向前走去。她穿的是一雙後跟很高的馬靴,不打滑的。
張藍見狀,只把海林的衣袖使勁一扯,咬着他的耳朵根正要嘀咕些什麼,只見那個女孩又回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看着海林。海林見狀,也只摸不着頭腦,一臉疑惑地盯着女孩,他很奇怪那個女孩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着自己。說是喜歡自己吧,又不像:那雙眼睛裏根本就沒有那種因為愛戀才發出的光芒;說是討厭自己吧,也不是:她的眼神里分明就表示了關懷的神色。那,她看着我到底要做什麼呢?
“叫我雪吧。”那個女孩衝著海林淡淡地說道,“我喜歡這潔白的雪地,請叫我雪。至於我到底叫什麼,那並不是很重要。今後如果有緣的話,我會考慮將我的名字告訴給你的。”
這回,她說完便真的頭也不回地走遠了。海林聽了她的話,頓時像丟了魂魄,感到心裏一陣空虛。他想着:雪。她讓我叫她雪。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