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3章 蛇足(六)
2012年7月21日,星期六。
上午十點半,我在上海虹橋機場落地。
辦調動比辦辭職要簡單的多,剛好一星期的工作時間、到昨天就辦完了,我從華信證券投行部四部執行總監,變成了經紀業務部昆明證券營業部綜合崗,公司內部行政級別降了兩級,待遇從年薪120萬,變成了月薪3100。下周一要到昆明營業部報到,我今天到上海和蘭滬道別,明天趕赴昆明,後天就去營業部報到。
下了飛機,我就在機場等着蘭凇,他今天從昆明過來,準點的話大約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到,我要帶他到蘭滬在上海的住處去看看。
5月27號的時候,公安局通知案情已經調查清楚,家屬可以將蘭滬的屍體火化了,但是因為蘭凇5月1號剛辦了婚禮,她父母不知從哪兒聽信了迷信謠言,認為當時就火化屍體、辦喪事不吉利,會影響蘭凇的運程,至少要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才能辦喪事,於是打算將蘭滬的屍體繼續放在殯儀館冷凍着,等到滿四十九天之後再說。可我覺得這樣每一分鐘都是對我小情人的一種折磨,應該儘早讓她入土為安,於是就找到她家談了談,最後她父母同意我火化屍體,一應費用、包括墓地喪葬費用在內,都由我負責,喪事算是我們常家的,不算他們蘭家的。
5月31號在昆明跑馬山火化場將屍體火化,就我和蘭凇兩個人到殯儀館送了蘭滬最後一程。因為小情人生前最愛上海這座城市,於是我就在上海買了塊墓地,6月6日、黃曆上說那天是宜喪葬入土的日子,我一個人將她的骨灰送到上海安葬了。我還讓王鋒幫我找到蘭滬生前租住的那房子的房東,將房子、連同裏邊所有的傢具都買了下來,我要讓裏邊的一切都按照小情人最後離開時的模樣保存着,一直到……我也不知道能保存到什麼時候,也許是房子拆遷,也許是我死。
蘭滬生前,用她媽的證券賬戶持有11萬股東華紡織,她去世的時候東華紡織還在停牌,直到5月14號才復牌,之後股價連續漲停,最高的時候突破了12塊,我在接近11塊的時候全部賣了,變現了大約117萬,全部給了她媽。至此,蘭滬無論身前還是身後,和她雲南的家人算是再無瓜葛了。但是蘭凇一直跟我說想要來上海看看蘭滬生前的生活環境,此前我一直沒時間領他來,正好今天要來,於是就和他約了今天。
十一點四十多,我終於等到了蘭凇,他也沒帶什麼行李,就是提了一個電腦包,一見面,他就將電腦包遞給我:“這是小花的電腦,還有她以前的一些證件、卡片什麼的都在這個包里,我想……可能這些東西可能交給你,保存的時間能更長久一些,所以今天就帶來了,以後就交給你了。”
“謝謝大哥。”我接過包來,在懷中抱了抱,親了一下,上邊似乎依稀還有小情人的氣味,霎時只覺得鼻子酸酸的。
出了機場,我們打輛車就直奔蘭滬生前的住所,一路之上也是相對無言。大約一個小時候,我們到了小區門口下車,付了車費,就一前一後進了小區。到了樓下,只見蘭滬那輛紅色的高爾夫依然還停在那兒,兩個多月沒動,車胎已經有些癟了,車上也落滿了灰塵,看起來髒兮兮的。
我指了指車,對蘭凇說道:“這車就是蘭蘭的,車裏的內飾是我最喜歡的。去年11月份才買的,到現在剛剛行駛了四千多公里,車況還挺好,找個修理店給輪胎打打氣,電瓶充一下電,應該就可以繼續開了,你如果要的話就開回去吧,鑰匙在樓上,我一會兒給你。”
他看着車子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搖了搖頭:“不了,還是留在這兒吧,她的這些東西只有你才有資格擁有,我沒有資格。”他說著就走上前去,用手指在車子前擋風玻璃上的灰塵里畫了一個心形圖案。我撇撇嘴,也沒吭聲,就帶着他上了樓。
我掏鑰匙打開門,兩個多月沒人生活,房子裏到處都已經落了厚厚的一層灰,我進到門內,就站在一邊,將他讓了進來,說道:“你看看吧,這就是她以前生活的地方了。”
他默默的走進門來,各個房間轉着看了看,然後默默的拿起放在廚房門口的掃帚想要打掃衛生,我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搖搖頭,看着他的眼睛說道:“不要亂動!我希望盡最大可能,把這個房子裏的一切都保留着蘭蘭離開時候的模樣,包括灰塵!上個月我送她回來的時候,順便把這個房子買下來了,不過我什麼都沒動,連她的照片我都沒掛一張,只是在床上蓋了一塊塑料布,以後……以後幾十年間,我大概會時不時的來住一住。今晚我就會住在這兒,不過你不能,因為這是我和她的家,沒有她的許可,任何人、包括她哥哥,都不能在這兒留宿。”
他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放下掃帚,說道:“那……那你帶我到她墓地去看一看吧。”
我猶豫一下,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房子裏,你要不要拍幾張照片?今天出門以後,我就再也不會讓你進來了,或許……除了我之外,以後都不會再有任何人能進入這個房子了。”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就掏出手機開始拍照,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拍,拍了好幾十張……
下午三點多,我帶着蘭凇來到一處公墓,找到蘭滬的墓地,他上前祭拜,我就在一旁默默的看着,等他祭拜完,我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說道:“大哥,謝謝你今天能來看蘭蘭,不過……以後我希望你們還是盡量少來了,最好……最好就再也不要來了,我想讓她在這兒安安靜靜的休息,不希望有太多人打擾她,墓地的各種祭掃,你們不用操心,我會盡到責任。”
他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輕聲說道:“我理解。”
“謝謝大哥,那你就先走吧,我還有些話想單獨和她說說。”
看着蘭凇的背影沿着墓碑間的台階漸漸向下、漸漸走遠了,我回身在墓碑前坐下,從包里掏出一瓶剛才在來時路上買的鮮橙多和一瓶衡水老白乾,分別擰開瓶蓋,將鮮橙多放在墓碑前,然後提起衡水老白乾喝了一口,夠過頭去,在墓碑上的照片上親了一下,輕輕笑道:“蘭蘭,咱們分開已經81天了,這段時間,你在那邊還好嗎?不管你好不好,我倒是挺好的,我告訴你個事情,保准氣死你,氣不死你我……我不姓常!前幾天我又出軌了,上了一個……一個叫萬……萬爽的女人,是個護士,真是人……人如其名……大胸……大胸大屁股,可比你……比你爽多了……”說著說著,我鼻子一酸,眼淚忍不住滑落了下來。
……
2012年8月23日,星期四,七夕節。
經紀業務部的工作我不太懂,好在營業部綜合崗要做的事情沒什麼技術門檻,主要就是跟物業打打交道,訂一下桶裝水,買買辦公設備之類的,比較輕鬆,所以這一個月以來,我完成的還馬馬虎虎。昆明營業部的領導和同事們雖然大多數都看我不大順眼,但是大約也知道我是“有背景的”,是來“鍍金”的,所以儘管我經常遲到、早退、甚至曠工,但他們都基本不怎麼管我,只是考勤就比較慘了,上個月扣完各種罰款,最後我就拿到了四百多塊錢。
今天上午,我一如既往的遲到了,十點半才到營業部,進入營業部大門,大廳里空蕩蕩的,現在股市行情不好,證券營業部大都這樣,門可羅雀。我按慣例到櫃枱上去打卡,坐在櫃枱后的開戶崗、複核崗和合規崗的三個姑娘在扯着閑話說笑。
複核崗那個姓楊的小姑娘看見我,就笑道:“常阡,你今天又遲到了啊。”
“唉,沒辦法啊,有顆小行星昨晚落在我家門口,我今早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才推開,所以就遲到了。”
另外兩個姑娘白了我一眼,不屑的將頭轉朝一邊自己說話去了。小楊“噗嗤”笑了一下:“只是一顆小行星落在你家門口啊?昨晚‘街頭巷尾’說你住的滇池衛城有人被外星人綁架了,我還以為是你呢。對了,有個美女來找你,在會客室等着呢。”
“美女找我?哈哈,看來今天情人節不用一個人過了。”我哈哈笑着就走了過去,到了會客室門口一看,卻是徐顯慧坐在茶几旁。
她看見我就站了起來,甜甜的笑着喚了我一聲:“常大哥,你……你這是多久沒刮鬍子了啊?。”
“沒多久,幾個月吧。”我撇嘴一笑:“小慧你怎麼來了。”
“你家……你家的事情我都聽映雪姐說了,我一直想來……想來替錦秋姐照顧你,可是又……又有點不好意思。眼見要到七……七夕節,我忍不住,就還是來了。”她輕輕的笑着說道:“我昨天晚上就到昆明了,本來想給你打電話,後來又想……嘿嘿……又想給你個驚喜,就沒打電話,在網上查了你們營業部的地址,今天一早就過來了。”
“哈哈,好啊,今天情人節有人陪了。”我笑道:“對了,你什麼時候回去?我看看怎麼給你安排一下在雲南的行程。”
她甜甜的笑了笑:“我已經辭了江發行的工作,北京的房子也退租了,行李也帶來了,我準備跟你一起回去,所以時間挺寬裕,你看着安排吧。”
我愣了一下,心裏暗自嘆了一口氣,笑道:“好啊,走,咱們現在先去酒店把你的行李取出來送到我家去,然後……然後……然後咱們就開始過情人節。”
我說著就牽着她的手出了會客室,向大門口走去。走到大門口,身後傳來開戶崗那個小姑娘的聲音:“常阡,你又要去哪兒啊?”
我頭也不回,哈哈笑道:“帶着美女還能去哪兒?當然是去酒店了。”
“打印紙快完了,你趕緊買啊。”
“沒看見我帶着美女嗎?今天又是情人節,我哪有空啊,你自己買一下了,回頭拿發票來給我就行,多開點也沒關係。”
她用昆明方言憤憤的咒罵了一句:“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