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覬覦藥引以怨報德
自與黃罘瞞酒肆別過後轉眼便過去了半個多月,李清風不忘承諾,親自把秘製藥引子送到黃罘瞞府上。老實說,若不是在“宗法”和“祖訓”中對藥引子的配送有嚴格規定,李清風是絕不會再多見一眼這位已被革職了的黃太醫。
這日,黃罘瞞略染傷風,於家閑養。聞報:有位叫李清風的登門造訪。他撓着頭想了一會,便要表示不見。可正要表示不見時,卻又鬼使神差地起身說,“嗯,知道了。”
他沒精打採的走出來,用手絹擤着鼻子。李清風捧着一小盒,候在門外。黃罘瞞瞅了一眼,料那盒子裏便是上次說起的藥引子。他鼻音很重的拱手說:“啊!是清風兄哪,請請請。”
李清風應邀來到客廳,賓主入座,丫鬟上了茶。黃罘瞞端起茶碗,淡淡地說聲了請,便先自呷了一口。他放下茶碗,取過茶几上的藥盒,逕自開啟。李清風默默注視着,私下惱道「這人太輕狂!」
黃罘瞞於盒中拈起一顆裹着蠟紙藥丸,漫不經心剝開蠟紙。突然,他感到堵塞的鼻子走氣了,便忙把已衝壓成螺螄狀的藥丸湊近細看,不意間又有氣血遊走下肢、貫穿經絡之感,且逐是強烈。黃罘瞞忙將藥引裹好、捏實,大聲驚呼:“清風兄!這是咋配製的呀?何不將配方也一併給我!”
「他竟如此不避忌民間祖傳之規定與習慣!」李清風非常氣惱,正色道:“此乃祖上秘制,不可外傳!”黃罘瞞又厚起臉皮索要說,“哪何不多取些給我?”李清風強按捺心中的不爽,為之解釋說,“這是祖上的規定!要求受傳之人不得將秘制秘方透於外人。就冰這藥引子吧,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交給外人的。只有一個例外,就是確因本人不能親自前往救治,可將適量的藥引交子給可信賴的郎中。閣下是郎中,又曾是太醫,而那京城我是不會去的。所以我才敢把藥引子交您。另外,這藥引久了功效會逐步衰減,就是說多取無益。”黃罘瞞大為失望的應道,“哦,是這樣!”
李清風已洞察此人心思,暗想「這傢伙賊心重,我得快點離開!」忙又表示說說,“想來,貝勒爺的病應已賊害至重,不經個一二十年是很難醫養好的。您儘管去治,我自會按時把藥引子送來,直至貝勒爺見好。”黃太醫見說,大為歡顏,腦子裏頻頻閃現着將此葯配方攫為己有的念頭,更有不可再讓他人知道李清風和醫養堂。他連聲表示:“好,如此甚好!”忙又端茶碗邀請,“清風兄,請喝茶!”
他揭去茶蓋,一口一口地呷,賊眼偷窺着李清風,暗想「唔,只要他不進京,王爺府那兒就沒有人知道世上有他這麼個能人。」他如此想着,擱下茶碗說:“嗯,清風兄說的是!這兒離京城可有好幾千里地哪,離您哪就更遠啦!這往返一趟少說也得花上好幾個多月。清風兄乃是醫養堂的掌門,確實難以走遠。放心,我一定會盡心去治的!治好了,功勞是咱倆的;若治不來,我也能圓了他。”
李清風感到噁心,自想「我是咋了?竟然給他許下這麼個諾言!」他厭惡的擺着手說:“別說那個!我說能治,當然是有它能治的道理。”又嚴肅的說,“我醫養堂守得這千年的基業,除了靠醫術外;還有這二不:這就是一不傍官,二不羨富。因此,咱倆的這一安排閣下不好再與他人說起。當然也別提醫養堂。”
黃罘瞞還就忌諱李清風被王爺府召了去,見說后忙保證道:“清風兄放心!我一定保下這個秘密。”說著,歡喜的把茶几上的藥盒拿在手上。
李清風早就坐不住了,一見沒話說了忙站起身拱手說:“哪就預祝黃太醫妙手回春,重返王爺府。在下告辭!”黃罘瞞李清風要走,忙擱下藥盒上來拉着他手說,“清風兄,這大老遠地來一趟多不容易呀。別走,說啥也得吃了飯再走哇。”李清風打心底膩歪這個人,便謊稱說,“您知道,我也不是個客套之人。這不,還有幾味秘製藥材等着我趕去辦,都約好了。下次吧,咱下次再說。”
黃太醫猜他是害怕在酒席上透出醫養堂的秘密,其實他也確實想藉著家宴的機會再套出點什麼?然而李清風都已這麼說了,自己也只能作罷,便缺憾地說:“好吧,那就下次!”
送走李清風后,黃罘瞞忙回到客廳,把先前揭開一角的藥引子拿出來,細看,聞一下,品一品。忽然,他感到一股氣血直往肢體末梢走串,有如初潮的海水暗暗涌動。他撫摸微有熱流的腿,死盯着手上的藥丸。突然,他攥緊藥丸,雙手抱懷,仰天呼道:“啊,祖上庇佑我!今罘瞞獨得叩啟王爺府大門的秘鑰,全賴您們的庇佑。哈哈哈!”
瞧,小人就是這副嘴臉!在他們心中沒有感恩一說。
……
當晚,黃罘瞞便把那些個藥引子重新打包,還特意在包裝上烙上了他黃家的標識。次日一早,便趕往京城。
黃罘瞞再次踏進王爺府的大門。他雙手捧着精美的藥盒,誠惶誠恐叩見了親王爺。親王爺打量着眼前這位毫無印象的年輕太醫,更念他是為自己兒子的病情而來,准他一旁坐了說話。
黃罘瞞謝過王爺,畢恭畢敬的坐下后,即吹噓說:“臣!罘瞞歸原籍后,一刻不曾忘記貝勒爺的病疼。為此,臣不敢疏怠醫務,精研醫術。尤以攻克貝勒爺的病為對象,務求有所突破。惜臣之醫術未逮,鮮有斬獲。托王爺之福,臣有幸找到祖傳所藏葯書三冊,中有一冊,更有一章,乃是專論醫治脫疽病的。臣,反覆研讀,仔細體悟,更是結合貝勒爺的病況,日夜配製,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今配成特效藥引子一劑。”說著他偷偷看了眼端坐着的王爺,王爺正一臉嚴肅的盯着他。
黃罘瞞嚇得忙低下頭,從盒中取出一粒藥引子,托在掌心上說:“王爺,您看,這藥引子一經入葯配伍,必能治得貝勒爺的病。嗯,我保證!”其又故作神秘的說,“這藥引子取材考究,製作謹嚴,頗費功夫。尤是配伍分量,錙銖必較。因此為確保貝勒爺的安全使用,還望王爺三緘其口,以絕旁擾。”黃罘瞞這麼說無非是要王爺替他保下這個密密。
王爺沒有馬上應他,而是示意他把藥丸交來看看。黃罘瞞弓腰獻上,並偷偷用小指甲刺破裹葯紙。王爺拈起藥丸,看了看,又聞了聞。不經意間,猛然連着打了幾個噴嚏。他揉着鼻子,趕忙把引藥丸交回給黃罘瞞,很是沮喪的說:“我那孫兒的下肢末梢已枯槁壞死。若再這麼下去不痛死也得爛死。好吧!就由你去醫。治好嘍,重賞;治不好,治你一個欺罔的死罪。下去吧。”黃罘瞞叩謝退出。
再次踏進太醫府的感覺真好,黃罘瞞打量着這個熟悉的地方,內心滿是喜悅。可他喜過之後又不免對王爺撂下的那句治罪之話忐忑不安。王爺的意思已非常明確,即他若能治來貝勒爺的病,可保榮華富貴;否則滿門抄斬。他認為這個險值得冒,因為他已為自己留下了後路。
其實,還在他趕來京城的路上就為可能的失手想好了免於被追究的理由。他認為「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便謊稱自己是受一個叫李清風的江湖郎中所託。強調此人極想巴交王爺。他從臣口中得貝勒爺的病後,便主動獻出此所謂祖傳秘葯,還一再保證定能治得貝勒爺的病。他還和臣約定,但要有療效,即為他引薦。因自己一直記掛着貝勒爺的病,很想祛除貝勒爺的病疼,才信了他的話。」總之,但是王爺怪罪下來,他便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李清風身上。此外,還有一點,也是黃罘瞞敢於放膽一博的理由。自其鑒別了藥引子后,他便自己的施治一定能取得緩解貝勒爺的病痛。他認為,可以先不理會是否能治好病,但只要緩解了貝勒爺的痛苦就是有效。這樣一來,貝勒爺就離不他。只要能留在王爺府,有幸徹底治好貝勒爺,自己當然是功不可沒;若一時治不好,王爺也會因孫兒不再哭鬧而降罪自己。……
黃罘瞞還真就如願以償。經過他一番施治后,貝勒爺的疼痛確實得到了緩解,又過了一段時間,貝勒爺那因病而有些萎枯的下肢末梢逐漸有了活跡。
王爺大為歡喜,不只是恢復了黃罘瞞太醫的名號,還擢升他為王爺府的太醫所總管,奏請皇上,准其穿戴五品朝服。
黃罘瞞自認這一把賭注,自己賭值了,而且是大贏特贏;反倒把李清風的無私幫助拋到九霄雲外。他不僅不對李清風感恩戴德,還動開了小人的心思。他堅信「要想黃家世世代代榮華富貴,必須永遠的握有這種特效的藥引子。」基於這樣想法,黃罘瞞很快便烙下了「如果沒有了藥引子,黃家非但富貴不保,恐怕還得被滿門抄斬」的心病。自此,黃太醫竟執着地把黃家的身家性命與得到藥引子的秘方聯繫在了一起。
他萌生了佔有藥引子秘方的想法,更想着把醫養堂的所有秘方、醫藥典籍全都據為己有,而且開始了密謀與籌劃。
黃太醫把想法變成行動后,先是暗示李清風無須再恪守諾言直接把秘製藥方送給他就是了,遭到李清風的拒絕。他不甘心,又提出以高價收購,同樣遭到拒絕。最終,黃罘瞞竟以太醫府欲要查封乃至徵收醫養堂相威脅,李清風仍舊是“秘方不外傳,祖制不可違”予以回絕。遭到李清風一再拒絕的黃太醫,極為惱火!可他卻從不敢強來。他怕王爺知道這背後的真相,害怕同行查到醫養堂的秘密。他心裏非常清楚,一旦真相暴露露,不只是自己的地位名譽不保,還會以欺瞞之罪被抄家流放。
李清風雖然非常憎惡黃罘瞞的無恥和貪婪,但想着只要他不仗勢硬來,本着民不與官斗的理念,他仍舊恪守那個諾言,繼續定期給黃府送去秘製藥引。李清風所以要這麼做,主要是不想讓他拿到要挾自己的所謂口實。都說“不怕賊來偷,就怕賊惦記。”事實上,黃罘瞞還就是一直留意着醫養堂的動向。
他雖不敢強行欺占,而且還一再告誡自己,要耐心等待,等待那個冥冥中的機會。只要一有機會就立馬下狠手。早年,李清風曾對孫兒說過“小人能忍”,黃罘瞞的耐心不就印證了這一點嘛。然而,李清風的小心終沒能躲過黃罘瞞的狠手。他竟然能利用孫女之死公然要挾威逼李清風。
黃罘瞞的孫女,名叫黃芩子,庶出。黃芩子小名芩子,她自小閨養在老家皇城庄。及笄那年,她隨生娘住到倉滿城,不久便接來京城。黃太醫見芩子樣貌出眾,便想讓她嫁上個皇親國戚。
一日,養病中的貝勒爺竟向黃太醫提出,欲納芩子為側福晉。其時,貝勒爺已年過四旬,且染有煙癮。黃太醫聞說,自是求之不得,而且爽快應下。他一到家,便喜滋滋地把這所謂的喜訊告訴兒子,還叮囑要多調教些芩子的禮數。可是黃承罩對此事卻是喜憂參半,他是怕說服不了女兒。因為,芩子有時也去給王爺府送葯。每次,貝勒爺都會對她動手動腳。為此,芩子跟爹爹哭了幾次,並央求爹爹別再派她去王爺府。黃承罩既不敢得罪貝勒爺,更不敢讓爹爹知道這種事,只能勸閨女多忍着點。可現在卻要把芩子嫁給貝勒爺?他確實很為難。因為,這不只是芩子不喜歡貝勒爺的問題,而是芩子的性格非常剛烈。如果硬逼她嫁自己不喜歡的人,她一定會以死拒絕。果然,黃承罩才把此事說開,芩子便表示寧死不從,還哭鬧着要大人退了這門婚事。可黃承罩清楚這門婚事是退不了。
黃承罩說服不女兒,又不敢跟爹爹說,便讓妻妾們去說,可芩子就是不答應。無奈之下黃承罩只得請出爹爹。還是黃太醫夠威嚴!他一出馬,芩子就屈服了。不過,芩子卻哭着提了一個要求,她委屈傷心的說道:“爺爺,我有些年不見生娘了(芩子是小妾所生),很想回倉滿城住些日子,也好現陪一陪生娘。”黃罘瞞覺得這要求沒啥不妥,何況貝勒爺那邊還未行“六禮”[納妾是無所謂六禮的。——作者注
]之事便同意了。
他安排兒子跟着去,還表示自己月內去趟灸里鎮“討葯”(即藥引子),到時再一同回京。
黃芩子隨父親回到倉滿城后,只住了四五日就又提出想回趟皇城庄,理由是再住住從前的那間小屋,給祖墳再上一次香。黃承罩認為女兒的要求沒啥不妥,便帶着女兒和芩子的生娘回到了老家皇城庄。
這期間,黃太醫開京城,來到了倉滿城。知兒子一家已回老家后,已年過花甲的黃罘瞞頓時動了思鄉之情,次日他也往皇城庄去了。
這天黃昏,黃太醫一行來到了自家老宅。他不及下車便聽到了哭泣聲。黃罘瞞詫異的下了車,徑直推開家院的大門。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若大個院子中央放着一尊絳紅色的棺槨;一名衣染血漬的少年瑟瑟發抖地跪在哪兒,抹淚抽泣;下人們一個個披麻戴孝,悶聲不響地做着活兒。
黃太醫猛然回過神來,大怒道:“他娘的!這是給誰披麻戴孝呢。人呢哪?”黃承罩及姨太太們聞聲,慌忙從屋內出來。一個個身着素服,哭喪着臉,芩子的生娘掩面啼哭。黃承罩撲通跪倒黃罘瞞腳下哭道:“爹,您可過來了。”又指着那少年說,“芩…芩子死了!是被這小子害死的。”黃太醫聞說,不問緣由便飛起一腳,又踩住他的傷腿罵道,“你!哪來的野種?老子要滅你們九族!”
“他…他是李清風的小孫子。”黃承罩爬起身來,小聲說,“這小子想帶芩子私奔。”黃太醫忙把腳拿開,拉兒子走到一旁問,“他真是李清風的孫子?醫養堂的!”
“是的,叫李時淵。”黃承罩明白爹爹的意思。黃罘瞞轉動眼珠子自語道,“啊!那個冥冥中的機會總算讓我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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