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西安是沒有秋天的。

夏天剛一過完，還沒回過神來，天氣就突然開始冷了，樹葉尷尬地變黃了，卻沒時間落下來。

我起得很早，裹着風衣往教學樓趕，在路上碰見了韓江雪。

很久沒有跟他打過照面，我主動跟他笑了笑。

“你就穿這一件，不冷嗎？”他問我。

“還行，不冷。”我突然想起，江楓也曾經問過我同樣的話。而我當時為了在江楓面前顯得不那麼笨重，打死也不穿羽絨服。

一模一樣的話，從韓江雪嘴裏問出來，並沒有違和感。

“我一直忘了問，阿姨出院了嗎？”

“嗯，出院了。”他說，“只是膽囊上的問題剛好，頸椎又出問題了。還好不嚴重，只要平時別太累就好了。”

“那就好。”

我倆就這麼並肩走在去教學樓的小道上。我突然有點兒貪戀和他走在一起的感覺。畢竟他是我三年的同桌，我們本來就不曾是陌生人。

我倆的手機同時在口袋裏振了起來。我打開一看，是班長群發的信息，今天上午的課取消了。

“都說早起的鳥有蟲吃，咱倆這兩隻勤奮的鳥居然被耍了。”韓江雪把手機裝進口袋。

我笑了笑，說：“就當早起賞落葉吧。”

學校里種滿了法國梧桐，落葉已經覆蓋了地面，滿地金黃。

“記得高中的時候我還問過你，這樹不是叫法國梧桐嗎，為啥學校掛的牌子上面寫着懸鈴木。當時還覺得抓住了學校的把柄，他們誤人子弟，結果你很無奈地告訴我，這兩種叫法其實是一種東西。”

“你記得嗎？高二的時候，咱們被分配到操場的角落掃落葉。那個角落離垃圾堆很遠，你抱着一堆落葉過去扔，結果掉了一路，到了垃圾堆，手裏只剩下幾片落葉了。”

“你還從垃圾堆里刨出來一片當書籤了！你好意思說你有潔癖！”

“明明是你非要塞給我的。”

“是嗎哈哈……”

那年深秋，我們班被分配打掃整個操場的衛生，而我和韓江雪負責的剛好是法國梧桐最密集的一個角落，而垃圾堆剛好在我們的對角線。

“韓江雪，咱倆一人抱一堆，兩趟就能完了，怎麼樣？”高中生路漁歌指着地上像小山一樣的兩堆落葉，對高中生韓江雪說。

“多臟啊，你不知道我有潔癖啊？”韓江雪並不打算採納我的建議，“我去找個大垃圾袋來。”

我看了看韓江雪雪白的校服，再看看自己袖口已經發黑的校服，有點兒不好意思。我一把抱起一堆落葉，說：“少爺，您歇着吧，我來搬行了吧。”

“路漁歌你有點兒女生的樣子行不行啊？”

“校服又不是自己的衣服，你那麼講究幹嗎？”

我聽見韓江雪嘆了口氣，然後也抱起一摞落葉。

最後，我只跑了一趟，剩下的落葉全被韓江雪承包了。他不光抱走了所有落葉，還撿了一堆我在沿途不小心落下的落葉。

“你怎麼還一臉嫌棄的樣子啊？”我順手從垃圾堆里撿出一片完整的落葉遞給他，“送你當書籤了。”

韓江雪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拿過我給他的“禮物”。

“你怎麼一點兒也不高興啊？”

“大姐，你還要我給你跳個舞才算高興嗎？你這可是從垃圾桶里撿的啊！”我覺得當時的韓江雪快崩潰了。

我嬉皮笑臉地問韓江雪：“你當時是不是特無奈啊？你怎麼克服心理障礙的？”

“我總不能看着你一個人把那堆落葉搬完吧？”他說著，然後自己嘀咕了一句，“再說你的速度也太慢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新的一層落葉又覆蓋了昨天的。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切，落葉能一天又一天地覆蓋掉舊的落葉，那麼人呢？那麼記憶呢？

我又想起了高中和韓江雪一起掃落葉的情景，我突然覺得韓江雪也很好。

江楓能做的，未必韓江雪就不能做到。

我打開手機，裏面是韓江雪發來的微信：“今天下午一起吃飯怎麼樣？我想吃永寧門口的過橋米線了。”

我回復：“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