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鬼情未了:陰陽情牽篇 (5)
一日,憑弔方返,遙見紅衣人揮涕穴側。從容近就,女亦不避。生因把袂,相向汍瀾。已而挽請入室,女亦從之。嘆曰:“童稚姊妹,一朝斷絕!聞君哀傷,彌增妾慟。淚墮九泉,或當感誠再作;然死者神氣已散,倉卒何能與吾兩人共談笑也。”生曰:“小生薄命,妨害情人,當亦無福可消雙美。曩頻煩香玉道達微忱,胡再不臨?”女曰:“妾以年少書生,什九薄倖;不知君固至情人也。然妾與君交,以情不以淫。若晝夜狎昵,則妾所不能矣。”言已告別。生曰:“香玉長離,使人寢食俱廢。賴卿少留,慰此懷思,何決絕如此!”女乃止,過宿而去。數日不復至。冷雨幽窗,苦懷香玉,輾轉床頭,淚凝枕席。攬衣更起,挑燈復踵前韻曰:“山院黃昏雨,垂簾坐小窗。相思人不見,中夜淚雙雙。”詩成自吟。忽窗外有人曰:“作者不可無和。”聽之,絳雪也。啟戶內之。女視詩,即續其後曰:“連袂人何處?孤燈照晚窗。空山人一個,對影自成雙。”生讀之淚下,因怨相見之疏。女曰:“妾不能如香玉之熱,但可少慰君寂寞耳。”生欲與狎。曰:“相見之歡,何必在此。”
於是至無聊時,女輒一至。至則宴飲唱酬,有時不寢遂去,生亦聽之。謂曰:“香玉吾愛妻,絳雪吾良友也。”每欲相問:“卿是院中第幾株?乞早見示,仆將抱植家中,免似香玉被惡人奪去,貽恨百年。”女曰:“故土難移,告君亦無益也。妻尚不能終從,況友乎!”生不聽,捉臂而出,每至牡丹下,輒問:“此是卿否?”女不言,掩口笑之。旋生以臘歸過歲。至二月間,忽夢絳雪至,愀然曰:“妾有大難!君急往尚得相見,遲無及矣。”醒而異之,急命仆馬,星馳至山。則道士將建屋,有一耐冬,礙其營造,工師將縱斤矣。生急止之。入夜,絳雪來謝。生笑曰:“向不實告,宜遭此厄!今已知卿;如卿不至,當以艾炷相炙。”女曰:“妾固知君如此,曩故不敢相告也。”坐移時,生曰:“今對良友,益思艷妻。久不哭香玉,卿能從我哭乎?”二人乃往,臨穴灑涕,更余,絳雪收淚勸止。
又數夕,生方寂坐,絳雪笑入曰:“報君喜信:花神感君至情,俾香玉復降宮中。”生問:“何時?”答曰:“不知,約不遠耳。”天明下榻,生囑曰:“仆為卿來。勿長使人孤寂。”女笑諾。兩夜不至。生往抱樹,搖動撫摩,頻喚無聲。乃返,對燈團艾,將往灼樹。女遽入,奪艾棄之,曰:“君惡作劇,使人創痏,當與君絕矣!”生笑擁之。坐未定,香玉盈盈而入。生望見,泣下流離,急起把握香玉。以一手握絳雪,相對悲哽。及坐,生把之覺虛,如手自握,驚問之,香玉泫然曰:“昔,妾花之神,故凝;今,妾花之鬼,故散也。今雖相聚,勿以為真,但作夢寐觀可耳。”絳雪曰:“妹來大好!我被汝家男子糾纏死矣。”遂去。
香玉款笑如前,但偎傍之間,彷彿以身就影。生悒悒不樂。香玉亦俯仰自恨,乃曰:“君以白蘞屑,少雜硫黃,日酹妾一杯水,明年此日報君恩。”別去。明日往觀故處,則牡丹萌生矣。生乃日加培植,又作雕欄以護之。香玉來,感激倍至。生謀移植其家,女不可,曰:“妾弱質,不堪復戕。且物生各有定處,妾來原不擬生君家,違之反促年壽。但相憐愛,合好自有日耳。”生恨絳雪不至。香玉曰:“必欲強之使來,妾能致之。”乃與生挑燈至樹下,取草一莖,布掌作度,以度樹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處,使生以兩爪齊搔之。俄見絳雪從背後出,笑罵曰:“婢子來,助桀為虐耶!”牽挽併入。香玉曰:“姊勿怪!暫煩陪侍郎君,一年後不相擾矣。”從此,遂以為常。
生視花芽,日益肥茂,春盡,盈二尺許。歸后,以金遺道士,囑令朝夕培養之。次年四月至宮,則花一朵含苞未放,方流連間,花搖搖欲拆;少時已開,花大如盤,儼然有小美人坐蕊中,裁三四指許,轉瞬飄然欲下,則香玉也。笑曰:“妾忍風雨以待君,君來何遲也!”遂入室。絳雪亦至,笑曰:“日日代人作婦,今幸退而為友。”遂相談宴。至中夜,絳雪乃去,二人同寢,款洽一如從前。後生妻卒,生遂入山不歸。是時牡丹已大如臂。生每指之曰:“我他日寄魂於此,當生卿之左。”二女笑曰:“君勿忘之。”
后十餘年,忽病。其子至,對之而哀。生笑曰:“此我生期,非死期也,何哀為!”謂道士曰:“他日牡丹下有赤芽怒生,一放五葉者,即我也。”遂不復言。子輿之歸家,即卒。次年,果有肥芽突出,葉如其數。道士以為異,益灌溉之。三年,高數尺,大拱把,但不花。老道士死,其弟子不知愛惜,斫去之。白牡丹亦憔悴死;無何,耐冬亦死。
鬼話歪批
當年,蒲松齡老先生寓居太清宮,終日與牡丹相對,遂構思出《香玉》。佳人加知己,從來都是讀書人的美夢。
黃生艷福不淺,但死了愛妻之後,又猴急地糾纏前來安慰他的“良友”,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做人要厚道!
美女教師顏如玉
出處:《聊齋志異》
閱讀環境:咖啡館
恐怖係數:★★
彭城(今江蘇徐州)有個叫郎玉柱的,他的先輩曾官至太守,為官清廉,領了俸祿不置辦家產,卻積蓄了一屋子的書。到了郎玉柱這一代,更痴迷於讀書。家中貧寒,什麼東西都賣光了,唯獨父親的藏書,一卷他也不捨得賣。父親在世時,曾書寫《勸學篇》作為兒子的座右銘,郎玉柱每天朗誦,並用白紗遮住,怕字跡磨滅。
郎玉柱並非為謀求名利而讀書,而是確信書中真有黃金粟米。他日夜苦讀,二十多歲了,也不打算娶妻,只希望書中有美人自己現身。親友登門,他寒暄幾句后,又開始高聲讀書,客人只得離開。每次學使主持考試,總是選拔他為第一,鄉試卻總不中。
一天,郎玉柱正讀書時,忽然一陣大風颳走了書卷,他連忙追趕,卻一腳陷進泥坑。他摸到坑裏有爛草,再挖,發現竟是古人窖藏的粟,早腐爛成了糞土。雖然粟不能吃了,但郎玉柱更加認為“書中自有千鍾粟”正確,讀書愈加努力。
一天,他登梯子爬上書架,從書堆中翻出一個一尺多長的金輦車,十分歡喜,認為“書中自有黃金屋”很靈驗。他拿給別人看,原來只是鍍金的,並非真金。郎玉柱心裏暗暗埋怨古人忽悠自己。沒多久,有個和他父親同科考中的人,做彭城這個地方的觀察使,此人非常信佛。有人勸郎玉柱把金輦獻給他做佛龕。觀察使很高興,送給郎玉柱三百兩銀子,兩匹馬。郎玉柱大喜,認為金屋、車馬都得到驗證,讀書更起勁了。不過這時他都三十歲了。有人勸他娶妻,他回答:“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何必擔心沒有漂亮的妻子呢?”又讀了兩三年,一點也沒應驗,大家都笑話他。當時人們傳言,天上的織女私自下界了。有人跟他開玩笑說:“天女下凡就是為了你啊。”他也不理睬。
這天晚上,郎玉柱讀《漢書》第八卷,快讀到一半時,見書頁中夾着一個紗剪美人。郎玉柱吃了一驚,說:“書中顏如玉,也許就是用這個來應驗吧!”他悵然若失。他細細地看那紗剪美人,眉毛、眼睛如同真的一般,背面隱隱有兩個小字:“織女。”郎玉柱十分驚奇,每日都把它放在書上,反覆把玩,甚至廢寢忘食。
一天,他正盯着看,美人忽然彎腰坐起,在書上向他微笑。郎玉柱大吃一驚,立即跪拜在桌下。再起身,美人有一尺多高了。郎玉柱更害怕了,又向她叩拜。美人從桌上走下來,亭亭玉立,簡直是位絕代佳人。郎玉柱拜問:“請問是什麼神?”美人笑着說:“我姓顏名如玉,你早就了解我了。每天被你厚愛,假如不來一趟,恐怕千年後再也沒人深信古人的話了。”郎玉柱很高興,就和美女親昵,卻不知道男女之事。
每日讀書時,郎玉柱都要美人坐在他旁邊。顏如玉勸誡他不要讀書了,他不聽。顏如玉說:“郎君之所以不能飛黃騰達,就是讀書害的。你看那金榜上,如你這般苦讀的有幾人?你若不聽,我就要走了。”郎玉柱暫時聽從她,不一會兒又忘了她的話,念誦起來。過了片刻,郎玉柱再找顏如玉,卻無法找到了。
郎玉柱慌了神,一邊訴說一邊祈禱。忽然記起她的藏身之處,取出《漢書》仔細尋找,翻到原來的地方,果然找見。他呼喚她,她也不動,他伏在地上哀求,她才走下來說:“郎君再不聽,我就和你永遠斷絕!”
顏如玉讓他買來棋盤、骰子等,每天與他遊戲。但郎玉柱心思並不在玩上,趁顏如玉不在,就偷偷地讀書。因為怕被她發覺,他就暗中把《漢書》第八卷混雜在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