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老俠女
周沫吃完早飯，背上楊老九託人給她買的新書包，跨出家門，跟着楊曉燕去嶺上小學。
楊老九有些不放心地對着楊曉燕的背影交待道：“到了學校直接找校長，不懂的就張嘴問！”
楊曉燕回過身，站定，皺着臉說道：“爸，您就放心吧，就這麼點兒事，我肯定能辦好的。”
總感覺她爸瞧不起她，不然不至於從吃飯開始嘮叨，一直嘮叨到她和女兒要走了，他還是放心不下。
“要不然，您陪小沫去？我直接去修路？”
楊曉燕其實還挺不喜歡去學校的。
她上學的時候是個學渣，最怕老師找她談話。
這個“怕”慢慢發酵，逐漸變質，導致她長大以後，只要見到當老師的人，她都會緊張。
而今天，她不但要見老師，還要見校長……
楊老九瞪了她一眼，道：“我還要陪小滿去問挖掘機挖池塘的事呢！”
林春花笑着拍了拍楊老九的肩膀，道：“你啊，就放心吧！曉燕那麼大個人了，怎麼可能處理不好這麼點小事？”
楊老九心下微微一嘆。
唉，算了，相信她一次吧。
楊老九揮揮手，對楊曉燕道：“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去吧，快去吧！”
周沫也揮了揮手，道：“外公外婆再見！舅舅再見！”
楊老九笑了起來，對周沫道：“嗯，小沫要好好學習！”
周沫點點頭，跟在楊曉燕身後走了。
母女兩個下了坡，沿着小路出了村，跨過石橋，到了大路之上。
楊曉燕對周沫說道：“中午放學的時候我會去接你，萬一我晚到了，你就站在校門口等一等。”
周沫挺意外的，上輩子楊曉燕因為要擺攤，從來沒有接送過她上下學。
周沫能理解她，她不擺攤的話，她們家就沒有收入了。沒有收入，自然就應付不了各項開支。
理解歸理解，上一二年級的周沫還是會常常幻想——
她一出校門，就能看到父母的身影，然後她帶着驚喜、乳燕投林般朝他們撲過去……
然而楊曉燕從來沒有在校門口出現過。
周慶軍也只會在“靈感枯竭”、需要出去走一走的時候，順便接送她一下。
可是現在，周沫已經過了那個渴望父母接送的年紀了。
而且她也不是路痴，走過一回的路，就能牢牢記住了。
她自己上下學完全沒有問題。
周沫道：“不用了。我看村裏的孩子們都是自己上下學的。
您還得修路呢，來回趕路太累了。”
楊曉燕道：“可是我怕你會被那些壞孩子欺負。”
“欺負？”
“從學校回家的路不短。那些學生們在來回的路上，經常三五成群地一起走。
總有那麼些壞小子，喜歡欺負落單的孩子。”
周沫道：“媽媽放心吧，我能應付得來。”
這種事她有經驗的，而且經驗挺豐富的……
“你真的應付得來？”
楊曉燕問了問，然後又搖了搖頭，道：“你外公說過，要讓我負責接送的。
你外婆也說，至少要等路修好了，給你買輛自行車，那時候再放你一個人上下學。”
周沫心裏暖暖的，外公外婆對她是真的好。
要不，今天就讓媽媽接送吧，明天開始，她就跟楊小谷一起走。
有楊小谷陪着，外公外婆應該就能放心了。
自從楊小谷指揮着大黃咬了偷狗賊，周沫腦海中的“熊孩子”形象便發生了變化。
兩人開始慢慢熟悉起來。
熟悉之後，楊小谷還主動向周沫道了歉，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應該拿泥巴丟她。
他會那麼干，是因為嫉妒她有家人疼愛……
周沫聽了他的話，一下子就對他生起了同情心。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
幾分鐘之後，在另一個自然村的出村口，母女倆就碰上了一群正在欺負人的小男孩。
這些小男孩都是十歲左右，他們背着書包，圍成了一個圈，將一個得了白化病的小女孩圍在中間。
一個領頭的男孩喊着口號，“一、二、三，預備起！”
其他男孩齊聲唱了起來。
“老妖怪，嫁了人，生下一個小妖怪！
小妖怪，嗡嗡嗡，原來是個白頭翁……”
對此，被嘲笑的小女孩大概已經習慣了。
她沒有反抗，只低着頭站在原地，等着這些人笑夠之後一鬨而散。
楊曉燕看到這一幕，心中一下生出火氣，叉着腰上前驅趕那些壞男孩。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憑什麼欺負人？”
大部分的男孩被楊曉燕這個大人嚇住了。
領頭的那個男孩卻不怕。
他罵楊曉燕：“哪兒來的老女人，要你多管閑事！”
他一邊罵，還一邊拿眼睛在周沫身上亂瞟。
明顯是有那種打不過老的、事後打個小的出出氣的想法。
周沫有些手痒痒……
一個小胖子扯了扯領頭男孩的衣袖，道：“你別亂罵，她就是楊曉燕。
就是她救了那個給咱們出錢修路的有錢人。”
領頭的男孩聽完后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切”了一聲，招呼上同伴，吊兒啷噹地走了。
走着走着，他又回過頭來，拿手擺了個手槍的姿勢，對着被嘲笑的小女孩一指。
見小女孩受驚，他才哈哈笑着走了。
楊曉燕氣壞了，她對周沫道：“這熊孩子，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痞子樣！
我要不是個大人，我都要忍不住朝他動手了。
想當年，我領着你小滿舅舅和小建舅舅走在這條路上，就沒人敢這樣欺負人……”
上學時期的楊曉燕最愛打抱不平，一看到有壞孩子欺負落單的孩子，她就會領着楊小滿和楊小建衝上去，把那些壞孩子們揍得“哇哇”哭。
楊曉燕因此在孩子堆里有了個“俠女”的稱號。
這個稱號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她初中畢業……
如今“俠女”老了，顧慮多了，“行俠仗義”起來也束手束腳的不暢快了……
被欺負的小女孩撿起被人扔掉的書包，拍了拍上面的泥土，背上書包、踏上大路走了。
走了沒幾步，她猛地回過頭來，朝楊曉燕鞠了個躬，哽咽地說了一聲“謝謝”。
這是第一次有人出來制止欺負她的那些人，雖然那些人以後肯定還會繼續欺負她，但她還是感受到了一點溫暖。
周沫向她發出邀請：“你跟我們一起走吧。”
小女孩抬起頭來，朝周沫笑了一下。淡色的瞳孔之上，蒼白的睫毛沾着淚珠。
陽光灑在這淚珠之上，分化出七彩的光線。
周沫恍惚覺得，這小女孩是個落入凡間的天使，她的背後，正有一雙隱形的翅膀無聲地扇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