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周沫捂着後腦勺,恍惚地看着眼前這一男二女。
這個男的,正是她家那個把她賣給深山光棍做媳婦的“好”大伯。
上了年紀的婦女則是她那沒臉沒皮的“好”奶奶。
而這個哭得傷心欲絕,緊抱着一個盒子不撒手的年輕婦女,是她的媽媽啊。
可她的媽媽沒有這麼年輕啊,而且,她已經在兩個月前因勞累過度而猝死了。
這應該是幻覺吧!
他們好像在搶那個盒子,他們不斷變換嘴型,肢體碰撞頻繁,情緒看上去很是激動。
可是周沫一點聲音也聽不見,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轟鳴聲。
周沫身子左右搖晃,捂着後腦勺的手溫溫的、膩膩的,她把手放下來,舉到身前看了看,鮮紅的顏色刺入眼中。
她想,她應該是要死了。這山裡人的力氣可真大,一棍子下來,就能把她的腦瓜子敲開花。
後悔嗎?不,她不後悔。重來一次,她還是要跑的。
她不該被人拿繩子捆在陰暗潮濕的房子裏當生育工具。她考上大學了,也存夠了第一個學年的學費,她應該拿着通知書高高興興地去上學,才對得起被她拖累死的媽媽。
她還答應了媽媽,要替媽媽回到她的家鄉去看一看,替媽媽對外公外婆說一聲“對不起”。
她做不到了,她也要死了。
周沫眼中的畫面突然出現許多白點,這些白點越來越多,並迅速地鋪滿了整個畫面,緊接着,彷彿是誰在深夜裏突然關了燈一般,一片黑暗襲來,瞬間驅走了白光……
周沫軟軟地倒了下去。
正在爭搶的三人停頓了一下,朝周沫這邊短暫地看了一眼。
燈光下,一個染着鮮紅血跡的尖桌角分外醒目。
楊曉燕終於鬆開了手中的骨灰盒,撲向周沫。
“小沫,你怎麼了,小沫啊……”
周慶民愣了一下,他不過嫌這小崽子礙事,隨手推了一把,她怎麼就這麼寸,撞桌角上了?
當然,人是他推的這事兒,他是不可能會承認的。
他轉了轉眼珠子,“呸”了一聲,對楊曉燕道:“還能怎麼的了,肯定是你光顧着搶我弟的骨灰盒,把她給撞的唄!”說著,他揉了揉自己被楊曉燕的手肘撞得生疼的兩肋。
這倒霉娘兒們,瘦得沒一點兒肉,這骨頭細得能戳死人,他被頂了幾下,都快要痛死了。
“小沫啊,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你可千萬不能再出事了,我這就帶你去醫院……”
楊曉燕真以為是自己把周沫推倒的,哭着一邊說對不起,一邊將周沫從地上抱了起來,轉身向社區醫院跑去。
周慶民看着楊曉燕的背影,有些擔心地對王婆子說道:“媽,你說這小崽子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王婆子把手中的骨灰盒使勁往供桌上一放,瞪着小兒子的黑白照,生氣地罵道:“都死了倒還乾淨!”
王婆子對這小兒子周慶軍,也是愛過的,只是後來失望越積越深,也就不再愛了。
她好不容易培養出個大學生,卻是個學畫畫的。
學畫畫耗錢財不說,畢業了還不好找工作。
他畫出來的畫倒是挺好看的,可它賣不了錢啊!賣不了錢的東西,你畫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
別人家的大學生一畢業出來找工作,工資都是一個月幾千上萬的,他倒好,天天背着個畫板到處散心,還勾搭了個不要錢的外地人回來。
也不想想,不要錢的能是什麼好貨?就那狐狸精似的長相,又隨隨便便跟男人回家的,之前能沒有過男人?
清不清白的另說,生下來的還是個賠錢貨,氣得她近十年再也不輕易登他的門……
周慶民趕緊提醒王婆子,道:“媽,這小崽子可不能死,您忘了我們的計劃了?還得拿捏着她讓楊曉燕還債呢!”
王婆子想到楊曉燕將要還的那筆巨債,笑着誇讚周慶民,道:“還是我大兒子聰明,能想出這樣的辦法來。”
周慶民得意地道:“這叫‘挾天子以令諸侯’,有這小崽子在,她楊曉燕就得乖乖還債,乖乖給咱打一輩子的工。”
周慶民想了想,又道:“媽,我弟都死了七天了,咱們也該把那兩樣東西拿出來了吧?”
王婆子沉吟了一下,道:“不能急,得一步一步來,你沒看死狐狸精那要死要活的樣兒,天天抱着個骨灰盒子哭,好像離了慶軍就活不了似的。
一下子把兩樣東西都拿出來的話,她受不了打擊,真的尋死了怎麼辦?到時候錢沒了不說,咱們還得白給她養活一個賠錢貨。
明天先把那遺囑拿出來,把這房子的事先搞定。只有搞定了這房子,你那狠心的婆娘才會帶着我的大孫子回來!
我可警告你啊,你往後要是敢把這套房子也拿去賭,我就砍了你的手指!”
周慶民摸了摸鼻子,保證道:“媽您放心,我往後要是再賭,不用您忙,我自己就把手指全切下來,用油炸酥了給您當下酒菜!”
王婆子白他一眼,道:“光保證有什麼用,你倒是給我發個誓啊。”
周慶民側了一下頭,怎麼老媽也跟他婆娘似的,非要他發誓。
保證沒用,發誓就有用了?
反正從小到大他發過的毒誓多了去了,沒一個靈驗的。
想是這麼想,但周慶民還是當著王婆子的面,舉起手指,一本正經地對天起了誓。
“我往後要是再賭,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王婆子放心了些,然後指着黑白照片,語重心長地對周慶民說道:“兒啊,不是媽要逼你發毒誓,媽是害怕啊。
你瞧瞧,我辛辛苦苦把你弟供出來,指望他是個有出息的,可是他只來得及掙下腳下的這套房子就得胃癌死了。
而你呢,我花了二百多萬才給你買好了房子、娶好了媳婦,可你倒好,把房子輸掉了,媳婦也帶着孩子跑了。
我差點兒就落得兩頭空了啊!我老了,掙不了錢了,你往後要是再賭,我還怎麼指望你給我養老啊?
如今我趁你弟死前,逼着他把房子留給了你,等把那狐狸精趕出去,你就去把我兒媳婦和大孫子接回來,咱們一家好好地過日子……”
王婆子為自己和大兒子打算的很好,她堅信,只要大兒子改了過,他們一家將迎來美好和諧的日子。
至於剛死了丈夫的小兒媳楊曉燕以及被撞得流血的小孫女,她絲毫沒有掛心過。
王婆子指着周慶軍的骨灰盒對周慶民說道:“你不是說這骨灰放家裏不吉利嗎,趁那狐狸精不在,你趕緊把它拿出去撒了吧。”
周慶民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又看了看周慶軍的黑白照,心裏一縮,把照片翻轉了一面,乾巴巴地道:“還是等天亮再說吧,這大半夜的……”
社區醫院裏,周沫的頭被縫了好幾針。傷口處疼得一抽一抽的,可她卻咧着嘴對着楊曉燕笑了,笑着笑着,她流下了眼淚。
真好,她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