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逃走
瑪琳渾身一個激靈,連忙把手上的東西往懷裏一收。
卡爾搖搖晃晃靠近瑪琳,說:“米利安這個臭女表子,當初我問她戒指到哪裏去了,她居然撒謊說丟了,原來是藏到這裏了。把它給我。”
瑪琳怎麼可能交出去,她一隻手捏緊了戒指,一隻手捏緊了剪刀。
她心中暗暗對自己說,不要怕不要怕,卡爾已經喝醉了,他沒辦法把自己怎樣。
卡爾揚起他巨大的巴掌,瑪琳連忙縮下身子躲開這一巴掌,卡爾酒勁未過,一掌沒打中,自己反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瑪琳想趁機逃跑,卻被卡爾一把抓住了腳踝。
就算卡爾已經被酒精掏空了身體,他還是一個很有氣力的成年人,他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拽住了瑪琳,瑪琳根本掙脫不了。瑪琳很清醒地知道,要是現在不逃走,等卡爾醉酒狀態過去,就是一頓毒打。她不能坐以待斃,這一次,她不論如何也要擺脫這一切。
無謂的反抗只會激怒卡爾,所以她從前從不反抗卡爾,這是瑪琳第一次反抗卡爾,這是第一次,瑪琳也決心是最後一次。
在這一瞬間,瑪琳也顧不了多少了,她順手就拿起了剪刀狠狠扎進了卡爾的手背。
被酒精麻痹了痛覺的卡爾反應了片刻,兩秒鐘后才痛苦地大叫出聲。聽到了卡爾的痛呼聲,瑪琳反而更加清醒,她舉起剪刀瘋了一樣用力向卡爾扎過去。
瑪琳瘋狂地刺了卡爾十幾下,等她喘着氣停下來,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看到卡爾的手上臉上都是傷口,他表情猙獰,兇惡的眼神瞪住了瑪琳,如同要吃人的猛獸。
其實剪刀並不鋒利,瑪琳的力氣很小,卡爾又在遮擋,他受到的都是皮外傷。
疼痛下,卡爾的眼神逐漸清明。
瑪琳心想不好,等卡爾清醒過來她就徹底完了。
“臭女表子,你找打。”說著卡爾就衝著瑪琳撲了過來。
在這個時候瑪琳發揮了她前所未有的敏捷,她像只耗子一樣從卡爾的腋下鑽了過去,躲開了卡爾。卡爾還要再撲過來,此刻,瑪琳的心跳無比的快。
她迅速看了四周,沒有任何有利的工具,目光所及之處,只有那盞昏暗的煤油燈。瑪琳沒有時間猶豫,她舉起了煤油燈,用力向卡爾摔過去。
她的力氣太過微弱,根本沒有扔中目標,煤油燈摔在了兩人中間,一股猛火竄起,差點燒到她的頭髮。
兩人都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隔着火焰,瑪琳能看到卡爾憤怒而猙獰的臉。就在這一瞬間,瑪琳抓住了這個機會,她飛快地轉身,逃出了屋子。
裏面是卡爾的咆哮聲,瑪琳反身用身體抵住了門,她慌張地四處掃視,看到牆上掛着捆柴的麻繩,她立刻取了下來,手上非常慌亂,瘋狂地打結拴住這道門。
瑪琳知道困不了卡爾幾分鐘,她迅速鑽進自己的房間,找到小包袱。
今夜烏雲滿天,外面是一片黑暗,瑪琳頭也不回,衝進了這片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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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琳摸黑狂奔,腳下飛快,踢到某個障礙物,腳趾頭斷了一樣的生疼,她不敢停下來,一個踉蹌調整好了平衡,又繼續奔跑。
她不敢看身後,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身後,她棲身了整整十五年的小屋正在慢慢燃燒,由弱到強,最後變成了熊熊大火。
瑪琳只知道逃跑,她沒時間去等村子裏是否有順風車可以搭,她只能選擇用自己的兩條腿,她找到了去小鎮裏的路,她沿着這條路,一直走。
凌晨的時候,大雨滂沱而至,在雨中,瑪琳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和雨水汗水混合成黏人的泥濘。這個世上,如果說有地獄,就是奧德林了吧,她深陷在這個骯髒的泥沼之中,整整十五年了。
——而今天,她封凌凌,或者說瑪琳,將要永遠離開這裏,要麼離開,要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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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琳被大雨淋得渾身濕透,像只落湯雞,隨着天色慢慢變亮,她的體力也漸漸耗盡了。
這樣的大雨,村子裏可能不會有人再往小鎮走了,也許是幸運,也許是不幸——她可能暫時不會被卡爾抓住了,可是同時,她也極有可能,會被淋死在這場大雨里。
也許是天命不絕,在這樣大雨中,瑪琳居然聽到了馬蹄聲。
模糊的雨霧中,瑪琳看到了一輛朝着自己奔來的馬車。
瑪琳連忙衝上去,大喊:“等等,請等等。”
剛一開口,瑪琳竟發現自己的聲音黯啞撕裂得可怕,是的,她整整一夜都處於極其緊張的狀態,緊閉着嘴唇一個字都不說,並不知道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
這樣弱小的聲音很輕易就淹沒在雨聲中,瑪琳連自己都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何況是馬車裏的人。馬車從雨幕中擦着瑪琳的身體過去,濺起骯髒的泥漿潑在瑪琳本就狼狽的身上。
然而她不能放棄希望,她拚命揮手,用力想從胸腔中發出聲音來,她想要嘶吼,想要喊出聲來。
——終於,對着馬車的背影,她發出了一聲像野獸一樣的尖嘯“啊——”
這個聲音,穿過雨聲,終於傳到了馬車車夫的耳中,那馬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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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孩子,你看你這模樣,願女神保佑你。”
車裏坐着一個年邁的老婦,外面趕車的中年男人是她的兒子,他們要去小鎮上參加她孫女的婚禮,這就是他們冒雨也得趕路的原因。
馬車很簡陋,風雨從縫隙當中鑽了進來,瑪琳瑟瑟發抖,在馬車角落縮成一團。
老婦有點不滿地看着地上被她弄髒的地方,皺起眉頭。
瑪琳連忙說:“我會給錢的!雙倍。”要是現在被趕出去,她就真的要死在大雨里了。
老婦依然不怎麼滿意,勉強說:“好吧,看在我孫女的面上。”
雖然瑪琳疲憊又寒冷,卻不敢放心下來,強提起精神和老婦人說話,她必須好好討好她,又不能放鬆警惕,因為奧德林的人心都很硬,不要說別人的女兒,就算是自己的女兒,賣掉也不會皺一下眉,她必須提防。
終於,雨勢漸漸變小,他們也到了小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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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鎮上,瑪琳用銀鏈子充當路費。
人窮志短,瑪琳費力地和老婦人討價還價:“這條銀鏈子至少值兩個銀幣,您得找補我。”
“天,就這麼一條破鏈子,你要是拿到當鋪去,一個銀幣都不會給你。”
“您不能這樣。我朋友就在附近,他很快就來接我了,他可是個大個子,到時候讓他來評評理。”
老婦人很不滿:“你也就只能欺負老人罷了,你知道我很趕時間……”
老婦人嘮嘮叨叨,不斷用牙齒和眼睛判斷銀鏈子的成色,磨蹭了很久,最後才給了瑪琳一個銀幣五個銅子。
瑪琳擔心錯過去傑圖加拉的車隊,無心再爭辯,拿了錢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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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已經快要到蓓絲說的時間了。
瑪琳不敢耽誤,一路跑着往小鎮的另一頭去。
遠遠的,瑪琳就看到了一個龐大的車隊。整整十多輛馬車,圍繞着忙碌的大人們,他們高聲喧嘩,整理着貨物。
瑪琳深吸一口氣,試探着往前走過去。
一個傭兵裝扮的男人攔住了瑪琳,他用懷疑的目光看着這面前這個女孩,她看着只有十二歲,像個淋濕的柴火棍:“這裏不是小孩玩的地方,滾開。”
瑪琳用她黯啞的聲音,用力說:“勞駕,我來找蓓絲,我和她約好了。”
“什麼?什麼蓓絲?不要胡鬧,趕快離開。”
瑪琳堅定地說:“不,我真的和她約好了,求求您了,讓我見一見她。”
這時候,瑪琳看到了拿着包袱,正準備上馬車的蓓絲,她激動地叫她的名字:“蓓絲!蓓絲!我是瑪琳!”
蓓絲被瑪琳難聽的聲音嚇了一跳,她走過來一看,誇張地尖叫一聲:“天啊,是瑪琳,你怎麼變成這個模樣了,你像一隻被扒了毛的雞。”說完,她覺得這個形容成功地取悅了自己,自行就咯咯笑了起來。
瑪琳說:“蓓絲,求你,帶上我,帶我離開奧德林。”
傭兵不高興地皺眉:“你要給我們惹麻煩是嗎?”
瑪琳馬上說:“拜託您了,我把我所有的錢給您,而且,我可以幫忙洗衣服,我在羅德老爺家裏當過女僕,洗衣服做飯什麼都會,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求您帶上我。”
傭兵看着瑪琳手上捧着的可憐兮兮的一個銀幣幾個銅子,嗤笑一聲,似乎覺得瑪琳說了什麼可笑的話,他一把拍開瑪琳的手,說:“馬上離開,不然我讓你知道厲害。”
“我還有這個,”瑪琳從口袋裏面掏出來那枚可憐的戒指,遞給傭兵,哀求說:“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戒指,它應該能賣幾個錢的,閣下,勞駕您。”
瑪琳本不覺得這枚戒指能夠打動誰,她只是不甘心放棄希望,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傭兵看了一眼這枚戒指,居然眼睛一亮。
“這枚戒指從哪裏來的?”
“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我還來不及把它當掉,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用它來充當路費。”
傭兵從瑪琳手裏面拿過了戒指,有點懷疑地觀察了一下,然後說:“你在這裏等一下。”
然後他拿了戒指,離開他們去了車隊最前面。
看到傭兵走開了,蓓絲才生氣地責怪瑪琳:“哭喪臉瑪琳,惹禍精!你乾的好事,你會拖累我的!”
瑪琳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蓓絲的責怪,而是她的戒指,雖然這戒指確實不怎樣,但是卻是她手上最值錢的東西了,瑪琳擔心地問:“他會不會就這樣白白拿走了。”
她深刻地記得這群傭兵在羅德府上的浪蕩樣子,可不敢對他們的誠信有所期待。
蓓絲大大翻了個白眼,說:“就你那個鍍色的銀戒指,你居然覺得會有人稀罕嗎?這些傭兵大人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人,才不會看上你的鄉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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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瑪琳和蓓絲看不到的地方,傭兵把手上的戒指遞給了他們的頭兒。
這個身材特別魁梧、鼻子上有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接過了這枚戒指。
“一個鄉下女孩拿來的戒指,這顆石頭似乎是魔法石。”傭兵說。
他們的頭兒觀察了下這枚戒指,說:“是紅英魔法石,雖然很小,純度也很低,但是在這種鄉下地方,應該是很珍貴的東西。”
“那個鄉下女孩想要去傑圖加拉,說拿這個充當路費。”
傭兵頭兒只想了片刻,說:“帶上她,我們收的路費是四個亞曼倫金幣,這個戒指,在傑圖加拉至少能賣十個金幣,為什麼不。”
他拿起戒指對準了太陽,在陽光下,紅色的寶石反射出一點微弱的火彩。
“這可是魔法石呢……誰能想到,在奧德林居然會有這種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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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雨停了,車隊出發。
瑪琳躺在拉載馬草的簡陋馬車裏,馬車搖搖晃晃,她小小的身體陷在馬草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