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第 219 章

這對出生在虔誠的天主教家庭,雙雙選擇了聖職的神父兄弟睜開眼。在呂德斯海姆做本堂神父的那一位先張口:“還好你沒有離開,殿下,否則我和我的兄弟真不知道到哪裏去找你。”

希爾維婭露出一個難得的真摯笑容:“我是不是讓您二位久等了?”

“完全不着急。我們今天一起去看了蘇聯人的放映會,實話說,很受感慨。”那位呂德斯海姆的神父繼續說,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但我想,我們也是時候走動走動了,在這兒我睡得有點僵硬。”他說著拿起一隻手提箱。

斯文森見狀,向希拉克神父伸出手:“我幫您拿吧,神父。”

希爾維婭張了張口,想要攔住他,但還沒有說出話,斯文森已經接了過去。他一下子被這個箱子的重量驚訝到了:“什麼東西這麼重?”

希爾維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包含着某種斯文森無法體會的情緒。斯文森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這是你的?不會吧?”

“是的。”希爾維婭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濕潤,她別過臉,把眼淚憋了回去,“煩請你幫我拿着了,親愛的斯文森。”

“為女士效勞是紳士的責任,何況是你,我親愛的嘉芙蓮。”斯文森嘻嘻哈哈地和她開着玩笑。

不過,一到她的房間前,他就飛快地把箱子放下:“我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顯然是看得出她心情不佳,他又補了一句:“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嘉芙蓮,你知道我的電話。”

希爾維婭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她已經意識到了什麼即將發生——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曾經目睹她被蓋世太保拖出教堂,柏林郊外的希拉克神父主持了她和施季里茨的婚禮,還參與進了納粹尋找和平的事業。他們倆在一起,幾乎能知道她全部的故事。

她抿了一下嘴唇,想要掩飾自己的情緒:“這是我的東西,希拉克神父,但我可否知道......是誰交給您的?”

“您的丈夫。”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嘆了口氣,“請您原諒,那個時候我並不認識他。我只是看到一個風塵僕僕的紳士走進我的教堂,然後請求我,是否能讓他休息一晚。那是四月三十日,戰爭勝利之前,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您的丈夫,而且,是解救了我們親愛的妹妹和她的孩子的人。”

希爾維婭對他最後的一句話一無所知:“您說什麼?”

沉默已久的,柏林郊外的希拉克神父開口:“是的,如果您記得的話,我曾經被派往瑞士尋求和平——那是奉了黨衛隊的命令,在威脅之下去的。他們用來威脅我的,就是我妹妹和孩子的性命。”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她還記得這件事情,施季里茨告訴過她,希拉克神父是“屋頂”,是用來遮掩納粹的真實意圖的:“後來呢?”

“您不知道嗎?”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開口,“是您的丈夫到瑞士去找他,告訴他妹妹已經被解救的消息,並請求他在戰爭結束之前留在瑞士。”

他暗示自己的弟弟,後者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照片照得不太清楚,但依稀能看到一個女人和兩個孩子的樣子,反面則是一行字,有別於施季里茨平時的字跡。

希爾維婭一眼就看得出,那是施季里茨用左手寫的。那是戰爭結束前的半個月,施季里茨正遊走在鮑曼和希姆萊之間,稍有不慎,就會摔下懸崖。但他還記得希拉克神父的妹妹和孩子。

“您的丈夫是個偉大的人。”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低聲道。他的弟弟點了點頭。

“我知道。”希爾維婭嘆了口氣,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你們所說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他是個偉大的人、品德高尚的人,保護了很多無辜者和反法西斯人士,哪怕他自己以身犯險,也在所不惜。”

希爾維婭的聲音變得哽咽了起來:“可是......可是,沒有人告訴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情。他是不是還活着?”

曾經給她主過婚的希拉克神父撫了撫她的肩:“不要哭,公主殿下,戰爭已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嘆息了一聲:“我早上去找他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除了這個箱子,就是一份放在風琴上的樂譜,上面寫着《贈給希爾維婭的圓舞曲》。我試着彈奏過,是一首很美麗的曲子。”他把一隻牛皮紙袋遞給希爾維婭:“我想這應該也給您。”

“謝謝你們,神父們。”希爾維婭擦了一下眼淚,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我很抱歉......”

“神父的職責中,有傾聽這一項,殿下。”呂德斯海姆的希拉克神父低聲對她道,“更何況,您的丈夫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

希爾維婭搖了搖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等到兩位神父起身告辭之後,她才敢打開那隻手提箱——斯文森覺得重,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為裏面是滿滿的黃金。

希爾維婭回憶起她和施季里茨分別的那天,在她家的宅邸前,他們互相告別。她故意把這隻箱子留在施季里茨的車上,就是為了有一天,等到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他可以用這些黃金買自己的命。但他把這些都還給了她,為什麼?

她不敢想原因。

希爾維婭拿起那隻牛皮紙袋,從裏面倒出一份曲譜,她隨意地翻了翻曲譜,突然發現裏面夾着一張洗好的照片——照片最中央的是身着禮服的她和施季里茨,花瓣飄散在空中,卻沒有擋住他們的面容。

和她的記憶不同,他們倆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緊張或害怕,只有含情脈脈的目光和甜蜜美麗的笑容。

希爾維婭想起那位不幸的,應該是來拍攝下一場婚禮的攝影師,他在意外中為他們留下了唯一的記錄。她以為這張照片會連底片一起毀掉,但現在,它又出現在她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靈光劃過了她的腦海:

上一個把自己寫的曲譜留在呂德斯海姆的,是希爾維婭自己。那是她用自己頗為得意的加密方法寫出來的遺囑。

施季里茨曾經在之後告訴過她,他逆推出了加密人的加密方法,找到了她的母本,解出了她的內容,他還說:“加密人必然是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

希爾維婭站起來,在抽屜里摸出鋼筆和草稿紙。是的,通過逆推出的加密方法重新加密,並非不可能。但是要在短短的一夜時間裏,寫好文字、加密、重新排布,讓它成為一支圓舞曲,這隻有極少數天才才能做到。

希爾維婭着手將那些不規整的黑色音符變為簡譜,再改寫為四組數字,最後是對照母本——在她房間的桌上,恰好有一本歌德的文集。

她顫抖着把那些數字拼接起來,然後是文字,最後她不得不承認,施季里茨是個天才——只是他身上帶有的某種東西太沉重,把所有天才的光輝都壓抑在了沉默的表象之下。

現在,她知道了這種沉重的來源。

“吾愛:

在面對我不可預料的未來之前,我只有很短的時間來給你寫信。

我很想花點篇幅來告訴你我的家庭,說一說我那個出過十二月黨人的家族,說起我出身貴族,成為大學教授,又成為流放犯,最後被高爾察克絞死在西伯利亞的父親。我的菲利克斯叔叔,被稱為‘紅色騎士’的捷爾任斯基。還有我的母親,像另外一位沃爾康斯卡婭夫人一樣,追隨丈夫從彼得堡到西伯利亞去的女性......

但我沒有時間了。我只說:我出生在俄國,在瑞士受教育,在蘇聯選擇了我現在的道路。之後,我受命輾轉在遠東和法國完成自己的任務,最後來到德國,假造自己的身份,成為我母親在戰爭中死去的兄長唯一的兒子。

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沒有時間解釋我所做的一切,我只能告訴你,在你告訴我:‘我相信你。’的那個夜晚之後,我沒有對你說過謊——但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我怎麼能這麼做?

我是我的同志們之中,最為幸運的。我即將看到勝利的旗幟,而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早已埋骨在了異國他鄉,還有人死在自己人的槍下。

此時此刻,我並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什麼。但我依然愛你,這無需隱瞞。現在,我要做一件我從未做過的自私之事:‘憑藉我對你的愛請求你幸福地活下去。’

我請求你,幸福地活下去。”

希爾維婭的淚水滴在了紙上,她手忙腳亂地拿起手帕擦去,好不讓這寶貴的曲譜沾上水漬。拭去淚水之後,她抬起頭,天邊已經開始泛白,一道陽光從窗帘之間透進來,照出飛舞的塵埃。

在淚眼朦朧之間,她透過塵埃看到施季里茨的身影。初生的陽光從被□□擊碎的彩繪玻璃的位置照下來,他飛快地在五線譜上畫了最後一個音符,然後用花體簽上了“馬克斯·奧托·馮·施季里茨”的名字。他抬起頭,望着那條光柱,又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將那行名字劃去,簽上了一個新的名字:

弗謝瓦洛特·弗拉基米羅維奇·沃爾康斯基。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一張照片,放在這些墨跡未乾的曲譜之間。然後他站起身,走出了教堂的大門,走進了無法被看清的未來。

希爾維婭突然就明白了他身上那種傲氣從何而來,那並非是傲慢或是驕傲——而是一個潛伏二十餘年的孤膽英雄身上所特有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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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所有的伏筆都會在這裏得到驗證。

如果大家注意得到的話,施季里茨的“祖國”和“德國”是混着用的,他從來沒有說“祖國”就是“德國”,他的祖國需要他和德國需要他是不一樣的兩件事情。而他也確實認為沒有希特拉會對德國更好。

以及:本文從來沒有正面寫過施季里茨的心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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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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