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現在,希爾維婭逐漸意識到了海因里希那句近乎狂妄的話語背後的東西。

她很早的時候就意識到海因里希不會成為一位偉大的領導者,像鐵血宰相俾斯麥或者拿破崙那樣。

畢竟沒有哪個皇帝會在戰爭中對他的將軍喊:“讓開!我是威廷根施坦因!”

她的兄長更樂於做一個偉大的軍人,具體來說,就是一位以殲敵數量而聞名的偉大飛行員,和“紅男爵”一樣。

但如果,因此有人把他當成對政治權謀一竅不通的人,那顯然是不夠了解他。

海因里希不喜歡和人爭辯,他更喜歡靜靜地讓事態發展,以此證明自己的智慧。他更厭惡玩弄政治的權謀手段——他在大部分社交場合以沉默面對所有人,以至於被人誤會為高傲和難以接近。

所以,按照希爾維婭對他的了解,他絕不是那種天真爛漫到認為希特拉死亡就能終結法西斯在德國的肆虐的人物。

如果他做出了刺殺的決定,那麼就說明他已經對德國乃至歐洲的戰後秩序有所規劃。

她熟練地彈奏着《乘着歌聲的翅膀》,一邊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直到不知多少遍的末尾,海因里希忽而坐起了身,走到了她身邊。

“我很擔心你,哥哥。”

樂曲輕柔地收束,好像仙子收住了她的魔法,希爾維婭轉過身看着海因里希,開口說道。

海因里希笑了一下,他和希爾維婭太熟悉彼此了:“我也很擔心你,希爾維婭。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那些秘密集團了?”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

“馮·哈塞爾大使打電話給我,試探是不是可以繞過我直接吸收你進入那些小圈子。你做了什麼?親愛的希婭?”

“建議他們放棄和英國議和,考慮與蘇聯議和的可能性。”希爾維婭沒有隱瞞他。

海因里希點了點頭:“和馮·德·舒倫堡伯爵的想法一樣。”

他在大廳里緩慢地踱步,似乎在想要用什麼開口。他拖了一把椅子,在希爾維婭身側坐了下來:“你……和馮·德·舒倫堡伯爵一樣,都沒有去過東線戰場,希婭。只要去過那裏的人,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繼續說了下去:“不在前線的人是無法理解我們這場戰爭的罪惡和殘酷的。親愛的妹妹,你或許以為東線戰場只是殘酷的戰爭,我要告訴你,我們在東線進行的是一場種族戰爭。”

希爾維婭意識到了這個詞彙的嚴重性,瞪大了眼睛看着海因里希。

“是的。出於種族滅絕的目的,我們在東線進行燒殺搶掠,我們,德國軍人的執行性和忠誠性在那裏有着的充分體現。”海因里希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納粹的命令讓他們充分發揮自己人性中的惡。他們就那樣做了。”

他放輕了聲音,像在描述一場噩夢:“你無法想像那樣的場景,男人們被槍脅迫着給自己挖好活埋的坑,而後被推下坑去。女人們被□□、鞭打,而後被擄到德國來做苦役,孩子們生活的地方被付之一炬,所有的糧食都被劫掠而去……第三帝國把他們在精神病人和傷殘病患身上做的事情在健康人身上做了一遍,這一次的理由是‘雅利安人是高等民族。’”

“我的天啊……”希爾維婭喃喃道,“可他們在未出發之前,在家人和朋友們面前,還是個普通人……甚至有些人更為善良。”就和那些‘T-4護士組’的人們一樣,他們都背過希波克拉底誓言啊!”

她說著有些哽咽。

“T-4護士組”的事件是讓她願意無償為安娜工作的主要原因。

那一事件是在1939年,希特拉認為,精神病人和其他重殘病人都是些“沒有生存價值的生命”,而他們長期難以治癒,徒然佔據着大批病床,造成許多光榮負傷的戰士得不到及時醫治,這是不能容許的,因此,所有重殘病人均應消滅掉。

在他的命令下,數百名醫生和護士加入這一行列,他們秘密給病人注射不育藥劑,秘密處決病人,他們既有老資格的專家教授,也有剛剛走出醫科大學校門的年輕醫生。他們的共性在於都是納粹種族主義的忠實信徒。甚至在各地主教訓誡過這種行為之後,這種屠殺依舊在繼續。

希爾維婭拿到過精神科醫師的執照,無法理解褻瀆這一誓言的行為,更無法理解這種殘暴的行徑。

“戰爭往往能把人變成魔鬼。”海因里希抱住了她,“這不是你的責任,希婭。”

“我只是覺得很驚訝,一定有東西促使了他們的轉變。”希爾維婭喃喃道,“我想搞清楚,到底是什麼煽動了他們。我要搞清楚……”

海因里希揉了揉她的頭髮:“我不反對你的學術研究,我親愛的妹妹,注意身體就好。”

他頓一頓:“所以,我沒有對你的意見發表評價,那些集團中的軍官們也不會。他們都很明白,這樣亡國滅種的血海深仇,是無法用談判桌上的政治籌碼來償還的。他們沒有膽量和蘇聯人議和。”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乾脆把頭靠在了他懷裏:“你不在集團之中嗎,哥哥?”

“我對他們沒有興趣。那些集團是根據不同中心聚在一起鬆散的組織,充斥着對現實抱有一廂情願的幻想的貴族。”海因里希說,“你無法想像,有人能夠帶着支持者名單去軍官食堂發表演講……”

“可你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希爾維婭驚訝地問道,語氣有些顫抖。

“是的。”她的哥哥說,語氣平和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因為希特拉是個沒有理智的瘋子,他要拖着我們一起下地獄。而我,我沒有妻子和孩子,我是個消耗品。除了我之外,我們還有誰能離他那麼近?”

希爾維婭終於沒有忍住她的眼淚,她無法想像海因里希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決心,背靠着什麼樣巨大的絕望做的決定。他對未來的一切已經喪失了所有希望,所以他才孤注一擲——他認為這是對他的國家和民族最後的盡忠方式。

“不要為我哭泣,希婭。”海因里希柔聲安慰她,“你應該為我驕傲,你要活着告訴我們的父母,他們養育出了一個令人驕傲的兒子。”

“我會的,哥哥。”希爾維婭嘆息一聲,“我會離那些密謀貴族遠一點的。”

在外人看來,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兄妹倆是兄長絕對強勢,但實際上他們的關係是互相依靠,互相信任。

於是他們沉默地互相擁抱,好像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只有從對方身上才能汲取一點暖意。

直到希爾維婭反應過來:“等一等,我的洗澡水要冷了,哥哥,你要不要也洗個澡?”

海因里希笑了:“希婭,我沒有在休假。我是被調回了柏林。我現在是第二夜間戰鬥機聯隊第二大隊的聯隊長,就駐紮在雷西林機場。”

“那裏好像沒有兵營吧?”希爾維婭坐了回來。

“是,所以我得在火車車廂里辦公。”海因里希笑道,“如果不是你的身份問題,我簡直想讓你來幫我處理那些無趣的文件和計劃!行政事務太多了,太累人。”

“我還挺樂意的,哥哥。”希爾維婭笑道,她對如何圓滑地處理這些事務很有經驗。就像俾斯麥夫人說的那樣,足以彌補海因里希在這方面的不足。

“所以我才和你說起蘭特的事情,他的哥哥約阿希姆,一位新教牧師被捕了。”海因里希抬手看了一眼表,“我們現在聽到的原因是,在某次佈道上他引用了反對希特拉的信件。”

希爾維婭點了點頭:“我會努力打聽打聽的,哥哥。不過根據我對蓋世太保的了解,憑藉這件事情,他們是無法處理一位戰爭英雄的親人的。”

“問題就在這裏。”海因里希說,“可以不訴諸明面,像夜霧計劃一樣,讓他們悄悄消失。蘭特為此非常擔憂。”

他又看了一眼表:“我的機組成員應該快到了,希婭。”

希爾維婭看着他,只得遺憾地點點頭:“那麼……哥哥是要走了?”

“是的。”海因里希站起身,他把自己的外套搭在手上,吻了一下希爾維婭的額頭:“猜猜我是怎麼來的?”

“我沒有看到你的車燈,或許,摩托車?”希爾維婭問。

“對了一半。”海因里希笑道,“我騎自行車來的。避免驚動別人。你知道,在第三帝國,監視無所不在。”

希爾維婭笑了一下:“這話很耳熟。”

“嗯?”

“來不及了,哥哥。改天我再給你介紹我的新朋友吧。”希爾維婭替他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橡葉飾十字勳章,“答應我,你會平安回來。”

“是的,親愛的希婭。”海因里希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而後走出門去,騎上被丟在樹后的自行車,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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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我是威廷根施坦因!”親王的名言之一。

納粹東線暴行是史料比較多的,承受能力比較強的可以找一點紐倫堡審判相關的看看。

t-4護士組的事情里提一下各地主教是因為在我看到的資料里大部分指出宗教界的抗議讓納粹把行動從地上轉為地下。雖然最後納粹還是消滅了近乎一半的精神病人和重傷殘病人,同時,蘭特的兩個哥哥,新教牧師,都因為反納粹被捕過。

祝大家新年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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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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