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雞湯

參雞湯

甄珍繼續專心磨刀,多年養成的習慣,每當心情煩亂的時候,磨一磨刀會讓她的心靜下來。

心亂不是因為剛才那三個不要臉的便宜親戚,那種外強中乾,虎皮羊質的貨色,還不至於讓她放在眼裏。

她碰上大事了,她竟然穿越了半個多世紀,從三十年代末的北平城來到九五年的奉天城。姓名沒改,樣貌也相似,年齡都是二十一歲,甚至連廚藝身份都能承接,四九城頭號大酒樓致美齋的女少東,成了一個畢業沒多久,學廚的技校生。

對她來說,關內關外的地理距離不是障礙,而是時間的距離太難逾越,眼一睜一閉,她原先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回憶往事,甄珍神色悵惘,抬頭往北窗望了一眼,西北兩公里遠的地方就是當年皇姑屯事件的發生地,據說現在還保留了當年炸毀的一節車廂。

日本人炸死了張大帥,拉開了動蕩的三十年代的序幕,先是九一八,接着盧溝橋事變,日軍開進北平城。

而甄家的厄運也自此開始,父親故土難離,拒絕師兄和師伯南遷的建議,一個人留守致美齋。憲兵隊看中了致美齋的位置,想要佔為己用,父親寧死不從,爭執中死於憲兵隊的槍下。而她為了給父親報仇,籌謀了半年,身綁雷—管,同敵人和致美齋一起同歸於盡了。

大仇得報,死無遺憾,沒想到死得不能再死的她卻能在另一人身上重活一次。

從皮膚上殘存的紅斑,再結合腦海中的記憶,甄珍猜測這個身體的原主是因為急性蕁麻疹導致的心衰而去的,記得以前致美齋的老食客棉花衚衕的胡三爺也是因為相似的病症,突然人就沒了。

原主染上急性蕁麻疹估計跟精神極度悲痛有關,古有杜鵑泣血的典故,痛失摯愛親人的經歷她也有過,不能想,一想就痛徹心扉。

有節奏的磨刀聲讓甄珍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實。前世她作為獨女,被開明的父親當繼承人培養,心性、毅力不輸男兒,既然可以再活一次,那就好好活在當下,在這個沒有侵略和屈辱的新時代,代原主,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親和早逝的母親好好活着。

裏屋的門吱嘎一聲開了,門後走出個穿黃底小猴子圖案秋衣秋褲的小男孩,一頭卷捲毛,皮膚像雪一樣白,臉上眉目有些深,發色跟眼睛的顏色又有些淺,看起來像是個有着外國血統的混血小孩。

小孩背景確實有些複雜,八十年代有些商業嗅覺靈敏的人嗅到了蘇聯政策鬆綁帶來的商機,往蘇聯,現在叫俄羅斯倒貨,其中不少人確實發了家,甄家小姑見錢眼開,不聽哥哥勸阻,辭了廠里的工作,學人家去當國際倒爺。

好幾年都沒音信,害他哥以為她出了意外,到處託人打聽,好不容易把人等回來,錢沒帶回來多少,倒帶回來個小嬰兒。據她自己說是跟一俄羅斯族的中國人生的,甄家小姑把孩子往哥嫂面前一丟,回頭跟一有錢的南方人跑了,又沒了音信。孩子得上戶口,要不就成了黑戶,甄父沒辦法,托關係辦了領養手續,把孩子養在自己名下。

這都是些什麼糟心親戚。

唯一讓甄珍慶幸的是,甄父和甄母不像四五十年代生人那樣兄弟姐妹一大堆,兩邊的老人去得早,甄父只一姐一妹,今早上門的大姑一家已經見識了,小姑不用提,甄母那邊有個大舅和小姨,當年三線建設分別去了滬、渝兩市支援,在當地安了家再沒回東北。

所以,現在只剩甄珍和弟弟在這偌大的省城相依為命。

小孩覺沉,剛才客廳的動靜並沒有把他驚醒。小臉蛋睡得紅撲撲,邊揉眼睛邊怯怯地喊了聲:“姐姐。”

甄珍趕緊把椅子上的東西收拾好,洗了手上前抱起小男孩,“寶庫醒啦,要尿尿嗎?”

小孩隨舅舅姓,大名叫甄珏,小名叫寶庫,可能覺得甄寶不夠豪橫,叫甄寶庫,珍寶不按件算,咱有一庫房珍寶,這霸氣的小名讓甄珍每叫一次都想笑。

寶庫跟一直在外省念技校,畢業又在學校安排的飯店實習的姐姐不是很熟,眨着毛乎乎的大眼睛,把甄珍看了又看,才試探性地伸出小手,環住姐姐的脖子,小臉埋在姐姐的頸窩蹭了蹭,又抬起頭,沒回答要不要尿尿,而是問起昨晚臨睡前已經問過的問題,“舅舅和舅媽呢?不要寶庫了嗎?”小孩奶聲奶氣的童音裏帶着絲害怕被拋棄的顫抖。

懷裏軟軟的小身子讓甄珍的心也跟着酸酸軟軟,帶寶庫來到窗前,窗台上放着一盆父親以前的工友來弔唁時送的白菊,手指向一朵剛剛打花苞的小花骨朵對寶庫說:“這花骨朵就像我們小寶庫,”又指着一朵含苞待放的,“這個是姐姐。”

摸向剩下兩朵已經開敗枯萎的花,甄珍語調輕緩:“這兩朵花是你舅舅和舅媽。人哪,就像花一樣,從小花骨朵慢慢長大開放,開過之後再慢慢泛黃敗落,花瓣變成了花盆裏的養料,有了養料我們這些小花才能開得更好。我們這些小花要多吃飯,要開開心心,因為變成養料的大花就在我們身邊,在看着我們呢,我們都要好好的。”

小孩子即便理解不了死亡的意義,但大人也不能讓孩子一味迴避死亡,她以花作比讓寶庫慢慢接受親人不在的事實。

小孩還小,這麼說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甄珍沒帶孩子經驗,心裏也沒底。

顯然寶庫的理解能力不一般,搖了搖頭,小手指向巷子口的大樹:“舅舅不是花花,舅舅跟舅媽是大白楊,會永遠保護寶庫的。”說完也不忘那兩朵枯萎的白菊,胖手愛惜地摸了摸泛黃的花瓣,童音軟糯,“寶庫要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

甄珍眼神柔軟,剛過三歲的小孩懂事得讓人心疼。

害怕的情緒得到緩解,寶庫拍了拍肚肚,“姐姐,吃飯。”

甄珍正要抱弟弟回卧室穿衣服,透過二樓的窗戶見樓下並排走過來三個女人,是她現在的鄰居,左邊的白白胖胖,她喊朴嬸,朝鮮族,甄家對面的朴家大冷麵就是朴嬸夫婦開的,中間的氣質純樸,在朴家隔壁賣朝鮮拌菜,孩子們都稱呼她趙姨,右邊的高挑明艷,挨着甄家開了個賣高麗參的小店,姓鍾,她平時管她叫小燕姐。

三人長相氣質不一樣,但穿着一模一樣,是省城大街上流行了快兩季的款式,服裝批發市場引領的流行趨勢,上身蝙蝠衫,下身豹紋體型褲。

甄珍不知怎麼立即想到了一種稀有動物,東北豹。

樓下響起敲門聲,東北豹們來家了。

甄珍用厚外套把寶庫包住,抱着弟弟下樓開門,站在最前面的朴愛善一把接過寶庫,寶庫也跟她親近,乖乖窩在她懷裏,像小貓咪一樣舒服地眯起眼睛。

朴愛善快人快語,“我一早開店門看見你大姑一家上樓,這眼皮就開始跳,不放心喊你趙姨和小燕姐一起過來看看。給你爸媽辦後事時,他們只出來點個卯,就不見人影,這都完事了他們又出來找存在感,肯定沒安好心。我以前沒少聽你媽叨咕,說李連發和甄玉紅兩口子就是滾刀肉,誰攤上這樣的親戚誰倒霉,他們怎麼坐一會就走了?沒難為你吧?那仨個那麼大一坨,你可打不過,別跟他們嗆嗆,先應付着,你朴叔扛三百斤冷麵跟玩似的,收拾李連發小菜一碟。”她嗓門大,說話像蹦豆似的,語氣里的關切卻實實在在。

甄珍笑笑:“朴嬸,滾刀肉難纏那是沒遇上快刀,我手裏有刀,不怕。”

原本還擔心甄珍受欺負的朴愛善見她這個反應,着實鬆了一口氣。

朴愛善身後站着的鐘小燕上下打量甄珍一番,心裏納罕,只一個晚上不見,這姑娘看起來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不像前些天那樣萎靡不振,整個人有了生氣不說,身上還隱隱露出股威勢,既自信又沉穩。這孩子以前在家呆的時間短,他們不算太了解,現在這麼一看,是個能頂事的。

眼中露出讚許,“這就對了,誰說女孩就不能頂門立戶?甭管什麼親戚不親戚,要是敢欺上門,絕對不能客氣。有時間小燕姐教你幾個對付男人的招數,老好用了……”

見她再說下去就要往下三路走,端着砂鍋的趙華趕緊止住她的話頭,她心細看見甄珍胳膊上的紅點,關心道:“甄珍,你這是過敏了,還是咋的了?要不要去對面小診所看看,拿點過敏葯吃。”

甄珍摸了摸胳膊,微微一笑,“昨晚起了急性疹子,起得急,褪得也快,早晨起來就已經好了,不用去診所。”

“你這孩子,病了怎麼不跟我們說一聲,起急性疹子可危險了。”三個女人一聽急了,再三確認,看甄珍身體確實沒事,才不再堅持讓她去醫院複查。

趙華把手裏的砂鍋遞給甄珍,慈愛道:“我們姐仨湊了點材料,熬了鍋參雞湯,給你姐弟倆補補身體。孩子,傷心傷身,都會過去的。你兩個姑指望不上,你姨和你舅離得遠,你就當我們是你實在親戚,先養好身體,等有精神了,咱們再一起合計合計日後的營生,活人啊,總不能讓尿給憋死。”

“這湯我不能要。要喝也是咱們一起喝。”甄珍急聲推拒,這三家也就朴家冷麵館子因為是老店,生意不錯,家境也不錯,另外兩家,小燕姐和趙姨各有各的難處,這雞湯她受不起。

三個女人根本不聽她的,把包了厚布隔熱的砂鍋直接塞到甄珍懷裏,寶庫往地上一放,推說要回家開店,轉身跑出豹的速度。

甄珍不好再追,嘆口氣,帶着寶庫上樓,把砂鍋放到茶几上,一打開蓋子,撲鼻的雞湯香味溢散在小客廳里,寶庫使勁嗅了嗅,摸摸肚子,雖然有些饞,也能耐得住,乖乖坐好等姐姐給盛湯。

甄珍御廚世家傳人,湯的正宗與否一品就清楚,面前這鍋參雞湯深得真傳,可以打個滿分,應該是朴嬸的手藝。

想來也是有意思,參雞湯這一傳統粵菜不知道因為怎樣的因緣際會,傳到東邊的半島,成了宮廷菜肴。朴嬸這些鮮族姑娘,只要家境允許,估計人生學的第一道菜就是煲參雞湯。

雞選的是六周的童子雞,女人心細,考慮姐弟倆年齡小,虛補不受,只添了根溫和的沙參入湯,雞腹中其它配料放得足足的,糯米、栗子、白果、大棗、枸杞,上火慢燉四十分鐘,撇去浮油,雞肉鮮嫩,雞湯清甜,配料也軟爛,最適合秋冬季節溫補身體。

幫寶庫把雞腿撕細,怕小孩不消化,盛了碗糯米少、栗子多多的雞湯,小傢伙啊嗚一大口,吃得噴噴香。

雞湯溫暖了甄珍這個初來乍到的異世靈魂的心,遠親不如近鄰,就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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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美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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