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定情】253

【東海定情】253

祭師們的真氣再次凝結在一起,將那明顯陷入混亂中的人再次禁錮。方才交過一次手,他們對初一的厲害大有知曉,這次更是鉚足氣力不敢小覷。

耳邊殺聲四起,道法光芒由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灼灼晃晃,令那失心的人更加狂躁不安,九霄仙將將她重重圍困的幻像再次喧囂浮現眼前。失心人的喉嚨里發出了憤怒的嘶吼聲,雙手揮斥的瞬間便向那二十幾人迸射出數道灼熱燃燒魔焰,彷彿要將阻在她面前的一切障礙燃燒殆盡。

“非一!!不可!!!”可惜,凌非焉的喝止已然遲了。

眼看那二十幾人頃刻便要化做焦黑灰燼,凌非焉顧不得許多挺身而出攔在祭師們身前,傾盡真氣撐起一道宏大的地坤真元護盾將失心人的魔焰摒在盾外。巨大的真氣屏障由凌非焉的雙臂向四面飛速擴展,從海灘向天空快速蔓延,魔焰強烈撞擊其上濺射出耀眼光芒掀起灼熱氣浪。

祭師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兩股力量相互較量,彷彿周身白沙和海浪都在為之震動,激烈碰撞湧來的氣流鼓動他們金色的衣袍在風中狂舞飄揚。輝光迸發的瞬間他們還以為自己決計是沒了活路,直到在輝光中看見凌非焉堅定毅然的背影,他們才怔怔站立原地,驚魂未定中感念着天御宗凌尊首徒的救命之情。並且他們再也不想與那失心的狂魔交手了,甚至多一秒都不想留在這片有死無生的海岸上。

失心人見白衣女道師神通實在廣大,僅憑一己之力便護下二十幾人性命。她像是發現了有趣獵物的捕獵者頓時來了興緻,右手手腕翻轉甩開摺扇,左手又捏了許多法訣,將扇中蘊含的魔息全力襲出,向那白衣道師繼續施壓。

凌非焉似乎也沒想到初一失了心志無法控制自我后,竟能迸發出如此強大的魔息。方才救人心切她不敢怠慢,瞬時便爆發了大量真氣鑄就法盾,現在初一又愈加咄咄逼人,凌非焉不禁皺起眉頭,只覺丹田之內忽然一陣空虛十分乏力。她只想喘息一瞬重新聚力,好與初一再做計較。否則一旦她撐不住這巨大的護盾,那二十幾條好不容易救下的性命就又要在魔焰中付之一炬了。

可這喘息的時機該怎樣抉擇才好。若在平時,凌非焉自然會選擇將已經激發出來的真氣一鼓作氣還擊過去,即便不能瞬殺破敵,也可趁着敵人防禦的時機重新聚氣。但現在站在她對面的敵人不是別個,卻是她前世護了千年,如今心心相念的故人。

不知初一在滌玄真境中受了湯銘多少折磨,吃盡多少苦頭,便是她現在這幅失心落魄的模樣已經讓凌非焉心疼不已,凌非焉還怎麼忍心再去親手傷她分毫。所以凌非焉決定收回護盾,在那一瞬間重新聚氣。

於是凌非焉轉過頭去,向湯赫急切道:“還不快走!”

湯赫從前哪曾親臨過如此道魔酣戰的慘烈現場,只有當他真切目睹魔心的殺戮無忌和人命的脆弱卑微之後,他才開悟再不能固執的以卵擊石,平白讓那二十幾個潮生宮同袍枉送性命。

“撤,撤退……”湯赫緩緩向後退着,生怕每一步的移動都會激怒那失心的狂魔。

而在生死邊緣逃過一劫的祭師們得到罷戰的指示就像得到了特赦般的救贖,哪裏還顧得上其他,轉身便向來路潰散而去。

凌非焉見祭師們盡數退到了相對安全的地方,餘光瞄準一塊嶙峋海岩,猛然收了真氣,也閃身騰躍而去。

強大屏障驟然消失,失心人的魔焰盡數轟擊在沙灘上,揚起無數被海水浸濕的細沙,又像細雨般紛紛落下。螻蟻們性命無虞顯然是托這女道師福,失心人最憎別人阻她欲行之事。於是她金色的眼眸瞬間便追尋着白色的身影聚焦在了海岩上,又以歌風扇反手一揚,激出道狂烈魔息直擊那斷她殺伐的女道師。

凌非焉迴避途中已覺背後有魔息騰騰殺來,想着踏上海岩借力后再向別處閃躲。誰知她足尖剛剛踏上黑石,忽見海岩之後竟藏着個瑟瑟發抖的漁家孩童!少有慌亂的凌非焉也被這突然發現的孩子驚得瞪大了眼睛。

那孩子身上斜背着個小挎簍,不消說裏面一定是裝了鮮美的海味。可他微微泛紅的小臉早已被鼻涕眼淚染得一塌糊塗,兩隻髒兮兮的小手拚命按住嘴巴,用力得指尖都變得蒼白了。顯然這孩子正像平日一樣在海灘上挖掘貝殼螃蟹,定是目睹了方才那一場道魔激戰才被嚇得躲在此間不敢出來。

漁家孩子看到凌非焉忽然飛來自己頭頂的海岩上,惶恐絕望的眼中竟漾起一絲期望,就像斷定了這一襲白衣彷如仙子般的姐姐一定能打敗那可怕的邪魔,把他救回村去。

與那孩子四目相對的瞬間,凌非焉的心口忽然一陣收縮緊蹙。彷彿是命運與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凌非焉無奈的揚起嘴角苦苦笑了。她知道,這回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全身而退,她也不能再去另尋一塊海岩落腳了。便是來不及重新聚氣防禦要被激射而來的魔息焚毀殆盡,她也必須親身以血肉之軀全力承受了。

氣海里的真氣正在重新緩緩聚攏,那溫暖的感覺總會讓人充滿力量。凌非焉張開雙臂,希望能將這份安穩和無畏傳達給被她牢牢擁進懷中的孩子,讓他不再因為孤獨和恐懼而強忍哭泣。

或許,千年前聆在邪魔手中救下年幼的葉小舟時也是這般心情吧。

只是那時的天御大神手起劍落瀟利的很,哪像自己此時這般狼狽。

凌非焉倉促撐起的地坤真元薄如紙張,瞬間被失心人的強大魔息撞擊得支離破碎。凌非焉只覺背後轟然一陣鈍痛立刻又向全身侵襲,彷彿身體裏的每一寸血肉,每一絲氣息都隨着地坤真元一起也被震碎了。

海岩崩裂散落後,世界驟然安靜下來。漁家孩子感到自己的額頭,眼睛,臉頰上正有許多黏膩溫暖的液體滴滴答答的落下來。他試探着睜開眼睛去窺看,卻只看到一片血紅。孩子驚恐的仰起頭,才發現那是別人的血染紅了自己的視野。

“對……不起……”不過簡單三個字,凌非焉微一張口便難以抑制的從嘴角湧出更多鮮血如注流下。

她輕聲的呢喃像是在對懷中的孩子道歉,抱歉她無意間暴露了孩子的藏身之處,將他陷於危險之中。也抱歉她已傾盡全力想護他周全,卻不能再保他平安了。

抑或,凌非焉是想遙向湯沐冉抱歉,抱歉她早已警示這場天定悲劇,自己卻還要赴湯蹈火逆而為之。

又或者,凌非焉是在向那藏匿在墨色深眸后的心中人致歉,抱歉自己雖已對她暗諾此生,卻終究不能親口向她述說,不能重逢,也不能回應。

“姐姐……姐姐!!”孩子低聲的呼喚,又焦急又恐懼。

凌非焉卻是緩緩合上了雙目,身體癱軟在海岩的殘垣上,再沒了聲息。

痛苦,神識漸弱。凌非焉能感覺到的只有痛苦,身體裏傳來的痛楚和心底里翻湧的悲苦。她不知這樣身心俱隕的鈍痛與葉小舟被利刃穿心的銳痛相比,哪個會更疼一些。湯沐冉的預言到底還是應驗了,唯一能讓凌非焉在迷離意識中驅散痛苦的,便只有她腦海中不斷模糊浮現的一幕畫面。

那是湯沐冉說過的,初一會抱起她,由這東海岸邊,漸行漸遠。

………………

自從上次在安王府陷入夢魘中,凌非焉從未沉睡過這麼許久。

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大夢。夢中沒有光,沒有聲音,就連神識也像是被無形的夢魘深深壓制萬籟俱寂中,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便是曾經關押過天御大神的凈靈垣也比這片無盡的黑暗讓人心安。

這裏距離現世有多遼遠?

這黑暗是下一場輪迴的開始還是宿命的永恆終結?

從知曉前世身份的那一刻起,凌非焉就知道自己縱然死去魂魄也不會落入鬼域之中。可身負仙緣的人隕滅后神識到底會流向何方,卻是千萬年來都沒人能夠真正說明白的天玄之機。所以她覺得,或許這片漆黑的虛無可能就是她最終的歸宿了吧。

那漁家的孩子可還安好。

這樣的結局是不是讓沐冉阿姐失望傷心了。

凌非焉零零散散的回憶着,重溫着記憶里東海岸邊的最後幾幕剪影,也便無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最讓她牽念的人。

非一她……

念起這個名字,凌非焉的心口又狠狠痛了一陣。她想抬起手臂按住胸口,卻發現在這虛無的黑暗中自己哪來的手臂。當然,更沒有心了。

沒有心?這痛楚的滋味,倒是從何而來……

凌非焉苦苦想笑,眼前卻突然劃過非一凌亂髮絲后的墨色深眸,彷彿埋藏其中的最後一抹希冀之光正在漸漸黯淡下去。

非一!

凌非焉急切呼喚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着那眼眸里的光輝越來越暗,很快便要被周遭的黑暗完全吞沒。

凌非焉忽然意識到一個讓她讓悲慟萬分的事實。初一已經入魔,若湯沐冉在她隕去之後如約將初一滅卻,那初一的魂魄就會落入黃泉鬼域,從此與她兩廂殊途,再無相逢。

這暗去的光,難道就是初一在與她決別?!

一想到此,凌非焉更加懊惱自責。前一生就算葉小舟盪盡九霄罪大至極,尚有天御大神拚命護下葉小舟一縷魔魂,與她共入塵世輪迴。而此生初一依然心繫於己,執着情深,自己竟未曾認認真真付過她一段兩心相許的靜好時光。

說不清是悔恨,是不甘,還是真的心念大動,凌非焉越發想要在那黑眸中的光輝徹底消失前伸出手去挽留,就越是痛恨混沌中的自己根本一無所有。以至於她終於再捱不住揪心的凄婉悲切,想在這無人所見的漆黑中放聲大哭,卻也因為沒有眼睛而流不出半顆淚水。

又是不知何時,又過了不知許久。凌非焉忽然感到漆黑中有股緩緩涼意在輕柔流淌。那感覺就像一道涓涓小溪,細膩輕快,令人欣然。比起不知要在黑暗空寂中囚禁到什麼時候,凌非焉自是迫不及待願去試探這忽來的變化。

奇怪的是,當她小心翼翼用意識去接近小溪時,發現那小溪好像也在調皮的用水花試探着她。如果用言語來形容,凌非焉覺得這是一道明朗醇和的溪水,不深不濁,清澈見底。如果它流在山中,定會有許多鳥獸常到此澗飲水。如果它淌在田邊,一定是農樵耕者暢飲解乏的清涼之源。

凌非焉也很喜愛這條小溪,當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用神識與小溪激起的碎浪親昵嬉戲了。儘管此時她依然沒有真正的雙足,卻能清晰感到小溪正輕盈的簇擁着她的腳踝,想要引領她走向某處。

凌非焉就這樣被小溪牽着步伐在黑暗中輕快前行。彷彿她腳下就是踏實厚重的大地,她周身便是涼風徐徐的山林,小溪輾轉迂迴輕起直落,凌非焉便也隨着它婉轉反覆跌宕起伏。

愉快的奔馳須臾,凌非焉忽發現自己本來虛無不實的身體忽然熱了起來。這感覺很像在霜雪飄零的謫仙洞中行了幾個周天的持明之功,又像在寒潭邊上與初一酣暢淋漓鬥法過後騰出了微微細汗。

正詫異時,小溪停止了流動。好像它帶凌非焉沿着什麼軌跡奔行一圈后又回到了起點,正等默默等待着凌非焉的察覺。凌非焉細細品味慢慢琢磨,陷入黑暗中的她感官本是鈍了許多,這樣走了一遭以後,她那死寂無應的身體霎時又鮮活起來!凌非焉終於意識到小溪行走的軌跡正是貫穿了她全身的經絡重穴!沒想到那小溪竟是在引領她的神識細緻勾勒出周天經脈的脈絡!

凌非焉不禁為之一振!或許她沒有死去?那小溪便是懂得道法的醫者在以真氣在為她重續斷脈?

這人是誰?

她的真氣這般清涼柔和,定是個心如澈水,磐穩深睿的高人。

是沐冉阿姐么?

非雲?還是非茗師姐,或者明心道尊?

不,凌非焉很快就否定了全部猜測。小溪牽扯糾纏着她的感覺乃是極致親昵緊密,輕盈水花環繞着她的神識彷彿若即若離的輕吻淺啄。先前想到的幾人雖有再續斷脈的修為,卻不會與她如此親近。

而這小溪……

凌非焉心中一盪,她早就發現這小溪似乎對她情深意重,卻又只敢羞澀試探輕扣心弦。能對她如此笨拙執着的人,天底下不就只有……

嘴角微揚,凌非焉眼前浮現出那夜在清風微拂的山林石階上,那人便是這般怯怯的牽起了她的雙手,向她述說著苦藏心中的情愫。若不是當時自己確是被初一的陳白震動,她又怎會猛然抽回手來。但那時凌非焉便也清晰知曉,自己心中真正迴響的哪是口中的天道大義同為女子,不過也是竊竊難掩的喜悅罷了。

難道,以清涼真氣與她攜手行走周天經脈的人會是非一?

她這是擺脫魔劫了么?

儘管凌非焉的理智還在思慮初一由邪魔歸轉人道的可能性,但那股清流溫柔的觸碰和醇厚的承載,都在向她證實這次的猜測絕對是正確的。

是她!就是她了……

凌非焉百感交集的情緒無以言表。她只知道如果再被那人牽起雙手,她不會再慌張收回。她也會向那人投去溫柔視線,會與她扣緊十指,會貼近她的呼吸,會……

小溪又再輕扣凌非焉的心門,打斷了凌非焉的兀自幻想。凌非焉有點猶豫,如果就這樣允了,那小溪身後的人便會全盤讀懂她的心思,知曉她的愛念,明晰她的情意。一想到此,凌非焉便禁不住的萬分羞赧。但終於,她還是毫無保留的向小溪敞開了心扉。

得到凌非焉的回應,那小溪電光火石間便沸騰了起來。更多更多溫醇清爽的真氣宛如從天而降的驟雨甘霖,滿溢小溪,匯做江河,奔涌着將凌非焉枯竭的心田氣海滋潤灌溉。

飽滿的力量在凌非焉的經脈中循環遊走,每一次巡迴都會更強烈的點燃她身體髮膚的知覺。凌非焉開始真實的感受到痛楚,那是被魔焰擊中后的鈍痛,由背上正中向四肢末梢蔓延。但凌非焉無所畏懼,甚至有些享受這樣的苦痛。

因為她知道,當這痛楚的感覺達到頂峰之日,便是這場混沌大夢的醒來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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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久等久等~

因為這幾章的劇情比較重要,會牽扯到第九章的劇情。

所以花了一段時間把第九章的大綱釐清,終於可以沒有顧忌的繼續寫下去啦~

(多麼冠冕堂皇的脫更借口。當然了,真實性還是在85%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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