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定情】249

【東海定情】249

凌非焉從心照幻境中醒來,臉頰上還殘留着溫暖的感覺,原來是眼淚不知何時划落臉頰,鬱郁悲傷叫人不敢回首,卻又章章幕幕刻骨銘心。

“難怪往昔看不進你的前塵,九霄天機又怎是凡人可得妄窺。”湯沐冉苦苦笑了,不甘。又深深嘆息,釋然。

“少祭師的意思……我是……”凌非焉尚未適應眼眶濕潤的感覺,局促的用手背輕拭淚水,向湯沐冉確定猜測的語氣也並不自信。

“你是。”湯沐冉無奈搖頭,口吻肯定,不容置疑。

凌非焉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訝異神色,湯沐冉卻從凌非焉的深眸中讀出些欣慰的味道。她知道,這定是凌非焉得知與凌非一的今生情愫再不會被凌非一前世情劫所阻,心底里那一抹喜悅欣然忘加了掩飾。

但很快,凌非焉便理智收斂了自己的情思。回想心照幻境中,自己應着天御大神聆的心音,親口向葉小舟許諾了輪迴之約,她終肯認下這場逃不脫的宿命,鄭重向湯沐冉道:“前世如夢,恍然若真。前塵里是我惹下難渡情劫,負了一場守候,讓她空望期待,瘋魔相思。仙霄一戰就此魂斷便罷,既許此生,唯有生死相赴,了了兩心。縱是仙塵殊途,但求與她相偕同歸。”

湯沐冉聞言,蹙眉凝思。想不到凌非焉竟就是天御大神轉世,料不及聆情意未盡葉小舟魔心未息,兩人兜兜轉轉尋尋覓覓,冥冥中卻早已在塵世相逢相伴而不自知。如此宿命,她們兩個眼中又哪會入得旁人的愛慕流連。

猶豫須臾,湯沐冉終是朗聲嘆道:“好個殊途同歸,倒也洒脫痛快!所謂魔劫無非是個情字,既於我無關,也便與我相干了。”

語畢,湯沐冉振臂推開望海閣長廊盡頭的大門,親自將凌非焉扯進風雨中。

“少祭師。”再次被湯沐冉牽起,掌心裏傳來謙和輕柔若即若離的力量。凌非焉憶起少時湯沐冉也曾這般牽過她的手,原來那就是湯沐冉於她發乎情止於禮的隱忍。

是啊,湯沐冉除了選擇放棄還能怎樣呢。凌非焉的情字註定與她無關,但也一併消去她阻攔凌非焉去尋初一的理由。她從不願像父親湯銘那樣對別人的命運橫加干涉。如果能,她最大的期望便是左右自己的人生吧。

地坤真元本是天御宗弟子在酣戰中自我保護的道術,此刻卻被湯沐冉用得極盡溫柔。從凌非焉走進雨中的瞬間,金色微光便輕盈籠罩在她的周身,任憑驟雨由空中傾盆跌落迸濺四散,宛如湯沐冉被猝然揉碎成千絲萬縷的情愁,卻小心得沒有沁濕凌非焉一分一寸的雪白衣衫。

“囚着凌非一的方位,我示於你看。”湯沐冉語氣平和,甚至還帶着一絲輕鬆,彷彿前幾日的拒絕和阻攔都不曾發生過。或許,這才是凌非焉啟齒相求時她最真實最從心的回應。無需羨慕,湯沐冉終於感受到從心而行的痛快。

歌風扇迸發出強大力量,摧枯拉朽般擊毀了湯銘苦苦支撐的滌玄真境。巨大的反噬之力瞬間將湯銘狠狠撞向柱身的殘垣,伴隨五臟六腑幾近崩碎的痛楚,湯銘只覺口中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味直衝腦海。可他根本顧不得身體上的重創,眼看一股紫色的魔息從放置扇子的海岩上猛然騰起,急速衝進斷魂柱轟然倒塌濺起的狂浪中。

待飛濺極高的白浪層層退去,那具在斷魂柱上鎖了三十幾日的身影究竟還是得了自由,踏着海潮徐徐行來。曾經肆虐呼嘯向她的豪雨和狂浪如今竟為她讓出一條風雨全無的真空之徑,反而將湯銘的衣袍徹底盡淋浸透。不知是寒冷是虛弱還是難以克制恐懼,湯銘緊握魔螺飛鳥的手微微顫抖着。他清晰意識到迎面而來的人再不是那個被他鎖上斷魂柱的女道師了。

“呵……”女道師手中紫氣氤氳,那是歌風扇再與主人真氣共鳴而爍起的興奮光輝。她閉着雙眼,彷彿在細細體會與塵世久違的真實感,就連不經意的輕嘆聲中都帶着極大的滿足。

“魔物!!”湯銘掙紮起身,用魔螺飛鳥支撐着筋骨寸斷的身軀,一聲呵斥彷彿驚動了那個剛剛蘇醒的混沌靈魂。

女道師聞聲,緩緩睜開雙目,卻驚得湯銘瞠目結舌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眼中曾經清朗堅定早已不復存在。緊皺的劍眉下,一隻眼眸如墨漆黑,茫然仿如空洞。另一隻卻是化作暗金之色,隱藏在濡濕的髮絲后,灼灼透着狠戾殘酷。

被那隻金色眸子盯住的瞬間,湯銘即刻就感覺道一股席捲全身的洶湧殺意。他慌忙調動氣海里殘存不多的所有真氣,在嘴角抹了一把自己的鮮血,催動起魔螺飛鳥想驅散這揮不去的魔魘。誰知那紫色的光影只是驟然一閃,女道師便已臨至在他身前了。

清脆的破碎之音在湯銘耳畔響起,鋒銳稜角狠狠劃過他面龐上深刻的法令紋,留下一道橫貫面頰的血色傷痕。湯銘側目一望,竟是女道師手起扇落,以歌風扇的刀鋒將法杖上的巨螺擊穿得支離破碎。他臉上的刺痛便是尖銳螺殼的碎片在爆裂中割開了主人的血肉。

而女道師似乎對這肆意的破壞還不滿足,又用那隻金色眼睛向戳在扇鋒上的夜明珠瞧了瞧,懶懶抬起手將碩大的珠子從扇尖上拔下來,捏在指尖意猶未盡的把弄着。

“不,不!!”湯銘看見女道師扯起嘴角邪邪一笑,不詳預感猛然襲上心頭。果然一聲悶響過後,那顆沾染着殷殷血跡來不及完成血魂共映的稀世明珠便化作細碎珠粉,從女道師的指縫間飄散零落湮入海潮。

只頃刻間,湯氏一族世代傳承的法杖便毀於一旦,震驚和憤怒一度壓過對這邪魔的痛恨和恐懼。湯銘雙眼漲得血紅,將手中殘存的沉香木仗狠狠一摜燃起必死之心,便是搏了性命也勢要與此魔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魔……魔物……唔……啊啊啊啊!!!”熟料那女道師纖細冰冷的手指只是鎖在他的喉間稍一用力,鮮血便從湯銘的口中噴薄而出,令他再無抵抗之力。

窒息讓湯銘開始暈眩,他尚不甘屈服,勉強睜開雙眼。此時此刻,他也只能用仇視的目光來洗刷陷入敵手卻無法掙脫的屈辱。

視野中,女道師容顏未變,神情卻極其冷漠。尤其她周身散發出來的魔息根本毫無理智情感,甚至混沌瘋狂。湯銘無法判斷眼前的人究竟是誰,是魔魂復生的葉小舟,還是遁入魔道的凌非一。他只知道,女道師的身體裏定有兩道靈魂此消彼長。金瞳在渴望鮮血,生生活着。墨瞳在漸漸死去,遁入虛無。

與此同時,他自己的生命也正在女道師越來越扣緊的指尖下走向盡頭。到底,湯銘還是憤怒而絕望的閉上了眼睛,腦海里抑制不住的浮現出種種往昔。湯顯雖大器不成但也算忠孝正直可托要事。湯赫狡黠難馴的劣性如今看來無非就是愛耍些無傷大雅的小聰明。湯沐笙或許也不是碌碌平庸可有可無,只是被過於耀眼的光輝掩蓋了自身的璞玉之光。而湯沐冉……

一想到這個他最重視最珍視的孩子,湯銘的胸口便緊緊抽痛起來,疼得深入心扉。甚至比女道師即將奪走他的呼吸,殺戮他的性命還要痛楚。

湯銘懊惱極了,為什麼自己要在彌留之際忽然脆弱起來,竟覺往日總是令他失望的幾個孩子亦是那麼可愛珍貴。如果能再多給他幾分幾秒的生命,他會不會想到更多美好。

驟起的留戀讓湯銘再難慷慨赴死,可惜那女道師並不想多賦予他生存的權利。湯銘感到自己的神識迅速模糊下去,沒一會便走到了生死的臨界點。

湯銘灰了心,準備迎接死亡的到來,可不知為何,狠狠卡在喉嚨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大量空氣瞬極具湧入僵死的胸肺,讓他在得到救贖的瞬間也愈加痛苦。

湯銘驚恐睜開眼睛,但見那女道師正怔怔望着左手發獃。她左手掌心中有一片忽明忽暗的湛藍微光在緩緩閃爍。那光芒溫和柔暖,與環繞在女道師周身的紫色魔息格格不入,便是這道光將他從死亡邊緣救了回來。

不過湯銘的筋骨在撞向斷魂柱時便已盡數傷斷,真氣也早就在最後一次與魔螺飛鳥血魂共應時消耗殆空。所以此時,無論是趁女道師混沌失神時給予她致命一擊,還是保全自己的性命起身倉皇而逃,湯銘都辦不到。他只能無力的依在海岩上吊著最後一口氣苟延饞喘。莫說命運,就連生死都左右在別人手中。

“唔……啊啊……啊啊啊啊!!!”女道師猙獰了面容,口中近乎嘶吼。右手緊握着的歌風扇寒鋒堪比一劍封喉的匕首。而左手掌心裏的藍色光芒卻又彷彿微風輕漾的東海細浪。

害怕自己目不轉睛的注視會激怒這個混沌不清的邪魔,湯銘下意識避開與女道師四目相對。低下頭顱的瞬間湯銘忽然感到一陣悲哀,他從未想過自己原來竟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但究其緣由,他卻是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在貪戀什麼,才讓他那麼想那麼想回到潮生宮,想回去再看一看孩子們的笑容。

不知被閃電雷霆一次次擊穿身軀和靈魂是怎樣死不如生的痛苦滋味,是不是也像被鋒利扇鋒刺進皮膚血肉那樣寒冷無助。湯銘所有的期望和失望混雜着清晰的模糊的痛楚扭曲成一片深邃幽暗,這世界留給他的最後一絲光明中,他看見的卻是那女道師忽然警覺起來,又匆匆逃離的倉促背影。

我死了么……?

黑暗,窸窸窣窣繚擾耳畔的像雨聲,像哭泣,又像絮絮呢喃。

還是得救了……

瞳孔隔着眼皮先一步感受到光線的刺激,湯銘在潛意識裏睜開雙眼,便真的睜開了眼睛。

“父親!”呼號着最先撲近塌前來的便是那幾個不成器的孩子。

沒有見到他們的笑容有些可惜,湯銘皺了皺眉,心中念着再不濟也都是奈羅湯氏一族的後人,一個個哭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可他乾澀的嘴角卻不自覺的艱難向上揚了起來。

湯銘這實在不算微笑的微笑,惹得湯顯湯赫和湯沐笙哭得更凶。湯銘無奈至極,想要搖頭,奈何身體絲毫動彈不得,喉嚨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得悻悻作罷。

湯銘舒了口氣,這是潮生宮,不管怎樣這條命算是活下來了。性命之後他即刻想起什麼,努力轉動眼球將有限的視線和餘光越過圍在床前的三個兒女,搜尋着那個總與他有所隔閡的身影。

湯沐冉不在。

湯銘鬱郁合上雙目,失落萬分。

那孩子到底還是不能理解……

想到此,湯銘心中凜然一震,從不曾有過的念頭驟然湧進腦海,於是他自我糾正了念頭。

那孩子……到底還不肯原諒……我啊……

湯顯湯赫見父親醒而又眠,還當他再度昏死過去,又是扯着衣被呼喚又是捶着床榻號哭。唯有湯沐笙噙着眼淚向父親方才所視方向望了望,轉與湯銘輕聲道:“父親傷重命懸一線,是阿姐和天御宗的非焉凌尊將父親帶了回潮生宮,阿姐還為父親渡了許多真氣續命療傷。她方才也在房中,此時正為非……非一師姐的事與非焉凌尊相談。

湯銘聞言,默默睜開雙眼,又再合上。淡的欣喜與深的愧疚糾結着取代了沉重失落感。

“對不起,我若能再早半刻校準滌玄真境的位置,事情或許不至於此。”湯沐冉端坐在三個托盤前,目光聚焦在其中盛着殘損魔螺碎片的那個托盤上,與凌非焉致歉的語氣卻又十分誠懇。

“少祭師已是傾盡全力,切莫自責。”凌非焉安撫着湯沐冉亦不免深切憂慮。臨近滌玄真境時,她曾數次以鎖魂咒探尋初一方位,怎奈還是晚了一步。當她和湯沐冉趕到時,破碎真境裏紫色的魔息尚未完全褪去,茫茫四顧又皆無初一蹤影,唯有湯銘獨自躺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這股魔息兩人都不陌生。凌非焉與初一相識時在初一的經脈中察覺過,湯沐冉入初一的心照幻境時在葉小舟的殘象中感受過。但她們卻想像不出湯銘究竟在滌玄真境和心照幻境中將初一殘害到如何程度,才會將心性那般堅韌的人逼迫到邪心大起終遁魔道。

然而,命運終究是命運,凌非焉和湯沐冉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若不是始終堅信着初一絕不會被魔心侵蝕淪落成魔,凌非焉也不會在殘境中佇立許久,腦海里突然空白得沒了辦法主意。最終,還是湯沐冉借口要她幫忙援救湯銘,才將凌非焉拽回潮生宮從長計議。

湯沐冉見凌非焉從殘境歸來便一直緊鎖着眉頭,不由嘆息道:“早知大祭師有此命劫,如今雖傷勢沉重,總算還留下了性命。倒是凌非一她……”

聞聽初一名字,凌非焉又是一陣愴然。

湯沐冉不忍凌非焉傷神,小心問道:“你可是在為難凌非一已然成魔,與她的前世情劫和今生情緣便也隨之付諸東流,再無可能?”

凌非焉心弦振動,若是旁人這般直白相詢,她斷然不會理睬。可是在洞悉一切的湯沐冉面前,她終究無法隱瞞。羞愧的言語說不出口,她便點點頭默認了答案。

湯沐冉對凌非焉的回應早有準備,卻還是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言道:“我總覺得事情還有轉機。”

凌非焉凝眉道:“如何轉機?”

湯沐冉道:“入魔之人雖行事張狂但卻理智尚存不至失控。我與凌非一有過一面之緣也看過她的前塵。和你一樣,我也相信她不會輕易入魔,更不會是個嗜血的狂徒。以她對大祭師所下重手的程度不像入魔,更像是……失心。”

“失心?”凌非焉抬起眼眸。

“嗯。”湯沐冉應着,手中頗有意味的擺弄着魔螺飛鳥的碎片,悠悠言道:“且不論凌非一下不下得殺手,只說她對你兩世傾心情根深種,若是成魔,無論化作葉小舟或者依然是凌非一,滿心滿眼心心念念的還不都是你,尋你都來不及,豈有背你而去落荒而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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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美景,三……十月天內~

秋雨如酒,桂花香內~

好吧,在火車上用手機碼了一章,請各位看官大老爺先行享用。

暫時沒法隆重感謝了,回去摸到電腦再補上。

這幾天租出去浪了,更新慢點。

謎音:呸你平時不出去浪更新也不快啊!

租:那還是要跟大老爺們請加說一聲的嘛。

PS,前章收到了重要的留言,租要在時間充裕時鄭重回復。請稍等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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