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定情】237

【東海定情】237

待湯沐笙走得不見蹤影,湯沐冉小心閉合書齋房門,來到內廳。但見初一平卧塌上,眉頭略蹙,閉合的雙眼時而可見眼球在微微轉動。樣子就像是在夢中着了魘,想睡不得,想醒也不得。

湯沐冉仔細端詳着初一,越看越與王妃相似。只是王妃面上常帶愁容,與這來時意氣風發的道師完全不同。難怪她總覺得王妃沈珊珊對肖艆公主極盡寵溺,卻又常在不經意間望着公主露出悵然若失的神情,想來眼前這年輕的女子便是王妃深埋的緣愁所在了。

便是整個奈羅國,整個肖氏,整個湯家都裝作這個背負着魔劫的孩子早已不復存在。但沈珊珊是她的母親,對於這個夭折在茫茫滄海中的女兒,她一刻也未曾停止過哀思。

可是,能怎麼辦呢。若不是在幻境中看得真切,她也不會相信這樣一個仙家名門的弟子上一世竟是亂過九霄天殿的群魔之首。若不是前世的過錯,又怎會註定了此生的悲劇。

想到這裏,湯沐冉忽然心頭一震。她好像驟然明白了凌非焉懇求她務必助初一開解魔劫的用心。

“原來你也是悟了前世因果,倒是我被心結所擾狹隘了。”湯沐冉勾起嘴角,不動聲色的嘆了口氣,將目光由初一身上移向書房牆壁掛着的畫軸,緩緩踱步在那白衣背影前站定,心中多年未曾開解的謎局又深沉了許多。

湯沐冉想不通,她的心照幻境見過世人前後千年無數張面孔。便是初一這魔君轉世的命環也逃不過她的洞悉,為何獨獨看不進那人前塵里的一絲一毫呢。

“非是九天,焉何不見……”湯沐冉輕聲呢喃着,映着白衣身影的目光柔和得如同春水一般。

她少有的忘了情緒忘了壓抑,情不自禁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那畫中人的如黛青絲。卻在最後的咫尺間忽然想到了什麼,就像即將要碰觸的是絕不可及的禁忌一樣,湯沐冉的手指終於還是怔怔懸在了半空,思緒也遠向了多年前紫麓山上與那人初見的涼爽秋天。

“少祭師大人!”門外,小鬟略顯急切的呼聲驚醒了片刻出神的湯沐冉。

湯沐冉很快恢復了理智,震驚道:“這麼快?是大祭師回來了?!”

話音尚還未落,加了禁咒的書房門依然被人由外向內轟然推開。湯沐冉一見那急匆匆踏進屋子裏的中年男人,心中就不由得騰起陣陣煩亂。她可以淡看天下萬事,漠然一切紛繁,卻唯獨不能對這個男人保持平靜。

“你們都退下。”男子揮了揮手,屏退自己的隨從和給湯沐冉報信的小鬟,只留湯沐冉與他兩人留在房中。

只見那中年男人黑髮長須,目光如炬。深深刻在臉頰上的法令紋讓他看起來極為嚴肅刻板又凜然而不可冒犯。他身上穿着件寬大的祭師法袍,法袍上佈滿五彩絲線綉出的奇異符號。更令人矚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名喚“魔螺飛鳥”的沉香望海杖,碩大的深海夜明珠嵌在蔚藍海螺中幽幽散着淡黃色的微光,五色神石與飛鳥長羽繽紛輝映,一看便是件神秘莫測的上古法器。上好落水沉香打制的杖身歷經數代大祭師的把持已經變得十分光滑。

這法杖是奈羅湯氏最高的榮耀,可湯沐冉卻不喜歡魔螺飛鳥。一想到將來的某天自己終將要持起這柄法杖,穿上那負重千鈞的祭師法袍,她的心便悲傷得幾近蒼白。

在湯沐冉心中,夜明珠再貴重卻不如永藏深山安寧,碧海魔螺再稀有亦不如常游深海暢快,飛鳥彩翎再錦繡也不如插在鳥兒身上隨它遠走高飛來得自在。她湯沐冉又何嘗不是如此,縱然再有稀世神力通天道法,也寧願自己只是個瀟洒自由的女子。

而那中年男子最討厭的,便是湯沐冉明知自己集眾望期許於一身卻總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情。他先是環顧了一下書房,隨後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湯沐冉,不悅問道:“光天化日下總在書房門上做禁咒,你在防些什麼,可是防着老夫么?”

湯沐冉眉頭一沉,謹慎卻又弦外有音的反問道:“我還有什麼可防着大祭師大人的。”

湯沐冉一口一個大祭師,畢恭畢敬的叫着大人,語氣着實讓身居位奈羅國大祭師高位的湯銘很不舒服。他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自己和湯沐冉之間便生起了一層難以消除的隔閡。不是常常被他訓斥的湯顯、湯赫或者湯沐笙。是湯沐冉,是那個曾經天賦異稟又順從聽話,最讓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湯沐冉。

湯銘緊皺着眉頭,習慣性的將魔螺飛鳥緊緊握着,將湯沐冉目光中混雜着抗爭與妥協的矛盾看得一清二楚。這幾年他們父女間的明裡爭吵、暗中較量似乎都是以他取勝告終。但他清楚的很,只要湯沐冉眼神里還有不甘,她便是從未打心底里對他認同。湯沐冉的遵從不過是屈服,她的淡然也不過是曾經的熾熱追求在面對將死之哀。

湯銘不希望這樣,他何嘗不願最優秀的女兒擁有最快樂的人生。可惜,錯就錯在湯沐冉生在了奈羅湯家。幸運又是不幸,四個孩子裏僅有她一人覺醒了先察之力。所以,湯沐冉的身上不僅承載着奈羅國從王室到百姓的厚望,更背負着湯氏一族的榮辱興衰。湯銘只能這麼做,哪怕女兒怨他恨他,也只能這麼無情的逼迫她。為國也好為家也罷,唯獨沒有為湯沐冉和他自己。

“不是防我?那老夫授與你的咒術便是這樣無端隨意用的?”湯銘又掃視了一周書房,忽向偏廳望去,捻着鬍鬚問道:“下人來潮生宮稟報,說西嶺來了個女道師求見。老夫算着該是漁歌安魂鎖的主子到了。可老夫急急趕回府上,不見貴客在正廳等候,聽說進了你的書房喝茶,不知她人現在何處啊?”

“她……”湯沐冉頓了頓,心中十分為難。她早就知道湯銘叮囑家丁在肖歬公主抵達湯府後便第一時間便去潮生宮稟報,也知道湯銘得知消息后將會怎麼處理這位魔君轉世的公主。但她卻沒想到這道師來時竟帶着一封凌非焉的親筆信,更沒想到凌非焉會在信中向她有所請求。

這份託付和信任正是湯沐冉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的誘惑,所以她才會急切的想趕在湯銘得到消息之前將初一投進心照幻境中。剛入門時幾番試探初一的道法身手壓迫初一的心理感受,無非是想看看這位肖歬公主到底有沒有些真本事,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便去承受心照幻境兇險。可惜又沒有太多時間去解釋,情急之下才使出了極為冒犯的殺招。

但是湯銘說得很對,她的咒術再高也都是湯銘親手教的。雖然這些年湯沐冉的咒術愈加精深,造詣早已在湯銘之上。可是只要施咒必會留下痕迹,她瞞得過別人卻始終難逃湯銘的法眼。

於是湯沐冉故作輕鬆,含糊言道:“說來也巧,沐笙在西嶺修習時與那女道師頗有交情。聽聞故人來訪,大祭師又不在府上,沐笙……便與故人相約觀海敘舊去了。”

“呵,少跟老夫玩文字遊戲。”湯銘眉毛一挑,冷哼道:“你妹妹是去跟故人敘舊沒錯,不過那故人不是西嶺的故人,而是肖艆公主。至於你那空無一人的偏廳床上,老夫若是打一杖下去,怕是另外一位故人便要殞命在結界中了吧?”

湯沐冉聞言,心知再難掩飾,低聲道:“大祭師既已看破,我也不再隱瞞。天御宗的凌非一道師,或者說是奈羅國的肖歬公主的確正在偏廳結界之中。我已施術助她進入心照幻境,至於她能不能在幻境中覓得前塵魔劫今世所在,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湯銘聽了,嘴角微微一揚,似笑非笑道:“湯沐冉,你素來自命清高,自詡不凡,與老夫明謀暗取時從不屑使用任何下作伎倆,唯一一次蹩腳的謊言便是昔日護着天御宗那女道師。老夫倒是好奇,你與肖歬公主素未蒙面,今天怎的為她又再破了例?”

湯沐冉像是被湯銘說中了心事,不願繼續這話題。沉默片刻只與湯銘道:“心照幻境之法我是師承於大祭師,但論純熟運用自覺更勝大祭師一籌。肖歬公主回歸東海本就是為消除魔劫而來,大祭師不在府上,我已先行接手,就不勞煩大祭師操心了。大祭師公事繁忙,還是請回潮生宮吧。”

“放肆!”湯銘聽了湯沐冉的一席話,懶得再與湯沐冉周旋,怒氣沖沖道:“肖歬公主是魔君轉世,她的魔劫是跟天御大神結下的!她還是個六歲小童時,老夫就未能成功解了她的魔劫,還險些折了自己的性命!你!你哪來的自信敢解她的魔劫?!你就不怕……”

湯銘正說著,偏廳的結界忽然泛起一陣震動。前塵兇險,靈魂脆弱,心照幻境中的人越是想要掙脫夢魘,鑄陣人便越難維持幻境。現下這程度的動蕩對於湯沐冉來說不算大事,但她深記得凌非焉信中的寥寥字句,依然未有絲毫怠慢,即刻凝神貫注提起些真氣去穩定結界。

湯銘看着湯沐冉手燃起的純正金色真氣,不由得搖頭嘆息。回想自己年少覺醒先察之力,苦心修鍊到不惑之年,真氣還不過是略微泛着金光的淡黃色,與長女湯沐冉相差實在甚遠,至於父輩祖輩更是比自己還不及。

而此刻專心維繫着心照幻境結界的湯沐冉沒有留意到湯銘眼中流露出的自豪和失望。就這樣,湯銘越是覺得湯沐冉優異非凡,就愈加固執的認定自己為湯沐冉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哪怕現在他們父女之間的情誼因此有了裂痕,但總有一天,湯沐冉回望當初一定會理解他的苦心。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女兒與他越走越遠?

趁着湯沐冉穩定心照幻境的功夫,湯銘再次細細觀察這間許久以來都不曾走進的熟悉又陌生的書房。

湯沐冉幼年時,他還常常來此陪伴湯沐冉讀書,教習湯沐冉咒法,給她講他所知曉的歲月輪迴中的點滴趣事。可不知從哪天起,當他從潮生宮返回府上再想來看看掌燈夜讀的湯沐冉時,卻發現湯沐冉已在書房門上佈下了“閑人免進”的禁咒。

這禁咒湯銘雖然輕鬆便能解開,但他卻從來沒有去解過。因為他知道,湯沐冉的心思根本不是想用這一解便破的禁咒將他阻在門外,而這是在向自己宣告。宣告她的獨立,也宣告了他的不受歡迎。今天,倒是門上有了禁咒后他第一次強行闖進書房來。

女兒房間裏的陳設與早些年並無二致,就連幼時喜愛的那塊蓮花硯台也還是老樣子老位置擺在案頭上。湯銘的心狠狠沉了一下,這方硯是他送給湯沐冉的開蒙禮,如今女兒與他有了這般隔閡也並未將之遺棄,足見湯沐冉那雲淡風輕的外表下定是深藏着一顆深念舊情的心。

可,一塊舊硯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人。

湯銘回過身,便赫然看見原本掛在牆壁上他親筆寫下的“潮生”二字不知何時被替換成了一幅畫卷。無需細看,從這細膩的筆觸便可斷定此畫正是湯沐冉親筆繪成。

畫中人的裝束湯銘也是認得,少時在天御宗的道友明崖、明陸躋身首徒之位時,着的便是這身袍冠。但見畫中女子亦是天御宗首徒模樣。其背影孤寂,身形清傲,周身青霧繚繞,月輝映襯,宛如流連雲水之間,又似神遊太虛之境。尋常人見了,只道滿卷儘是道骨仙風。閱得深了,卻讀出一陣透骨的思慕衷情。

“非是九天,焉何不見。非,焉……”在畫卷最不起眼的地方,淡淡隱含着八個娟秀小字。湯銘眉頭緊鎖,讀了一讀即刻看出端倪,頓時怒火中燒。

是了,就是這個名字!如果一定要為他們父女失和的不幸找個端源,那大概就是因為這個讓湯沐冉不惜說謊,不惜忤逆自己也要維護的女道師!對,就是那個時候!湯沐冉就是從天御宗修習歸來之後才開始在房門上加起禁咒來!

懊惱與震怒一併襲向腦海。湯銘一生雷厲風行,行事從不後悔。唯一讓他悔不當初的便是那年親自送湯沐冉去天御宗修習的決定。以湯沐冉的天資即使不學道法,也依然會成為前後五百年無出其右、註定名留青史的奈羅大祭師。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給了她與那叫凌非焉的女道師相識的機遇。或者,兩人若僅是相識也就罷了,可這不爭氣的女兒竟然,竟還……!!!

所以,這畫中畫的什麼人,那幾行小字寫的什麼意,別人不懂,湯銘一看便知。他憤怒的抬起手,一股衝動便想將那畫卷狠狠撕下,摜在地上踩個污爛。

是啊,一去西嶺春秋五載,湯沐冉是學了不少道法回來,卻將懵懂初綻的心緒永遠落在了紫麓山顛,再不曾歸來。

“大祭師大人。”湯沐冉淡然喚了一聲。

一道不輕不重的力量在湯銘奪到畫軸前握住了他的手腕。湯銘將視線由畫上轉向湯沐冉,愈加憤怒。又是這樣,又是這不溫不火的態度,不屈服順從也不再激烈對峙。自從向湯銘清晰表明了自己屬意何人,又接受了湯銘強加而來的婚事,湯沐冉便不再抗爭。她只是默默無聲的用傷害自己和抑鬱難歡來折磨湯銘的“好意”。

你說這一切安排都是為了我好,可惜我並不覺得快樂幸福。

湯銘深深記得大婚那日,湯沐冉朱紅雙唇間一字一句吐出的決別。她是在向活着的自己告別,也是在向死去的心告別。湯沐冉那時靜如止水的目光與現在冷淡望看自己的眼神何其相似。

湯銘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將高舉的手臂頹然落下。今天不是來與湯沐冉惹氣的,他轉身走向書房的偏廳,正在看似空空如也的床上遊離心照幻境的女道師才是他今日闖進湯沐冉書房裏的目的。

湯銘斜斜扯起嘴角,復仇的快意混合著壓抑的怒火瘋狂席捲腦海。

為什麼總是天御宗的女道師讓他湯氏陷入難為之境?

這一定是滄海天意,終於讓這前世重創湯氏仙元根基的魔頭落在了湯氏後人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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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餘的話就不說了

(其實是沒臉說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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