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籤
雲飄疾走路速度不疾不徐,神情舉止從容淡然,周圍人瞧見了都覺得他是去赴九天瑤池的盛會,而不是進入凜然可畏、險象環生的森羅之地中。
四周探尋的目光驚疑不定,都想不到真仙會來這裏,更多的是為雲飄疾身上透出纖塵不染的氣質驚嘆。
須臾間,到處瀰漫著像毒藥一般煙霧的魔宮,多出一塊特別的方寸之地,雲飄疾所在的地方則是神光普照,燦爛耀日。
雲飄疾緩步走着,無任何停滯與畏縮,身後碧欏和靈均面色亦是毫無變化,完全沒有畏懼驚惶。雖然只有他們三人,周圍沒有眾星拱月的造勢,但他們與生俱來的風骨透漏着他們的深不可測,令人不可小覷。
霄禪意自從雲飄疾三人踏入殿中之時,便將目光移至他身上,待雲飄疾恍若未聞走至大殿中央方才停下腳步,沒有任何跪拜參見的意思時,霄禪意冷若冰霜的目光,繼而透着毫不掩飾的凌厲殺氣。
他口中輕嗤一聲,不悅雲飄疾的不恭。
“不愧是世間最後一位真仙,當真是傲骨錚錚啊。”他語氣聽上去像極了誇讚,可是聲音卻冰冷至極。“本皇不知真仙上門求見所為何事?”
雲飄疾對他的譏諷置之不理,反倒是微微偏頭看了看旁邊空着的椅子,一揮袍袖,椅子飛過來穩穩落在自己身後,他坐下,姿勢穩固如山,抬眸直視着霄禪意。
少頃,雲飄疾終於開口了,“我來此是為了向魔皇陛下您討要一個人。”
“何人?”
霄禪意麵上浮現冷笑之色。
其實不用聽到雲飄疾的回答,他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魔宮之中能與雲飄疾有牽扯的除了那幫修仙界的人還能有誰?至於他所指的某個人更是不難猜測,魔宮前腳剛抓了誰,就能引來一位上仙救援呢?
雲飄疾直言:“唐渚。”
霄禪意雙目如電,沉聲開口:“唐渚是本皇要捉拿的重犯。”言外之意是:你想要他?想都別想!
此時霄禪意心中嘲風不止。還以為正義凜然的上仙會為整個修仙界說情呢,結果深入虎穴只為了救自己的老情人,看來還是自己高看他了。
“棲遲上仙莫要忘了,神仙不該動凡心,更何況還是一個男人。”
雲飄疾雙眸中殺氣一瞬間暴增,“仙界不在了,天規自然也約束不了我!”
“說得好!”霄禪意冷冷一哼,威厲逼人道:“仙界已經沒了,現在是魔界一統三界,天上天下都是本皇一人說了算,本皇不放人你就休想把人帶走!”
霄禪意身上彈出一層黑氣,黑氣向他們襲去,雲飄疾擋住了,而靈均和碧欏皆被黑氣所傷。
“你……欺人太甚!”雲飄疾臉上有一絲扭曲失態,說的字都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這是他第一次與魔皇正面交鋒,高位者的威壓令他快要扛不住了。但是他現在必須保持理智,切不可因對方三言兩語而自亂陣腳壞了大事。
他知道這不過是小懲大誡而已,若是霄禪意真動了殺心,他們三人都不可能還活着。
不過雲飄疾不知道霄禪意某個瞬間出現一絲分神。
方才雲飄疾殺氣暴增時,霄禪意感受出他身上的仙氣中摻入一些雜質,那一瞬間,彷彿他體內湧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一種叫人心境祥和,一種令人壓抑難受。
前者心境祥和是神仙天生的氣質,神仙修鍊本就是摒棄雜念和七情六慾,在無欲無求的狀態下修鍊自然心平氣和。倒是後者……似乎有些熟悉,但卻又一時想不起曾經在哪兒感受過,倒是那種壓抑的感覺令他心驚。
能動搖的魔心,可見這股氣息非同尋常。
霄禪意忽然想起塬寅說過,雲飄疾位列仙班前誰也不知道他的來歷,像是三界中憑空冒出這麼一個人,來歷不詳,連他如何飛升歷練的事迹也一同不甚明細。
記得自己被關在仙界時,每日除了住在雲渚天宮的唐渚在眼前晃悠,別的神仙基本上都從未見過。那時他魔息很難凝聚,沒有力氣掙脫鎖鏈,也沒有力氣說話,但是他的聽力尚且無礙,就靠每日搜聽仙界八卦度日,然而那段時間聽到的消息里,似乎也沒有一條是關於雲飄疾的事情。
思考至此,霄禪意越發覺得雲飄疾有些神秘。
莫非他身上藏着什麼不可見人的秘密?不然為何過往經歷需藏着掖着不肯公之於眾?
霄禪意微微側身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旁邊案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忽然他抬頭道:“不如本皇退一步,跟你打個賭,如果你贏了就可以帶走唐渚。”
雲飄疾皺眉。
“若是我輸了呢?”
“若是你輸了,就成為魔界奴隸中的其中一位。”
碧欏臉色驟變,堂堂鬼域皇子豈能待在魔界為奴,這要是傳出去會讓貽笑大方的。她見霄禪意唇邊那抹笑意,心頭一緊,急忙上前對雲飄疾小聲道:“其中有詐,殿下三思啊。”
雲飄疾沒有聽從碧欏的勸阻,而是回答霄禪意:“好,我就與魔皇賭一把。”
“殿下……”
“碧欏,我心意已決,你無需再勸我了。”
見雲飄疾成竹在胸的樣子,靈均按住碧欏,道:“別說了,我們還是在一旁靜觀其變吧。”
霄禪意對身側之人道:“你,附耳過來。”
那名侍從聽完且記在心中,隨後退出大殿,過了半刻鐘則是換了另一個人進來。
正是胡亥。
胡亥雙手托着木托,裏面散發著濃郁的香氣,直到他停在雲飄疾他們身邊,他們才看清木托內放置着兩塊晶瑩剔透的琥珀。
碧欏小聲嘀咕道:“不是要打賭嗎?弄兩塊石頭上來幹嘛?”她不屑地瞟了一眼,“難不成是要送給我們的?哼,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鬼域要多少有多少,才不稀罕魔界的呢!”
雲飄疾可不會像碧欏那樣想,以為這是霄禪意準備的見面禮之類的,於是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兩塊牌子各有一字,一塊“生”,一塊“死”,你選到“生”,本皇就叫人放了唐渚,你選到“死”,那麼唐渚就會立刻死。”
聽完他的話后,雲飄疾整個人都僵住了,和他一樣不知所措的還有胡亥。胡亥想不到霄禪意竟會想出這種主意殺唐渚,他此舉並非為了取唐渚性命,也並非是為了為難雲飄疾,而是在告訴站在他們身後的自己,他若是想要一個人死,那麼對方必死無疑!
碧欏:“用翻牌子的方法決定唐渚的生死……未免太草率了吧?!”
靈均:“魔皇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啊?”
倆人正一頭霧水之際,雲飄疾陷入沉思之中。
忽然,霄禪意再次冷聲道:“胡亥你還愣着作甚,趕緊過去讓仙君做選擇啊。”
“是。”胡亥緩緩轉過身面向雲飄疾,“棲遲上仙,請您選一塊。”
雲飄疾像是被釘在原地,好半天都沒有移步,直到胡亥等得不耐煩了再次重複一遍方才的話,到了這時雲飄疾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目光緩緩移到琥珀上面。
他朝左邊那塊伸手,剛想去拿結果又猶豫了。
過了會兒,他說道:“碧欏,你幫我選一塊吧。”
碧欏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她心裏清楚能決定着人生死的兩塊牌子,拿在手上分量極其沉重。況且那個人是唐渚,是雲飄疾放在心尖上的人,她怎敢自己去決定唐渚的命運。
她猶豫道:“殿下您在……害怕嗎?”因為不敢面對最終的結果,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決定讓她做選擇。
雲飄疾沒有正面解答她的疑惑,只是再一次說道:“你來選。”
胡亥越發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不禁催促道:“不管你們誰來選,都請快點做出決定。”他受不了眼前這個什麼仙君的婆媽了,既然逃不過,還不如快點下決心做選擇呢。
碧欏最後選了左邊那塊,雲飄疾一開始打算選的牌子。
她拿在手上沒有翻轉過來,想等雲飄疾親自來翻開。當他們選完后,胡亥踱回霄禪意身邊,他正準備把木托放下時,卻聽霄禪意說道:“把牌子拿過來。”
胡亥愣了一瞬,拿起木托中右側的牌子,雙手呈給他。
霄禪意剛想翻看,突然不遠處有東西碎裂的聲音響起,他們一怔,抬眸望去地上躺着一塊琥珀,而掉落的琥珀旁邊正站在大驚失色的碧欏。
看上去像是她不小心失手把牌子弄掉了。
“你太不小心了!”雲飄疾輕叱一聲,他彎腰拾起,翻過牌子一看,頓時皺眉道:“牌子上面的字跡模糊了。”
眾人聞言看去,果然晶瑩的牌子上面一團黑漆漆的濃墨,字跡已然完全看不清楚了。
如此一來,誰也不知道牌子之前寫的是什麼字了。
霄禪意知道定是雲飄疾方才借撿起來的時間,在牌子上動了手腳,可是沒有證據他也不好問罪,只得說道:“既然字跡不清,那麼重新選一次吧。”
靈均冷哼:“重來一次說的這麼乾脆,還不是一樣在兩塊牌子上都寫同一個字。”
他們一開始就料到霄禪意絕不可能如此輕言放人,竟然用人間抽籤的形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簡直太草率了,更何況抓鬮極容易作弊,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兩個牌子上肯定都寫着“死”字。
方才雲飄疾裝作無意撞到碧欏,趁機抹除字跡,算是成功躲過一次,可眼下又要面臨一次抽籤,並且情況和之前一模一樣,情形依舊不利於他們,那麼這一次雲飄疾又該如何選擇呢?靈均有幾分好奇。
“無需再抽一次簽。”雲飄疾盯着霄禪意手上,道:“既然天意不願意我來做決定,那麼就請陛下來決定吧,您手中若是生簽就請您兌現承諾,若是死簽……”
他的話使得眾人深感困惑。
現在唯一倖存的一隻簽就在霄禪意手中,並且不用翻看,都知道這支是死簽,倘若一旦翻開,唐渚必死無疑。
其實雲飄疾大可用這支死簽來證明自己方才抽中的是生簽,那麼唐渚就能活下來了,偏偏他卻沒有那麼做。
胡亥緊盯着霄禪意攥着的牌子,幾乎快忘記如何呼吸了。
靈均看着雲飄疾,沉聲道:“你明知道是死簽,為何還讓他翻過來?莫非你不想救唐渚了?”唯恐雲飄疾臨時反悔,破壞他們的計劃,她不得不在此警告他一番,“無論你想做什麼都無所謂,我也不關心唐渚的死活,但是你不能毀了我的大事。”
雲飄疾沒有理會她,而是依舊注視着霄禪意,當看見霄禪意正打算翻過手裏的牌子時,他豁然出聲道:“我想請陛下恩准我增添一個條件。”
他絕不會讓霄禪意贏得太沒勁。
無論抽幾次簽,都會有一塊牌子完好無缺地在霄禪意手中,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牌子上大做文章。
自己抽的是死簽,霄禪意抽的也是死簽。
不能同時翻開,也不能揭穿對方的作弊行為,這般看來此題無解,橫豎都是一死。
如果想獲得生機,就得阻止霄禪意的舉動,最好的辦法便是讓他不去改動牌子上的字。
想要迷惑對方改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況現在自己要操控的人還是魔皇。想讓對方自動走進自己佈置好的迷陣中,需得再添點令對方軍心動搖的籌碼。
“說來聽聽。”
雲飄疾眼前一亮。
霄禪意的話一出,他就知道自己的計謀成功了。
他道:“如果陛下手中的是生簽,那麼說明我剛剛抽中的是死簽,唐渚只得順從天意了,但唐渚畢竟成魔之前是雲渚天府的長司君,與我同出一門,我不能讓他白白喪命。”
“你想怎樣?”霄禪意麵色越發不悅,看着雲飄疾的眼神也越發不善起來。
“唐渚總是對我說他的仇人還在世,也說過自己大仇未報絕不赴死,今日他的仇人就在大殿上!”雲飄疾指着胡亥,大聲說著。“請陛下恩准胡亥隨唐渚一同赴死!”
霄禪意霍然起身,怒叱道:“放肆!”他身後的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只是一個護法而已,陛下為何如此重視?”雲飄疾追問道。
……
大殿陷入沉寂。
來的路上塬寅就隱晦說過霄禪意很重視胡亥,他許是念在往日主僕一場的份上,希望雲飄疾無法脫身之時可利用胡亥讓自己脫離困境。
而雲飄疾賭的便是胡亥在霄禪意心中的分量。
他看得出來這兩個人之間不是一般主僕,霄禪意看胡亥的眼神和看其他人不一樣,至少沒有那麼冰冷。
胡亥沒料到雲飄疾竟會利用自己做局,威脅霄禪意放了唐渚。
雖然性命高高懸挂起了,但原本紛亂的心思在此刻驀地沉寂不少。他緩緩跪在霄禪意身側,默然地垂下頭不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眼中複雜神情。
如果這是唯一辦法,他甘願這樣被利用。
過了很久,霄禪意才把牌子翻過來扔在地上,眾人目光瞧過去,還未看清上面的字。遽然,地面忽然劇烈抖動起來。
向外面望去,空中,一隻體態龐大的魔獸揮動着翅膀,它背上有一道身影佇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