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夜色涼如水 粗茶咸飯尚可食

掖庭夜色涼如水 粗茶咸飯尚可食

寒風料峭的初春傍晚,天色陰沉又昏暗。

梁如意從拱宸門入得宮城,前面小何子引路,後面譚嬤嬤拿着她所有的貼身物件。

餘下,便止梁如意一人,清冷地穿過黃昏幽暗的東廊,緩緩走向她該去的終點—掖庭局。

掖庭局是宮中別院,在東廊之東,宮中從事各類粗使勞作的底層宮女便在此居住勞作,也就是像梁如意這般沒籍的罪人的去處。

入了掖庭局,小何子先引如意去拜見了掖庭令黃公公。

如意生在帝王之家,宮中的規矩自然是懂得,掖庭令為七品內常侍,依禮她一個罪女初來乍到自當口稱奴婢行跪拜禮。但此時,如意卻怎麼也做不到,只得淺淺屈膝一拜:“如意見過公公”,饒是如此,卻也漲紅了臉,尷尬不已。

黃公公並不追究如意的失禮,反客氣道:“如意姑娘,路上辛苦了。”想來,這掖庭局裏送來的罪官家貴婦小姐也多,黃公公早見怪不怪了。

又問譚嬤嬤:“如意的住處可曾安排妥當?”

譚嬤嬤答道:“已安排妥當,與去年新入掖庭的宮人一處居住,在後院東首第三間屋內。”

黃公公略思片刻,說到:“按理這是不錯的,但新人入宮總要先學規矩,這次只如意一人,不如先安排到你屋裏幾天,你先教她一下,再與別人同處,我叫小何子他們現在就去增個床榻。”

譚嬤嬤答:“公公所慮及是,是我疏忽了。”

“那你們兩個就先下去安排一下吧。”黃公公讓小何子和譚嬤嬤先下去,重新為如意準備住處。

廳內只剩下了梁如意和黃公公兩個人。

黃公公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如意,進了這掖庭,便不要想從前的事情了,如今你可就是個最普通的宮女了。在這掖庭局裏可好說,門一關咋們都是小人沒什麼,以後若派了差事出去,遇見主子們,像你這樣臉皮薄可不行,若是主子一不高興,輕者責罰,重則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如意低頭道:“公公教訓的是,如意記下了。”

黃公公又說道:“譚嬤嬤是掖庭局的教引嬤嬤,是高祖爺以前府上帶進來的人,這宮裏頭的各種規矩她可是最懂的,你得好好向她學着,錯不了。你可不要覺得這規矩你都懂,以前的規矩那可早變啦,就是像我這樣的宮裏頭的老人,這規矩變了不還得重新學嗎?”

梁如意不覺一怔,黃公公明明是話裏有話,若沒猜錯,他原應是大梁的舊宮人,只是也不好明着問,只道:“是。”

“時辰不早了,你先去住處安頓一下,譚嬤嬤的屋子在前院西配房第一間,你自己去吧。”

依着黃公公的指示,如意尋到了掖庭宮人居,前院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不大,正房是間穿堂廳連向後院,四圍一圈皆是配房,院內天井內東側是一株女貞樹,西側是一口水井。

如意走到西首第一間房前,看到屋門半掩着,便止步門前,輕叩門環,向里叫門道:“請問譚嬤嬤是在此間嗎?”

“是。”門隨之打開,卻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宮人,上下打量着如意:“你找譚嬤嬤有事?”

宮中尊上了年紀的老人為嬤嬤,年長些的宮女則稱為姑姑。如意見她尚年輕,便淺施一禮,答道“是,姑姑,我是新來的宮人梁如意,黃公公教我先向嬤嬤學規矩,故來此找她,不知姑姑如何稱呼?”

那姑姑一聽,忙道:“哦,你的事我知道,快進來吧。”一邊讓進屋一邊自我介紹到:“我叫楊玉英,和譚嬤嬤住一間屋,同是掖庭的教引。譚嬤嬤現不在,幫你置辦東西去了,一會就來。”

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靠西窗底下南北各有兩張架子床,中間擺着一張方桌並矮凳,靠着南北牆則分別是箱櫃妝枱等物。

“你的床榻已經安置好了,就在那。”順着楊姑姑的手,只見在東窗下置了一張窄塌,榻上並無他物,塌邊還有一個矮几,上面放着如意從府裏帶來的包袱。

如意方要向窄塌走去,卻被姑姑叫住“你的床塌還沒拾掇好,先來這邊坐着等等吧。”便拉着她一同對坐在中間的方桌邊。

二人坐定,楊姑姑又開始好奇地上下打量如意,然後湊近說道:“梁如意……你就是那梁公主吧?今日這院裏的人都在傳要來一個公主呢!”

如意低了頭默認:“實在讓姑姑見笑了!”

楊姑姑見猜中了,便高興起來:“我就說不會錯呢,我初見你,雖然大家都是一身喪服,可你一看便是那公主的樣子!”

如意忙道:“姑姑說笑了,這能看出些什麼,何況我不過一個掖庭宮人,姑姑再莫提公主什麼的了。”

楊姑姑卻不理會我:“當然能啦,你知不知道,你長得可真美呀,體態也婀娜,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我在這掖庭這麼久,進來的官家小姐也沒少見,哪一個比得上你。”

如意一下子漲紅了臉:“姑姑過贊了。如意那裏當得起。”

“那裏過贊了,別說這掖庭里了,就我看先帝朝後宮如雲的美人,能比得上你的也沒幾人。”楊姑姑不以為意。

那梁如意的外祖父傅存玉原是節度一方的藩鎮大將,歷三代四朝皆為異姓親王,廣羅天下美人,姬妾眾多,美貌的自然女兒也多。方梁帝征討天下之初,九州皆是一片紛亂,傅存玉那時便多與各鎮聯姻,女婿皆貴,縱獨孤信再世也莫能與之相爭。傅存玉見梁帝英雄少年,氣吞萬里如虎,便將一個女兒嫁與梁帝,及梁帝得了天下,皇后病故,又將最美貌的小女兒獻與梁帝,那便是梁如意的母后,因此,承襲了梁后美貌的如意自是傾國傾城。

只是有魏以來,舉國崇文,貴家女眷最最緊要的是懂禮知書通藝,眾人皆不以貌為重,如意自小便也不以美貌為意,終覺得太膚淺了些。

如意岔開話題:“那姑姑也是宮裏的老人了”想她話多,又試探到:“可是前梁的舊人?”

“那可不是,我本是京郊的貧家女,高祖爺登基那會子,宮裏頭缺人,你想想,梁帝的後宮才幾個人?那哪夠使呀。我有個遠房親戚是高祖爺府上跑腿的,介紹我進宮做粗使,這才進來的。”頓了一頓,又得意地說道:“不過我雖然一直在這掖庭局,可也算兩朝老姑姑了,算上現在可是三朝,那大內的事還有什麼不懂的呀,所以我如今也做了教引呢!”

“你不懂的多着呢,宮裏不能亂嚼舌頭就沒覺得你懂!”人未到聲先至,門被推開,原來是譚嬤嬤回來了。

譚嬤嬤手上端着一碗東西進得屋來,後面還跟着兩名年輕宮人捧着一堆東西。

楊姑姑撇撤嘴,朝如意一笑,兩人便都起身相迎。

譚嬤嬤也不理她,只道:“如意,你的東西都拿來了”兩名宮人把東西置於榻上退了出去,只見是被褥一套,卻沒有枕頭,另有喪服一套,水盆一具,並茶碗等其他小物件若干。

譚嬤嬤把手上的碗置於桌上,指着榻上東西向如意道:“就這些了,宮裏的小人過日子講究精簡,東西可不能多,你得適應。另外你身上這套喪服越制了,回頭得換了。”

又指向桌上的碗“今晚進膳時辰已過,我找人替你留了些,快冷了先坐過來吃吧,吃完自己在院裏井裏頭打水到外面洗了去。

如意謝過嬤嬤,向桌邊坐下,碗中是一個蒸餅兩樣素小菜,如意夾起蒸餅吃了一小口放下,甚是粗糙,和昔日府上的飲食真是天差地別,但倒也覺得無大礙,又夾了一口小菜,只覺非常咸澀略難入口。

譚嬤嬤見她這般吃了幾口,忍不住道:“如意,宮裏小人吃飯都是有時限的,你這般斯文可不行,往後吃不飽的。”

“嬤嬤說的是。”如意趕緊用手拿起蒸餅來,到底用完了晚膳,小菜卻留下不少,又倒了一碗水喝了,才不覺得咸了。

吃完便去外面打水刷了碗,春寒料峭,井水又冷,凍得如意手疼,回到屋內坐在自己的榻上很是搓了一會。方才起身整理床鋪,缺發現原來每日看梨花疊被鋪床輕鬆得很,輪到自己原也不好弄,就差跳到榻上去了。

譚嬤嬤見如意如此笨拙,便欲向前來教,楊姑姑卻走上前來道:“嬤嬤今天出去一天累了,這個我來吧。”便過來細緻地教如意鋪床、拆包、安置物件等等,又傳授經驗到:“掖庭宮人都一起睡大鋪,沒有枕頭,不過你換下的外衣可捲起來置於頸下,可就和枕頭是一樣的呢。”

楊姑姑果然是幹活的好手,做事麻利,折騰了一會就全都弄妥帖了,如意心下不免感激,謝到:“如意多謝姑姑了!”

“如意”一旁的譚嬤嬤突然說道:“我先教你最緊要的一個規矩,免得你明日一出門就說錯了話。在這宮裏頭,等級是最為森嚴的,主子、女官、宮女,皆是一級壓過一級,做小人的,又是如你這般級別最低的掖庭宮人,在人前得自稱奴婢,明白了嗎?”

梁如意沉默片刻,輕聲道:“奴婢明白了。”

兩下無話,過了定更,各自安寢。

這掖庭局的被褥真是又粗又硬又重,唯一好處只剩不冷,梁如意到了這地步,突然覺得自己雖從小嬌生慣養,卻也還安心,並沒像傳言中那些籍沒了的貴族小姐吃不下睡不安沒幾天就病壞了。又想起梁帝取天下之時日日風餐露宿,夜夜枕戈待旦,一戰就是十幾年,比起來,這真是又算不得什麼了。

這一夜,梁如意睡得很沉,已經連着幾夜沒睡好,實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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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宮女一天只吃兩頓飯,上午9、10點,下午4、5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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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青宮女要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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