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掠奪者 (1)
很長的一段時間,夏蘿音都獨自一個人坐在白金一班所在的這幢樓房的屋頂上。她看着遠處天空中的白雲,一會兒變成了海狗,一會兒變成了海豹。有時候她在想,其實在他們頭頂上的這一片藍,也許正是另一個世界的大海。
也許在那頭,也有一個人坐在海岸邊,看着海水發獃。
放學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因為明天是周六,又是她的兼職時間,應該會很忙吧。父親的生日似乎就在那一天那麼不溫不火地過去了,早晨上學的時候他正好回來,雖然很想親口對他說生日快樂,但是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伸手舉向天空,她努力想要抓住什麼,學校里的放學鐘聲已經響起,躲在樹林裏的白鴿紛紛飛到了空中。
她收回手,然後一個縱身從屋頂跳到了三樓的陽台上。正在裏面努力學畫畫的日向襲嚇了一跳,紙上的一筆正好畫歪了,他氣得咬牙切齒:“夏蘿音!我知道你四肢發達,但是能不能不要這麼嚇人!”
夏蘿音瞥了他一眼:“很發達嗎?”
這話問得日向襲全身一僵,然後視線漸漸從她的臉上下移……一直移到隨風飛揚的方格百褶裙,還有細長的腿……
“好看嗎?”見他視線往下移,夏蘿音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了一句。
日向襲整張臉都騰地紅了,他握着畫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什,什麼好看……我什麼也沒看見,我只是……只是你這麼問,我就看了。我怎麼知道好看不好看……就是兩條腿,我怎麼知道好看不好看……我……”
“呵呵,你在慌什麼?”夏蘿音倒是沒想到他會這樣緊張起來,可愛的娃娃臉好像一個熟透的蘋果。
“我沒有慌!”日向襲立刻辯解道。
夏蘿音不等他繼續說什麼,已經雙手按在了陽台的扶手上,然後用力一摁,直接從三樓的位置跳了下去。日向襲大驚,連忙跑過來,她早就穩穩噹噹地落於地面,並且仰起頭對着他綻開一個微笑:“我先走了,你好好畫。”
日向襲怔怔地看着她,目不轉睛地一直看到她從學校的大門離去……有時候那麼冷漠,有時候那麼兇橫,有時候又那麼……溫柔……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真是一個怪人!
他撇撇嘴走回了教室里,想要繼續畫畫,卻不知不覺寫上了“夏蘿音”三個字。等到回過神來,方朔臣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襲,夏同學與畫有什麼關係嗎?”
“呃……啊?”日向襲猛地反應過來,看到紙上的名字,立刻緊張地往上面塗抹了幾筆,把名字給掩了去:“沒,沒什麼。”
方朔臣推了一下眼鏡:“剛才尚大人來了電話,夏蘿音今天要去兼職,是在城南街的一家奶茶店。她沒有式神會很危險,要我們派一個人去保護她。是你去還是我去?如果我去的話,辦公室里的文件你幫我整……”
“我去!”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喊出了口,日向襲緊緊握住手裏的畫筆抬起頭,“我去保護她。”
“您好,歡迎光臨。”當門被推開,懸挂在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夏蘿音抬起頭,看到日向襲從外面走進來,白色鑲金的校服襯着那張可愛的娃娃臉,幾乎迷倒了店裏所有的女生。她們驚呼着紛紛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他局促地快步走到夏蘿音面前:“不是我要來的……是,是洛司吩咐我……過來保護你。”
夏蘿音就站在他的對面,鼻息間的溫度暖暖地傳了過來,日向襲忽然變得很緊張,他莫名其妙地害怕,害怕夏蘿音會生氣。
可是她沒有生氣,反而綻開一絲燦爛的笑容:“歡迎光臨。客人,需要喝些什麼嗎?”
他這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是在奶茶店裏兼職打工,當然不會對客人發脾氣了。如果不買一點什麼,也許她才會真的發脾氣。想到這裏他立刻抬頭看了看貼在牆壁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單子,上面不僅僅有奶茶,還有蛋撻、薯條。他簡單地點了一些,夏蘿音便算好了賬:“一共是一百二十一塊,謝謝惠顧。”
“哦哦。”他伸手從衣袋裏取出了一張卡就要遞過去,夏蘿音依舊微笑着:“對不起客人,本店不刷卡。”
“哦……”日向襲立刻縮起了頭,“可我只帶了卡……”
後面排着的其他客人已經開始紛紛抱怨起來了,也有幾個客人轉到了旁邊的位置。夏蘿音雖然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的樣子,但是緊握的拳頭已經在無聲地警告他:她很想揍人。
“我,我叫隨侍送錢過來!”他害怕得立刻要掏手機打電話,卻發現手機落在教室里了。夏蘿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掏出自己的錢替他付了賬:“這是您的奶茶和蛋撻,請收好,謝謝。下一位。”
“蘿音,我……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下次我還你錢。”日向襲見到她這樣隱忍着幾乎怒不可遏的表情,更是嚇得臉色蒼白了起來。
她皮笑肉不笑地咬着牙:“你要是再不滾下去喝你的奶茶,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是,是。”他連忙端起托盤像小老鼠似的縮到了旁邊,不敢再打擾她工作。晚上奶茶店的生意都非常好,學生放學了,走過路過會捎一杯,情侶下班了也會到奶茶店裏吃些蛋撻、薯條什麼的。她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再過半小時就要打烊了。日向襲趴在桌子上撐着腦袋已經打起了瞌睡,他的兩個式神站在櫥窗外警惕地觀察周圍的情況。
夏蘿音嘆了一口氣,見沒生意了,便倒了兩杯茶走了出去。
日向襲的兩個式神挺有趣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弟,長得一模一樣,連神態也很像,如果不是頭髮有長短的關係,她恐怕都分不出來。
剛要給其中一個人遞上茶杯,忽然奶茶店裏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所有的燈都在這一剎那熄滅!
該死!夏蘿音第一個反應就是要抽出筆召喚亞歷克斯,但是手一摸才發現筆並沒有被帶在身上,連個口袋都沒有的工作制服,真不知道這家奶茶店是怎麼搞的!
兩個式神動作飛快地撞破櫥窗的玻璃沖了進來尋找日向襲,儘管他們被稱為他的式神,但是依舊是人類的身軀,看到鮮血映紅了破碎的玻璃窗,夏蘿音牙一咬,惱火地吼了一句:“真是麻煩!”
幾乎是一個縱身,她躍進了奶茶店裏,筆就在櫃枱上,她手一伸,就把筆輕而易舉地握在掌心裏:“亞歷克斯!”
一個五芒星陣出現在半空中,亞歷克斯從裏面走出來。周圍的煙霧已經漸漸退去,跟夏蘿音一起工作的一個人早就嚇得暈過去了,還有幾個喝奶茶的客人大概是在響聲之後嚇得從店門口逃了出去,並沒有看見人影。
她尋找着日向襲的蹤影,卻並沒有看見。
“在外面。”亞歷克斯說出一句,夏蘿音抬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日向襲那白色的校服正在某個屋頂上奔跑着……有人擄走了他!
該死的,這樣的距離她根本就追趕不到!不,不對……她有辦法!
直接掃開耷拉在面前脫了半截的日光燈管,她在空中飛快地畫出了一輛跑車。畫完之後她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亞歷克斯:“會開車嗎?”
亞歷克斯沉默了幾秒鐘:“會駕馬車。”
好吧……她不再理會他,直接拉開門坐了進去,然後發動車子踩下離合器切換到一擋:“你想辦法跟上。”
油門踩下去的一瞬間,車子便飛快地沖了出去。她快速地切換擋位,一直拉到五擋,然後加快到最高的速度。她其實不怎麼喜歡車,只是前幾天做數學作業的時候正好提到一輛最高時速達431千米小時的跑車——布加迪VeyronSuperSport。題目旁邊還附上了它的照片,當然她不排除這是老師在間接打廣告、搞推銷。要知道聖德彼利亞學校里念書的不是當大官的就是超級有錢的學生,附上這樣一張照片,再加上最高時速,肯定會勾得那些喜歡飆車的孩子買下它。
幸運的是她記住了那張照片,並且一模一樣畫了出來!
她不斷地換擋,不斷地更換速度,因為這裏是街道,在很多地方轉彎都是十分危險的。不過也許真的是因為跑車速度夠快的關係,她很快就看到了那個穿着一身黑色風衣、單手緊緊扣着日向襲往前奔跑的人。
是想要爭奪寶石的敵人?不,不對,如果是為了寶石,他大可不必帶上日向襲,只要直接奪走他手裏的筆就可以了。那麼那個黑衣人又是誰?!他為什麼要花費那麼大的力氣,甚至炸掉奶茶店將他擄走?!
不知道追趕了多久,城市裏車流量實在太大了,而且紅綠燈也多得不得了。她好不容易開到郊外,卻發現追出來的人已經不見了。
夏蘿音惱火地從車上下來,重重地關上車門,亞歷克斯已經從後面跟上來了:“是掠奪者。”
“什麼?”她一愣,然後轉過頭來,“掠奪者是什麼?”
“那是原本沒有寶石也沒有筆的普通人。他們不知道通過什麼方法得知了這些事,便想方設法要把筆和寶石奪走。但是在前任主人未死或者未放棄的情況下,人偶與筆的擁有者不會解除關係。除非他們自願放棄了人偶,那麼在那個時候,契約就會自動解除,人偶和筆也會開始尋找下一個主人。”亞歷克斯聲音有些喑啞,“所以,那個掠奪者想要逼迫他把筆的契約解除。”
“真是麻煩。”夏蘿音皺起了眉頭,她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空,還有郊外一片黑漆漆的樹林:“能不能追上?”
“能。”亞歷克斯沒有猶豫,他腳尖一點躍向天空,“他們在樹林裏。”
夏蘿音沉思了幾分鐘,然後抬頭道:“你去攔住他們,不要讓他們走出樹林。”
“是,主人。”他立刻行動起來,消失在夜空中。夏蘿音當即坐回了跑車裏。她沿着樹林的邊界開了一圈,手上的筆懸在半空中,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畫下了一大排鐵網,將樹林攔劫了下來。
隨後她忽然發現……好像把自己給畫在鐵網外面了。無奈之下又畫了一扇鐵門,鑰匙只有一把,就在她的手裏。
樹林裏一片靜悄悄的,偶爾傳來蟲鳴聲。她快步地走着,尋找亞歷克斯和被抓走的日向襲。
許多人在走這樣黑暗、偏僻的小道時都會感到害怕和恐懼,但是這對夏蘿音來說早已經成為了習慣。有多少個日月,她都是這樣獨自一個人坐在昏暗的房間裏。
空蕩蕩的,沒有一點溫度,那就是她的家。
“嘩”的一聲,頭頂的樹上忽然躥下來一個人,行走的夏蘿音連忙止住腳步,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一看,原來是亞歷克斯。她還沒有問發生了什麼事,亞歷克斯就一把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在前面!”
他腳尖一點,飛躍到了空中,藉著月光,她看到了不遠處一個還在飛馳的黑影,日向襲白色的校服與周圍一片黑暗的樹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這樣的距離下,最好使用槍。
她飛快地懸起手在空中畫了一把狙擊槍。亞歷克斯一手抱住她,一手托住槍的槍柄。狙擊槍在使用的時候一般是要兩隻手的,但是亞歷克斯因為要抱着夏蘿音,所以他只能用一隻手……
“砰”的一聲,一顆子彈射出,狙擊槍強大的后坐力直接反彈撞進了他的眼睛,有什麼破碎的東西從裏面滾落出來,夏蘿音震驚地轉過頭:“你的這隻眼睛……”
那是他一直閉着,從來都沒有睜開過的眼睛。
那破碎的,居然都是一些半透明的碎片,好像是水晶,一塊一塊從空中落下來,折射着皎潔的月光。
奔跑的黑衣人已經跌倒在了地上,亞歷克斯抱着夏蘿音落於地面,日向襲掙扎着從那人的手裏站起來,後面緊緊跟隨的式神也追趕過來,他們的臉上都露出焦急之色:“襲大人。”
“我沒事。”日向襲微喘着氣。
夏蘿音一腳踩住了黑衣人的肩膀,上面不斷湧出的血染紅了她的鞋底,但是她似乎一點也不想“腳下留情”,毫不客氣地重重踩了下去:“除了你,還有誰?”
她記得清楚,雖然當時捧着茶站在外面,但的確是先是燈被熄滅了,然後才聽到爆炸聲。奶茶店的電閘並不在一樓,而是在地下室,想要把電閘關了,就要先去地下室。可是爆炸聲是在上面的,所以作案的總共有兩個人才對。
黑衣人緊緊地咬住嘴唇一句話也不肯說,日向襲擔心夏蘿音再踩下去會要他的命,連忙出手制止:“蘿音,我沒——”
“事”字還沒有說出口,夏蘿音直接打開了他伸過來的手:“你有沒有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想保證自己的安全。”既然掠奪者想要搶走筆和寶石,自然也會對她下手。而且最可怕的事,這次出事的地點不是在白金一班的教室,或者在其他地方,偏偏是在她工作的奶茶店。這不是很奇怪嗎?這些人怎麼知道奶茶店裏會有筆的擁有者?還是跟隨着日向襲進來的?
地下室的門就在收銀台的後面,想要混進去可沒那麼簡單……所以,一開始這些人的目標只是她而已!
是她!
日向襲沒有料到夏蘿音會說出這樣無情的話,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心口彷彿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剎那間的疼痛一下子蔓延至全身。那一句“你有沒有事與我無關”彷彿化做了迴音,不斷地在他腦海徘徊。
無論夏蘿音怎麼用力地踩下去,黑衣人都不肯供出自己的同伴。腳上的力量忽然輕了下來,她綻開一個笑容:“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夏蘿音。她移開腳步站起身:“如果還想繼續留着,我們也不介意。”
她說著轉過身要離開這個地方,日向襲還站在原地,一直到旁邊的式神輕喚了他一句,他才回過神來。受傷的黑衣人見夏蘿音真的是要放走他,連忙站起來一瘸一拐地逃走了。日向襲看着那個漸漸走遠的身影,乾澀的眼睛一下子滑落了淚水……
——你有沒有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想保證自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