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安和回了四貝勒府,化失落為裁剪,一口氣給胤禛做了一件湖色竹紋對襟長袍,搭配一件立領馬甲,又給烏拉那拉氏做了一件蝶戀花的舒袖襯褂,都是樣式簡約,圖色清雅,適合日常穿着的。品級朝服都有定製,樣式又繁瑣複雜,沒有她發揮的餘地,也不是她的身份能碰的。
不管怎麼說,能和親人見面,她都要感謝大老闆和老闆娘,而且後續探親的機會都拿捏在人家手裏,討好要從日常做起!
她現在有了兩個貼身助理,還有六個手腳伶俐的小丫頭,達成了一腳出八腳邁的境界。最大的好處就是一切瑣碎整理都不用自己動手,她可以全身心投入到裁剪縫製過程中,已經近似前世的工作環境了。
只有沉浸在針線的世界裏,她才能忘掉一切煩惱。
“真是怪事,明明都是普通的衣裳,”聽雪私下裏嘀咕,“也不見用貴重料子,也沒有奢華的裝飾,穿上就是……看着舒服。”
蘇培盛把貝勒爺的袍子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貝勒爺都點頭說了個“好”字呢。
“是顏色搭配的好吧,”聽蓉琢磨着,“就跟她化妝的道理一樣。”
“哎……”聽雪低頭道,“我們真的就這樣跟着她了,不回宮裏了?”
前晚她們已經得到命令,不用再事事彙報了,卻沒有新的安排。四捨五入這就是失業了啊。
“你看見貝勒爺的態度了,”聽蓉淡淡道,“跟着她就一定沒前程?學會她幾分手藝,也夠你受用的了。”回宮?那才有無故消失的危險吧。這個庶福晉的寵愛不會低,又不難伺候,還有什麼不足的。好好伺候幾年,有了主僕情分,從庶福晉那學上幾手,她就自己挽了頭髮,當個嬤嬤。橫豎這裏已經算是清凈地兒了。
“這不是邀寵,還有什麼是呢?”李氏一面在屋裏氣哼哼的,“呸,誰稀罕呀!”一面讓人傳話回娘家,從南方找好裁縫來,一定要把蘇佳氏的囂張氣焰打下去!
別的小妖精給爺們寄託情思,都是做個香袋兒啊,扇套兒啊,荷包啊,手絹兒啊,蘇佳氏倒是實誠,衣裳褂子一套一套的,有本事你直接開裁縫鋪啊!
文嬤嬤跟烏拉那拉氏念叨:“看出來她心裏不好受,就使勁做衣裳了。我家那個兒媳婦也是,一生氣就拿炕刷子亂撲騰,說是掃灰,恨不得窗戶紙都捅下來。她這個習慣倒是不錯,可還是讓她收着些兒,外頭已經有風聲了。”
八福晉郭絡羅氏就在府里指桑罵槐,“如今這邀寵的招數是越來越多了,不過至少人家還見了真東西了,不像有的人整天就會裝可憐……”
張若婷在自己院子裏一筆一劃慢慢抄寫佛經,彷彿什麼都沒聽見。
郭絡羅氏臉色更難看了,每次都像打在棉花上,讓人好不鬱悶!
毓慶宮寢殿中,太子胤礽坐在紅木太師椅里,盯着唐佳氏冷笑,“我怎麼就看不出你的福氣呢?”
唐佳氏落了妝,臉上顯出青一塊紫一塊的,此時渾身顫抖着跪爬在地上,“爺,我已經有了,饒了我吧,我真的有了!”
“你有沒有,對我有什麼用呢?”胤礽站起來向她走去,“你能生出銀子來么?”
“裕六他們這會兒過了淮安了吧,”胤禛在書桌上仔細看着輿圖,半晌悵然地坐下,“這圖太陳舊,都模糊了,山川地理,還是得有專人勘測才行……”不然打起仗來要吃多少虧去!
“主子,喝口茶潤潤吧,”蘇培盛拎着一隻番瓜壺給胤禛面前那杯鐵觀音續水,“這是上品炭焙鐵觀音,剛剛奴才只丟了幾粒進去,就打得壺底兒噹噹直響,那叫一個清脆!”
胤禛果然見葉背彎曲,色澤清澈明亮,如綢面一般。細啜一口,醇厚甘鮮,回味無窮。
蘇佳氏說船上貨物茶葉和生絲乃是大宗,還有瓷器……貿易本是互通有無,得換回點好東西才行!
“蘇佳氏這兩日在做什麼?”
蘇培盛笑着小聲回稟,“福晉斷了庶福晉的料子,讓她好好歇歇,聽說一不拿剪子,都打不起精神來呢,爺要不叫她來說說話?”
胤禛瞥了他一眼,“那你還等什麼?”
他的感覺不會錯,府里的監視已經撤了,此時說話已經是安全的了。上次怕蘇佳氏多說,攔了她的話頭兒,這次可以詳細問問,她似乎走了廣州不少地方。
“妾身惶恐,只是守孝期間到各處祈福,路過幾次碼頭而已。一些傳聞也並非從廣州得來,而是我阿瑪在家閑聊說起的。”守孝接觸不到的見聞,只能一概推到死去的那位父親身上。
“我阿瑪曾經說過,廣州貿易最有名的就是十三行了,有個叫屈大均的寫了一首竹枝詞: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
安和做出回憶的樣子,“西洋那邊呢,有荷蘭、葡萄牙、英國、法國的船隻,往來不斷,我阿瑪說,西洋人擅長造船,原本是荷蘭的船最好,後來是葡萄牙,後來英國船把他們都比了下去,還搶什麼地盤……”
胤禛露出注意的樣子,“商船還需要搶地盤?”看來要飛鴿傳書提醒裕六,詳細追查此事。
“妾身也不明白,只聽阿瑪說英國船都歸屬一家大戶,是英國朝廷官辦的,”安和彷彿不經意地對上胤禛的眼睛,卻加重了語氣,“名字很奇怪,叫做——東印度公司!”
乾清宮東暖閣之內,康熙身着三藍色寧綢團龍常服,手邊一盞六安瓜片沒有加蓋,熱氣絲絲縷縷上升,清香撲鼻。
御案前,戶部滿尚書凱音布奏道:“茶葉一項,向於安徽六安、福建武夷及江南徽州等處採買,經由江西運入粵省……粵海關去年出口茶葉已達三萬擔。”
漢尚書李振裕補充道:“產茶區種植面積連年擴大,僅福建一地,去年茶農人口已增至十五萬戶……”
康熙不置可否,兩位尚書見狀,又繼續通報毛皮貿易和瓷器貿易,都不明白皇上為何突然問起了廣州海關之事。
康熙見他們不得要領,提示道:“海關都從西洋採買何物?”
李振裕奏道:“多以官用花梨、紫檀、烏木、羽紗、花氈、金銀線等為主。”
凱音布補充道:“粵海關還為宮中進貢西洋鐘錶、掛屏、琺琅器皿、雕刻器皿、水銀玻璃鏡、迦南香等物。”
康熙點了點頭,又問道:“西洋之物可是價格虛高?”
凱音布奏道:“西洋進口貨物路途遙遠,保管不易,故而加價。”只要華美新奇,宮裏採買什麼時候問過價錢?這條線中間環節可是吃肥了不少人,哪個不長眼的會多嘴?
康熙冷哼一聲,“可招他們的匠人到來,在本土製作。”
李振裕奏道:“西洋匠人多為官用或豪強之奴,不可擅離,有的西洋傳教士也有手藝,但都要以傳教為先,不肯吐露。”只是一些雕蟲小技,嘩眾取寵而已,有何好處?皇上怎麼對這些感興趣,倒是要當心玩物喪志啊。
康熙見這兩人對西洋貿易的了解浮於表面,揮揮手讓他們退下。又召見了理藩院郎中馬喇,詢問西洋語通譯的情況。馬喇與八阿哥胤禩一向交好,此時知機地說道:“回稟皇上,若說這洋話人才,奴才所知者,莫過於九阿哥。”
康熙這才想起來,是啊,九阿哥胤禟精通滿蒙漢語,還自學過俄羅斯語,在語言一道上頗有天分,而他對商賈貿易等項,天分只怕還在語言之上。
康熙沉吟不語,讓馬喇退下。
不過一天的功夫,皇上關注廣州外貿的風聲就傳了出去。
太子胤礽上摺子保舉吏部和戶部官員繼續清查兩廣防災治疫之事,八貝勒胤禩舉薦九阿哥胤禟巡查廣州地方財政。康熙先是將摺子留中不發,又過了兩日,竟都准奏了。
胤禟得了個巡察使的臨時工作,匆匆忙忙的去翊坤宮向宜妃辭行。
宜妃心裏不快,沒好聲氣,“廣州路途遙遠,過年都回不來了,你多帶些人手和衣裳……”
胤禟賠笑道:“額娘,南邊兒冬天不下雪,不會天寒地凍的,兒子這是去享福呢。”
宜妃“呸”了一聲,“當你額娘是無知婦人,南邊出名的濕冷,不帶齊了,看不生一身凍瘡。”
不能議論前朝,宜妃只能逼着老九帶了一箱又一箱的大毛衣服、銀霜炭、貂油膏子,心裏默默抱怨老八多事。
胤禟倒是興興頭頭的,他早就想去廣州十三行看看了,聽說巨商潘家的商隊已達域外多地、去年一艘英國船裝了整整一船伍家圖記的茶葉……還有那些西洋商人!洋貨他見得多了,這裏頭可是暴利!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次一定要多帶幾個管事,打通了這條路,回來多開幾個鋪子,招財進寶!
九阿哥的事業心在熊熊燃燒。經營與流通的技巧,物資與財富的變幻,是最讓他有成就感的遊戲。世間只以為商人唯利是圖,誰能理解他的感受呢?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去闖一把,決不能錯過了!
迎着寒風,他笑得像個傻子,幾乎把皇阿瑪佈置的巡查任務,八哥囑咐的“考察”官員之事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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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蟲,此時胤禟還未封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