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一夜:入室
曹生還是靠在牆壁上睡著了,他渾身都疼,睡得極其不踏實。一個打盹,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和那個臟臭的醫務帳篷完全不一樣。手掌觸及到的不是爛泥,而是冰涼的地磚。身後靠着的也不再是膈應的木板子,而是帶着絲絲涼意的瓷磚。原本充斥腦門的消毒水味道換成了一股時下最時髦的沐浴香氛的氣味。黑夜裏,他的腿傷了,無法挪動身體去探查這個陌生的地方。但是,眼睛所看到的叫他不禁瞠目結舌。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還有浴室里的那股香氛氣味,頭頂懸挂着質感很好的毛巾,以及一件女人貼身的小衣裳。顯然,這是一間女子的浴室。
曹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想不通是誰吃飽了沒事做將他挪到了這女子的浴室間裏來?況且,這樣的地方應該在霞飛路那些租界的洋房裏才有,和他所處的戰場簡直就是天堂地獄的差距。還未來得及想明白,浴室的燈一下就亮了,自己的腿也叫人踢了一腳,額頭一瞬之間就冒出了冷汗。他用手遮擋着刺眼的燈光,抬頭對上那雙驚恐又漂亮的眼睛。
“你是誰!”姚璐璐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看着地上的人,伸出食指指着對方,毫無形象地大喝一聲。說完,她就後悔了。看着眼前的人渾身都是血,她擔心對方身上藏了刀具。她擔心對方會禁不住她的刺激然後對她實施歹意。她強迫自己冷靜,向後退了兩步,走到浴室外。“你要劫財?還是……”劫色?她覺得這個時候應該報警,然後把這種入室搶劫的盜賊繩之以法才對。
曹生知道自己是嚇到了對方,就着這明亮的燈光,還有眼前的落地鏡子,他才看清楚自己有多狼狽。軍裝被解開披在身上,額頭上垂着散落的碎發,臉是黑的,身子是虛弱的。他左右仔細打量,除了軍褲還算完整,他一向喜愛穿的這白襯衫上是沾滿了血跡和炮灰,骯的叫他忍不住皺眉。“小姐,我不是有意打擾你的,不知道是誰將我搬了過來。”他看這女子穿着很是洋派,想着興許是哪一位大員家的姨太太。不好多看,他便別過眼睛,盡量禮貌地與人說:“曹某人腿腳傷了,不方便移動。勞累夫人打個電話給司令部,說是第33旅的班長曹生叫人挪到了此處。不是有意叨擾,實屬無意。”他說不動太多的話,只能把重要的事情先交代了。看着眼前的女子滿眼不相信,似乎還帶着恐懼,他便無奈一笑,費力地從懷中掏出一塊懷錶遞給她,“夫人不必害怕,你可以將這懷錶打開,裏面有我父親和我的合照。你且將這東西交給你家先生,他定然知曉我是誰。”他想着,叫她的先生給打電話倒也是可以。
姚璐璐本來就是要打電話的,不過她是打算報警。可看着眼前這個人身上的穿着,還有談吐和這塊懷錶,她腦子一嗡,有一瞬間的猶豫。這懷錶不輕,一掂量就能感覺到是足金。照着他說的,她將懷錶打開,果然看到了他說的那個合照。合照上較為年長的應該就是他的父親,年輕的應該就是他。不過,這個照片是黑白的,並且照片上的人梳着三七分的油頭,露出來的西裝也是很老的樣式。現在這個時代,照片都是放在手機里的,誰還時興搞懷錶藏照片這種事兒?況且,還是個黑白的。她看看懷錶,再看看眼前的男人,心中暗想現在的入室搶劫犯都準備的那麼全?“你說你要叫我打電話到司令部?那你說說電話號碼是多少?我給你打。”她想着也許可以把這個號碼一併遞交給警察,說不定還能抓出一個團伙來。
“35693。”曹生暗想自己是着急了,一個姨太太怎麼會有司令部的電話呢?本想着不告訴她的,叫她把她家的先生叫來再說。不過,眼下自己這情況恐怕拖不得,只能讓她先去打個電話。況且,羅店那邊打的這樣慘,更是不能有一絲的懈怠。他得儘快回去,不然就是逃兵。逃兵這帽子扣下來,那可比丟命還嚴重。
姚璐璐真是信了他的邪,電話號碼哪裏有5位的?這年頭都是8位座機號,11位手機號。5位的號碼據她了解,要麼是10086和10010,要麼就是銀行客服電話。沒有這個耐心陪他耗,她把手裏的懷錶丟換給他,冷笑說:“你別在這裏演戲了,入室搶劫摔了腿就老老實實認了吧。我給你打電話去叫警察叔叔來,他們一定會把你送到醫院去好好醫治的。”
“警察?”曹生想着自己果然是給人弄到了租界裏頭,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誰在捉弄他。不過,打電話給警察倒也是可以,警察應該認得他身上這軍裝,想必也能把他送回羅店。“那就勞累夫人打電話給巡捕房的人吧。不知夫人可否告知,此處是英租界還是法租界?”
姚璐璐低頭掃了一眼自己浴室的地板,上頭沾了血污和黑漆漆的東西。她昨天剛剛大掃除把這屋子裏裡外外打掃乾淨,看不慣自己的地方被人弄髒。心裏帶着氣,一個健步上前想要將人拉起來,“什麼英租界,法租界的,你還挺會胡說八道的。我和你說,你在我租的房子裏,這兒是姚租界。你快些別裝了,把我這地磚給弄髒了你擦啊。”
“啊,我的腿。”曹生是不懂這女人為什麼就聽不懂他的話?或者說,他聽不懂這女人說的話。被人拉着手臂,還沒被拉起來,這腿上的疼痛叫他忍不住叫出聲。他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傷了。那個手榴差點把他的命都給炸沒了。
軍裝從他的身上滑落了下來,已經髒了的白色襯衫領口處顯示出這個人身上有許多的傷。“你……”姚璐璐見到了他露出的胸膛上有搶眼一樣的傷疤。她蹲下身,將他的衣領扯開,看見他的腰腹處裹着厚厚的繃帶,上頭還滲着血。“你到底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你的身上有這麼多傷?”沒有心情去欣賞他漂亮的腹肌,姚璐璐覺得這人的身份應該不是入室搶劫的小毛賊那樣簡單。她低頭看向他的腿,包紮的繃帶已經被血染透了,血水流到了她的地磚上。
曹生看她表情,覺得是自己這副邋遢又狼狽的模樣將人嚇着了。他盡量表現的輕鬆禮貌,希望可以減輕對方的緊張和恐懼。“曹某人剛剛說了,我是第33旅的排長曹生,是個當兵的。想必夫人應該知道羅店那邊在打仗,我讓敵軍給炸傷了。原本是在後勤的醫務帳篷里休息呢,不知怎麼就到了夫人這裏。夫人不必害怕我,我沒有壞心思,勞累夫人請府上先生來一趟吧。”和女人說不通話,他想着應該和男人說就能說通了。
羅店打仗,這話說的姚璐璐懷疑自己是穿越時空了。這事兒都多少年過去了,老黃曆里的老事兒,這人說的話把姚璐璐是真的驚嚇到了。眼神飄到了地上的軍裝,她將衣裳拿起來翻開,上頭都是血污不說,還有軍銜和標誌。她將軍裝給丟到一旁,不顧眼前男人的阻攔,她將他腰間的皮帶也給解了下來。手裏的東西叫她低頭喃喃道:“是老物件,你怎麼弄到的?”軍裝可以仿製,皮帶扣這種細節性的東西就很難仿製了。雖然面上表現的兇狠,但是她心裏已經開始發憷,覺得自己可能是撞鬼了。
曹生太累了,本來就虛的身子叫她給折騰的更是疲憊。他撐着一口氣,虛弱地說:“夫人,還是去請你家先生來吧。我想……”
姚璐璐打斷他的話,“你來我這裏之前應該踩過點,我單身獨居,別叫我夫人。”為了證實心裏所想的,她有意問道:“現在是什麼年份?”
曹生覺得腦殼疼,比腿還疼。他靠在冰涼的瓷磚上,輕聲回答說:“1937年,8月19日。”他不但回答年份,連日期都給她報了。他抬頭看向姚璐璐,本來想和她好好說話,但是瞧着她這一身絲質睡衣,只能別過臉說:“小姐,你叫巡捕房的人來吧。我這腿疼的厲害,恐怕再等下去就要把你的地磚給弄的更髒了。”他能感覺到褲子被血染濕的黏膩,以及空氣中飄散着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