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離長相廝守

送別離長相廝守

等過了年沒多久,京城六部官員忽然出現了大幅度調動。

那天早朝,皇帝正常上朝,文武百官按禮儀朝拜。

做了皇帝的五皇子,和以前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太上皇自從退位后,就很少過問朝政,大事小事基本都是皇帝做主。

皇帝也時常慶幸,太上皇留給他的不是個爛攤子。國庫里尚豐盈,太上皇登基時制定的新政,現在已經徹底推行開來,各個地方的士紳也習慣了和平民百姓一樣納稅。多寡不論,至少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地方豪強兼并土地的速度,讓普通百姓有立錐之地。

各方軍事狀況目前也正常運轉,東面、南面、北面都有可靠的駐軍把手。西北和雲南兩處邊境貿易每年都能給周朝賺回來許多銀子,有了這些錢,百姓身上的負擔也能輕一些。

現在對於皇帝來說,唯一不可控的就是滿朝文武百官。這裏面有先皇時期的人,有太上皇的追隨者,甚至還有三皇子四皇子的簇擁,真正和他貼心貼肺的不到五分之一。他這幾年,學着治國理政,在官員任命上,並沒有插手太多。說白了,他雖然做了皇帝,還是靠着太上皇在撐着。越是這樣,太上皇反而越操心。

太上皇說的很直接,文武百官也是人,他們要吃喝,要養父母妻兒,你光用忠君愛國那一套去騙人家,時間長了鬼都不和你玩。為什麼先皇在世時喜歡封賞,就是因為你封賞過了他們,他們才能死心塌地跟着你。但先皇眼光不好,封的人裏頭飯桶太多,就成了朝廷的累贅。且封賞無度,又是一大禍患。

太上皇教導皇帝,無功不封,有過必罰,方為明君之道。

每次說到這裏,太上皇都要嘆氣,“朕有時候偏聽偏信,過於相信和自己關係好的人,你不要跟朕學。做皇帝的,心腸不要太軟,不然就要惹禍。帝王惹禍,天下百姓就要遭殃。”

太上皇恨不得把自己做皇帝的經驗和心得都通通告訴兒子,皇帝不能走彎路啊,你走錯一步,百姓就要吃大苦頭。

不管太上皇做了多少錯事,對於他始終真心為百姓着想這一點,讓皇帝心裏非常敬佩。他寵愛周家,妄自尊大想讓妻妾一家歡,造成胡人入關,可如庄大人吳大人這樣的國之棟樑,還是願意忠心耿耿地效忠於太上皇,大概就是因為他真的把百姓放到了心裏。

皇帝登基后時常自省,父皇家事上糊塗,朕可有此行為?皇帝也不知道,他只能先按着太上皇的路子往前走。

他剛剛登基,老臣們仍舊忠心耿耿,年輕的臣子們也滿眼雀躍。

皇帝原來想的是先開個恩科秋闈,明年春闈取一些士子,慢慢填充到底層,等他把朝政徹底捋順了,這些年輕人也成長起來了。

話轉回來,皇帝接受了百官的朝拜之後,開始議論國事。說了個把時辰,終於結束了早朝。

正當大家準備走的時候,劉文謙忽然出列,“啟奏陛下,臣有本上奏。”

皇帝的屁股都已經離開椅子了,聞言又坐了下來,“王叔請講。”

劉文謙低着頭,聲音清晰,“臣請辭去戶部侍郎一職,請陛下准奏。”

皇帝皺了皺眉頭,“王叔何故如此,若是身體不適,朕給王叔放幾天假回去修養。戶部侍郎是一部之重,王叔一向兢兢業業,朕不能沒有王叔。”

劉文謙再次行禮,“陛下,臣年輕之時為了養家餬口,四處奔波,身上病痛較多。後來在南安逆王之處,被火燒,被毒打,又落下一些病根。從回京之後,得太皇太后和太上皇憐惜,過了十幾年好日子,原以為都好了。這一個冬天下來,總是感覺力不從心。況且臣本非正經科舉出身,朝廷人才濟濟,明年陛下開恩科,必定又是桃李滿園。臣請陛下准奏,讓臣辭官。”

皇帝仍舊不答應,“王叔說笑了,朕也沒考過科舉,王叔辦差,朕很放心。王叔若是辭職,朕哪裏去找個合適的侍郎來。”

劉文謙第三次請求,“承蒙太上皇看重,讓臣年前接下了宗正之職。如今臣按下葫蘆起了瓢,實在無力兼顧宗正和侍郎兩項差事,還請陛下准奏,讓臣辭去侍郎之位。”

皇帝這下子不好再說什麼了,誠王再忠心能幹,也不能真把他當牛使喚。

但他還是有些不大想放,“此事明日再議,退朝。”

劉文謙不好再說什麼了,連提了三天,太上皇親自問皇帝,“如何非要留你王叔?”

皇帝實話實說,“王叔忠心,不攬權不弄事。”

太上皇摸了摸鬍子,“你不讓他回家,他女婿怎麼回來?”

皇帝回道,“兒臣準備讓懷瑜回來了。”

太上皇搖頭,“你這樣會讓你王叔更擔心,翁婿兩個,總要退出來一個,誰不想把機會給孩子呢。”

皇帝沉默了半晌,“父皇,王叔是王叔,懷瑜是懷瑜,他們不貪權不貪財,為何不能並存?”

太上皇嗤笑一聲,“你也莫要活的太明白,你讓他們兩個都立在朝廷里,時日久了,他們就危險了。再說了,你王叔這是在幫你呢,他帶頭辭官,那些老頭子們回頭都會跟着學,你的人才能上來。多的我也不說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皇帝最後答應了劉文謙的請求,又一紙調令,命秦西省巡撫回京述職。

調令到西北時,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劉悅薇正帶着女兒在後花園裏玩呢。

福姐兒現在每天上半天學,其餘半天隨便她玩。有時候去找慧姐兒,跟各家的小姐們一起玩耍,一來結交手帕交,二來玩耍的過程中學會處理人際關係。有時候在家裏玩,劉悅薇處理家事時把她帶着,隨口也能教她一些,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浸潤,福姐兒接受的自然,她教導的也輕鬆。

母女兩個正坐在亭子裏一起說閑話,沒成想鄭頌賢回來了。

劉悅薇吃驚,“三哥,你怎麼這會子回來了?”

鄭頌賢摸了摸女兒的頭,“我回來給娘子報喜。”

劉悅薇開玩笑,“難道鄭大人又陞官了?”

鄭頌賢坐在了她身邊,“陞官倒沒有,就是咱們可以回京城了。”

夫妻兩個之前討論過很多次這事兒,劉悅薇心裏有了些細想準備,心裏倒不是特別吃驚,“確定了嗎?”

鄭頌賢點頭,“確定了,今日吏部的公文已經到了,命我回京述職。娘子,咱們得趕緊收拾東西回京了。”

劉悅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鄭頌賢做了六年多知府,三年多巡撫,前前後後加起來,她在鎬京已經住了十年,她有時候天天都想回京城,這會子確定要回去了,她心裏反倒有些不安。

福姐兒在一邊問,“爹,娘,咱們要走了嗎?”

福姐兒雖然小,但看慣了鎬京的官員們來來去去,她的一些小姐妹們跟着父母或是祖父母走了,然後又來了新的小姐妹。她心裏清楚,早晚有一天,她也要離開這裏。

劉悅薇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對女兒笑了笑,“我們的家在京城呢,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在那裏,還有你舅舅姨母。”

福姐兒是土生土長的鎬京城,從來沒去過京城,但是聽說京城很熱鬧繁華,頓時有了些嚮往,可她又捨不得自己的小姐妹。

鄭頌賢看到女兒的神情,把她攬進懷裏,“趁着還沒走,你辦場花會,把你的小姐妹們請來玩一玩,送些禮物給她們。以後她們說不定也會跟着父母回京,到時候你做東道主請她們,豈不更好。”

福姐兒頓時高興起來,開始計劃辦花會的事情。

劉悅薇得了准信,開始忙碌開來。她在鎬京住了十年,東西太多了,自然不能一一帶走。

這宅子她準備先留着,賣也賣不了多少錢,要是以後家裏有人來鎬京,還能臨時歇歇腳。金縷閣分店要繼續開下去,招財已經在這裏成家,索性就把他留在這裏看着,她以後定期派賬房過來查賬。

家裏的粗笨傢具,一樣不帶,那些古董擺件,挑好的裝輛車帶走。她給孩子們準備的一些名貴木材,另外找鏢局送回京城,以後留着沛哥兒兄妹兩個成婚的時候打傢具用。

其餘就是一些細軟。

至於家裏的下人,原來從京城跟來的,除了招財和金縷閣的大師傅,其餘人自然都要跟着回京。後來在鎬京置辦的一些下人,許多人都表示願意跟隨老爺太太回京,只有個別可能不大想走。

劉悅薇也不勉強,想留在鎬京的,全部發放回原來的地方去。不過說好了,要是回家過的不好,不用再來找。

她收拾東西的同時,兩個孩子都在和朋友們告別。福姐兒在家辦了一場花會,請了鎬京城所有交好的姐妹們過來,在花園裏玩鬧了一天。別看福姐兒年紀不大,因她爹是巡撫,她娘是郡主,她在鎬京城閨秀群中一直是核心人物,她的宴席,基本上是座無虛席。不管來送的小女孩們是不是真心,至少這排場是擺起來了。

沛哥兒的同窗比較多,他在外面找了家酒樓請大家吃酒,一群少年們稍微喝了兩口酒,興起之後一起作詩聯對。

等和朋友們告別之後,沛哥兒問妹妹要了只小白貓。

福姐兒捂嘴笑,“哥哥,你不是已經忘了豆花姐姐,我看你好久沒提她了。”

沛哥兒這回卻沒害羞,“我答應了送豆花姐姐一隻小貓,總不能食言。”

福姐兒討價還價,“那你以後要天天喂大白吃好吃的,至少喂一個月。”

沛哥兒笑着點頭,“好,我喂兩個月。”

小貓們已經兩個月大了,個個長的圓滾滾的,福姐兒趁着大白出去溜達的工夫,挑了一隻和大白長得一模一樣的小貓給了沛哥兒,“哥,你快去,別讓大白看見了。”

沛哥兒把小貓往懷裏一藏,偷偷摸摸出了門。

大白回來后就躺在窩裏,小貓們都沖了過來。它現在沒有多少奶水,小貓們已經開始吃魚粉拌飯了,但有口奶總能讓小貓們多個念想。

大白看了看窩裏,四隻變成三隻。

福姐兒趕緊摸了摸它的頭,“大白乖,明兒給你買魚吃,你是想吃小魚還是大魚?”

也不知大白有沒有看明白它少了一個娃,反正它咕嚕了兩聲之後繼續和以前一樣懶懶散散。

話說沛哥兒摟着那隻小貓,直接去找豆花姑娘,哦不,現在是豆花嫂子了。

豆花姑娘是她爹的獨女,她招了個夫婿在家裏幫忙一起賣豆花。

要說沛哥兒為啥會覺得豆花姑娘好,還要從去年秋天說起。

那天,沛哥兒閑着沒事和楓哥兒一起逛街,路過豆花姑娘家的鋪子,買了兩碗豆花嘗新鮮。就在他站在廊下的時候,頭上那片瓦忽然鬆動要往下掉。

豆花姑娘眼明手快,一把推開了他,那瓦片就砸在了她頭上,砸得她當場倒在地上,頭破血流。

沛哥兒急忙讓人找大夫,還留下禮物表示感謝,豆花姑娘說自家的瓦片不穩,她救人是應該的。

本來以為這事情就算過去了,誰知道市井中開始出現風言風語,說那片瓦是豆花姑娘自己弄鬆的,為的是勾引巡撫家的公子,還說她雞飛蛋打。

家裏的護衛原來也懷疑過,還偷偷去看過,確定那瓦片並沒有被人動手腳,就是天意,豆花姑娘確實救了公子一回。

沛哥兒覺得人家姑娘救了自己,現在卻被人傳閑話,確實有些委屈。他就上門去看了一回,豆花姑娘卻讓他以後不要去了,以免被人說閑話。

沛哥兒無奈,只能讓人多照看她家的生意。本來豆花姑娘因為沒有兄弟,說親就難,經了這個事兒,她的親事越發艱難了。

沛哥兒心裏越發過意不去,總想去看看她,怕有人欺負她。時間久了,大伙兒都覺得鄭大人家的公子真看上豆花姑娘了,連沛哥兒自己都覺得,要是豆花姐姐真的嫁不出去,他得負責。

存了這個心思,他心裏就多了一份責任,十天半個月會上門一次。他發現豆花姑娘真的是不貪戀他家的權勢,對他十分抗拒,並因此降低了招婿的標準。

兒子的行為自然瞞不過鄭家夫婦的眼,鄭頌賢了解的事情的始末之後,並沒有過多干涉兒子的行為。兒子沒有強搶民女,也沒有貿然提出要娶豆花的話,他只是想保護這個有點潑辣的小姑娘。

沛哥兒自己也很苦惱,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豆花姐姐因為他遭受無妄之災,他不能不管。可他管了,似乎給豆花姐姐帶來了更多的麻煩。他要是不管,豆花姐姐豈不會讓人欺負的更厲害。她爹老了,她又沒兄弟,而且她長的還不錯。

他知道娶豆花姐姐太難了,門第什麼都不配,不說爹娘那裏,豆花姐姐也不會同意的。納妾就算了,他們家從來沒有妾,他要是敢提,他爹會打斷他的狗腿!

後來鄭頌賢還是沒忍住,他等了好久也沒等到兒子說娶豆花姑娘的話,甚至連納妾這樣的話也沒提。他沒有明着幫兒子,讓聿竹想辦法幫豆花姑娘找了個合適的夫婿。

這上門女婿家裏父母俱亡,剛剛二十歲,略微認兩個字,有把子力氣,聿竹對他有大恩,見過豆花姑娘后,同意了這門親事。

聽說豆花姐姐成親了,沛哥兒心裏有些失落,也鬆了口氣。失落的是豆花姐姐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一回,鬆口氣是因為豆花姐姐終於不用再被人傳閑話了。

沛哥兒抱着小貓來到了豆花家的鋪子,豆花嫂子的夫婿迎接了過來,“公子來了,可要些什麼?”

沛哥兒第一次仔細打量豆花家的上門女婿,個子高高的,皮膚有些黑,整個人看起來很爽朗,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做了上門女婿而神情怯弱。

沛哥兒笑着坐下了,從懷裏掏出那隻小貓,“這是我原來答應送給豆花嫂子的,我快要回京城了,來看看你們,希望你們以後好好把日子過好。”

豆花夫婿丁點不在意沛哥兒給他老婆送貓兒,伸手笑眯眯接過了小貓,“哎喲,這可是金貴的貓兒,多謝公子,我家婆娘就喜歡這些貓兒狗兒。”

沛哥兒笑了,“這是我妹妹養的大貓下的,你們別小氣,多給它吃些好吃的就能養大了,可千萬別賣了。”

豆花夫婿連忙點頭,“公子放心,我們定會把貓兒養大的。”

話音剛落,豆花嫂子從後面出來了,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鄭公子來了,呀,這貓兒真漂亮。”

沛哥兒仔細看了看豆花,發現她面色紅潤,看來日子不錯,“送給嫂子玩,我要回京城了,走前來看看你們。”

豆花嫂子聽見他要走,連忙道,“多謝公子時常來照顧我們的生意,公子要回京城,我們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相送,當家的,給公子上一份最好的豆花,配兩樣小菜,我剛在後廚頓了點羊肉,請公子嘗嘗我家的手藝。”

沛哥兒微笑着點頭,看着這兩口子手腳麻利上了一桌的吃食。

豆花夫婿是個市井老油條,一邊陪着沛哥兒吃東西,一邊拿出渾身解數逗他開心。沛哥兒感覺出他像哄孩子一樣哄自己,心裏也不在意,一邊吃東西一邊和豆花夫婿說笑話。

等吃飽喝足,沛哥兒準備走了。臨走前,他掏出一張百兩銀票,趁豆花嫂子不在,塞進豆花夫婿手裏,看着他的眼睛道,“好好跟嫂子過日子。”

說完,他轉身就準備掀帘子走了。

豆花夫婿想把錢退回來,沛哥兒偏頭看了他一眼,眼裏的神色讓人琢磨不透。

豆花夫婿忽然膽怯了起來,剛才他還覺得公子像個孩子,這會子又覺得他看起來有些嚇人。

他收回了銀票,正經行個禮,“多謝公子。”

沛哥兒笑了,“好了,我走了,不用送。”

等出了門,沛哥兒腳步輕快地回家了。他心裏清楚,估計明日又要起流言,鄭公子臨走前還去看了豆花嫂子,看看,果真是……

沛哥兒絲毫不在意,隨便傳吧,有流言在,至少能讓大家收斂一些,不敢明目張胆去欺負她。等個三兩年,豆花嫂子生了孩子,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鄭頌賢雖然不管孩子們怎麼和朋友告別,他自己卻走得很低調,沒有辦一場宴席。自來官場上的規矩,走前會宴請,好一些的是地方屬官和士紳們主動送禮,還有做了萬民傘相送的,差一點的如馮知府那樣,明目張胆的要。

鄭頌賢不缺錢,也不想讓人送什麼萬民傘。那什麼萬民傘就是個噱頭,老百姓哪裏想得到做這些,還不是底下官吏們弄出來討上官高興的。

他不辦宴席,各州府官員們自然不能不表示,紛紛送了禮物過來。鄭頌賢留下了禮物,也給了價值相當的回禮。

只有龐家人和個別關係好的人家,以世交的身份上門送行,送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東西。

這樣忙碌了七八天,鄭頌賢正式帶着妻兒準備離開。

出發那一天,龐世淵一家子都來送行,後面還跟着不少人。

鄭頌賢一再讓大家不要再送,眾人都漸漸留步,只有龐家人繼續送,一直把鄭家人送到了官道上二十多里路遠。

鄭頌賢只能堅持,“師兄,回去吧,再送下去,天都要黑了。”

龐世淵有些不舍,“我原說今年任期滿了,隨師弟一起回京,沒想到我要連任。上回青州一別,我們說好了京城再會,卻推遲了好幾年。這回師弟要走,我也不敢說什麼時候再見,只能多送一送。”

鄭頌賢心裏也有些感慨,他和龐世淵自小相識,如今二人都已年過而立,仍舊是相互扶持的好兄弟,人生能有一知己,足矣。

那頭,劉悅薇母子三個也在和林檀姝母子告別。

劉悅薇開玩笑活躍氣氛,“等楓哥兒成親,姐姐給我寄幾顆喜糖。”

林檀姝笑着點頭,“願郡主此去萬事順利,等我家老爺任期滿,我們京城再會。”

劉悅薇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在京城等你。”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鄭頌賢帶頭上了馬,沛哥兒也跟着一起翻身上馬,在龐家人的注視下,車隊漸行漸遠。

等再也看不到車隊的影子,龐世淵帶着妻兒們打馬歸來。

師弟回京去了,秦西省很快會迎來新任巡撫,他要讓鎬京城的繁榮繼續下去,這是師弟十年的心血。

鄭頌賢帶著兒子騎馬,他側頭看了一眼沛哥兒,見他神情間並無太多不舍,忍不住問了一句,“以後還想不想來這裏?”

沛哥兒知道他爹的意思,“若是有緣,自然還會來的。”

鄭頌賢笑了兩聲,兒子的所作所為他非常滿意,知恩圖報,不糾纏,走前還知道安頓好人家以後的日子,這才是大丈夫該乾的事情。

“人這一輩子,會遇到許多事情,只要你遵從自己的內心,守着底線,不要懼怕別人的風言風語。你在鎬京,因着我和你娘的緣故,所有同齡人都讓着你。雖然你並不惹禍,也不仗勢欺人,但我還是要囑咐你兩句。等去了京城,比你身份貴重的少年郎太多了,你要謹記,一個人想得到什麼樣的禮遇,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而不是看你爹娘是誰。”

沛哥兒正色點頭,“爹放心,我不會給爹娘惹禍的。”

鄭頌賢繼續道,“當今陛下,小時候日子並不好過。他跟你這麼大的時候,讀書習武都要藏拙,在兄弟們之間小心翼翼,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說一句話。你看現在,陛下漸漸有了明君之相。陛下你比不上,就說你爹我,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就想考個秀才,讓你娘風風光光進門。你的功課不差,武藝也學了一些,但總是沒有緊迫感。等去了京城,你先在豪門子弟之間混一陣子,知道些人情世故。之後,你若是願意,到處去走走,你大了,要看一看這天下,把眼光放高一些,可能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沛哥兒欣喜道,“爹,我能去遊學?”

鄭頌賢點頭,“自然是能的,這天下的學問不在書本里,在人情練達和鍋碗瓢盆里。君子學富五車,最後還是要為百姓做事情,可見這學問,最後都是要回歸質樸,若是閉門造車,只能妄自尊大罷了。”

父子兩個並駕齊驅,一邊走一邊說閑話,反倒驅散了些離愁。

一路上,父子兩個每天都說個沒玩。鄭頌賢往常忙於公務,回家后就算有時間,也是抽查他的功課,鮮少這樣和兒子說知心話。

這回他時間充裕,把兒子當成真正的男人來教導,和他說學業,說前程,說做官做人,說世間萬般道理。他是狀元出身,做了十幾年的實權官員,見識多,說話也通透,比學堂里的先生們說的有趣多了。沛哥兒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和父親聊天,聽得十分認真,恨不得天天黏在他爹身邊。

沛哥兒知道大家都誤會了自己,以為自己鍾情豆花姑娘,他也懶得解釋。聽到他爹說的這些,頓時覺得這些小兒女的情愛不值一提。

鄭頌賢何嘗看不齣兒子的心思,心裏哂笑,還是年少啊,等你真正開了竅,大羅神仙也難逃情網,別說你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個把月的工夫,一家子終於到了京城門口。

一別十年再歸來,鄭家夫婦看到城門樓,內心都有些激蕩。

鄭頌賢忽然想起他十六歲第一次上京城之時,那時候他只是個小小的秀才,為了岳父不明朗的身份上京,站在城門口發過誓言,早晚有一天,他定要以自己的本事入宮城。

他忽然笑了,看向旁邊的兒子,“沛哥兒,你還記得京城嗎?”

沛哥兒撓了撓頭,“爹,兒子走的時候還小。”

鄭頌賢笑,“爹問你,你有沒有信心,將來靠自己的本事人前顯貴?”

沛哥兒立刻挺直了腰板,“有!”

鄭頌賢點點頭,“走吧,咱們回家。”

還沒到城門口呢,家裏的吳管事連滾帶爬撲了過來,跪在馬前咣咣磕了幾個頭,哭着說道,“郡馬,您回來了。”

鄭頌賢笑道,“哭甚,回家再說。”

吳管事又磕頭,給少爺請安,然後爬起來到郡主車駕前磕頭請安,劉悅薇也是一樣的說辭。

請過了安,吳管事親自給鄭頌賢牽馬,“老奴在城門口等了十幾天了,終於把主子們盼了回來。這十年裏頭,老奴每天守着郡主府,睜眼就是盼着主子們早些回來。從上個月得知郡主和郡馬要回來,老奴即刻把家裏收拾的乾乾淨淨,勤等着主子們回家呢。”

到了城門口,鄭頌賢帶著兒子下馬,一家子接受了城門衛的檢查,靜悄悄的回了長樂郡主府。

劉悅薇的車到了二門才停下,一下車她就發現,府里的樣子和十年前一模一樣,那些舊仆們都哭着過來給主子們磕頭。

劉悅薇鼻頭有些發酸,讓大家都起來,對吳管事道,“大家都辛苦了,所有人多發一個月月錢。吳管事,你把鎬京來的人和鍾媽媽一起歸攏好,立刻準備東西,我們要去誠王府。”

吳管事忙道,“禮物老奴都準備好了,老太爺和王爺也一直等着呢。”

夫妻兩個帶着孩子進了正房,現成的熱水和熱飯都擺了上來,稍作歇息之後,鄭頌賢立刻向宮裏遞了摺子,皇帝給了回復,明日入宮覲見。

不用去宮裏,一家子立刻動身往誠王府去。

四月中,京城的天氣非常舒適,鄭老爺正和劉文謙正在竹林里抓老母雞呢。

剛才郡主府里已經來人,說郡主和郡馬回來了。

鄭老爺夫婦和劉文謙夫婦都十分高興,大伙兒約好了,晚上就在鄭老爺這邊吃飯。

鄭太太見鄭老爺就知道張羅酒,忍不住罵他,“你養的老母雞這時候不殺了,還留到什麼時候?”

鄭老爺立刻拉着劉文謙去小竹林里抓老母雞,□□的,老母雞們豈肯聽話,頓時滿院子亂飛,咯咯噠咯咯噠,飛了滿院子的雞毛。

老哥兒兩身手敏捷,一起圍追堵截,抓了一隻最胖的母雞!鄭太太和魏氏帶着劉悅蘭和鵬哥兒媳婦一起在廚下忙活,今兒這頓飯,她們要自己做。

等鄭頌賢帶着妻兒們到誠王府的時候,被人直接帶到了鄭老爺住的院子。

一進門,他就看見老父親和老岳父在一起研究這隻雞有幾斤重,還說不行再抓一隻,孩子們多,怕不夠吃。

鄭頌賢就立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的兩個老頭子。

他喉頭哽咽了一下,還沒開口呢,鄭老爺先看見了兒子。

鄭老爺抓緊了手裏的母雞,訥訥喊了一聲,“老三?”

鄭頌賢快步走上前,掀袍子跪了下來,直接在院子中的青石板上磕頭,“爹,岳父。”

兩個老頭子一人拉一隻手,把他拉了起來,上下打量他。

兩個老頭都激動的拉着他的手語無倫次。

劉悅薇帶着孩子們走向前,“爹,公爹。”

兩老頭又立刻來看她們母子幾個,鄭老爺拉着沛哥兒的手說了三個好,又去看被劉文謙摟進懷裏的福姐兒,把手在身上搓了搓,只小心地摸了摸孫女的小胖手。

福姐兒第一次見到祖父和外祖父,也不怯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們。

聽到動靜的鄭太太和魏氏急忙跑了出來,一個摟著兒子,一個抱着女兒,一起哭開了。

夫妻兩個只能柔聲勸慰老母親,老妯娌兩個哭夠了,連忙把孩子們都帶進了屋裏。

飯做了一半,兩個老妯娌又丟給了下人,拉着孩子們說個沒玩。

福姐兒嘴巴巧,祖母和外祖母問的話,她都能一一說的清清楚楚,惹得大家都忍不住抱着她一頓摩挲。

一家子說了許久的熱鬧話,廚房裏很快上了晚飯,劉文謙把大女兒一家子也叫了過來,一起吃頓團圓飯。

閆慶才一進門就摟着連襟哈哈大笑,“鄭兄弟你終於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閆慶才官位沒上多少,肚子卻胖了許多。他平日裏八面玲瓏,現在也勉強混到了五品,見到這個連襟,他就忍不住激動。

一家子人太多了,只能分男女兩桌。

劉悅薇吃飯前先起身給鄭太太和魏氏盛飯布菜,“我不孝,多少年沒有在娘和婆母面前盡孝,今日定讓我服侍個夠。”

鄭太太摟着孫女,“我們都曉得你是個孝順的,快坐下吧。”

伺候完了親娘和婆母,劉悅薇又給姐姐妹妹們布菜,“這些年多虧大姐和四妹在家裏孝順長輩,今日我也來服侍你們一回。”

劉悅妍一把將她拉着坐下,“快別忙活了,好容易回來了,我們一起吃飯說話。你們不在家裏,爹娘和伯父伯母哪天不惦記。”

劉悅薇終於坐了下來,娘兒們一起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說著說著又忍不住拿帕子按眼角。

魏氏勸鄭太太,“嫂子以後就和兒子媳婦一起住,再也別走了。”

鄭太太笑道,“我們老爺說,看到老三過得好,我們也放心了。等過一陣子,我們想回青州,老大老二也在等着我們呢。”

劉悅薇道,“娘,不能讓大哥二哥都來京城嗎?”

鄭太太摸了摸孫女的小揪揪,“哪能都來京城呢,咱們家本來就是土生土長的河間省人,祖墳和親戚都在那裏,總要回去的。”

魏氏連忙打岔,“今日不說那些事,孩子們回來了,嫂子,咱們也喝一杯。”

屋裏頓時又熱鬧了起來,男人們那邊,喝的更厲害了。

一頓飯吃了個把時辰,鄭老爺又打發兒子一家先回郡主府。

第二天,鄭頌賢進宮面聖,皇帝下了朝就召他入書房單獨說話。

鄭頌賢先正經行了三跪九叩之禮,皇帝親自下來扶起了他,“懷瑜回來了,朕等了你好久。”

鄭頌賢抬頭,看着眼前的帝王。他不再是初次見面時夾在兄弟們之間小心翼翼的五皇子,也不再是那個立了功勞也力求低調的宣郡王,他已經成長了許多,眼神堅定,舉止從容。

“一別多年,陛下風采更勝往昔。”

皇帝吃了這一記馬屁,“懷瑜不遑多讓,朕讓你回來,是有任務要交給你。”

鄭頌賢立刻又行禮,“請陛下吩咐。”

皇帝擺手,“坐下說話,也沒有別的事情。五叔辭了差事,庄大人也要辭官。六部最近調動的厲害,吏部現在還缺個侍郎,你去幫朕頂起來。”

鄭頌賢立刻接旨,說過了正事,君臣兩個又在書房裏說了半天的話。

回來第三天,鄭頌賢立刻又去當差了。他一回來,就做了吏部侍郎,許多人雖然眼紅,但也不敢說什麼。誰不知道鄭懷瑜是陛下心腹,又年輕,得了,嫉妒沒用,好生幹活,說不定也能陞官呢。

劉悅薇天天帶着孩子們去王府報道,在長輩們膝下承歡。

鄭家老兩口見到了三兒子一家子,和孫子孫女一起親香了許久,準備動身回青州。

劉文謙苦留,“大哥,我現在閑着沒事,咱們老哥兩每天這樣一起說說笑笑多好。”

鄭老爺搖頭,“王爺,兄弟情分不在日夜相守。自從我來了京城,幾乎天天和王爺在一起,這幾年的日子是我一輩子最快活的日子,我不敢貪心奢求太多。鵬哥兒要回去參加秋闈了,我們老兩口在這裏,老三兩口子天天跑來跑去,老大老二也總是惦記。我們回去住一陣子,等我想京城了,隨時都能來看王爺。”

劉文謙再勸,“不能讓仁哥兒和德哥兒來京城嗎?”

鄭老爺笑道,“王爺說笑了,他們兄弟各有各一大家子,都來了京城,老三的擔子太重了。老大和老二,也不想完全靠着兄弟過日子。”

劉文謙不再勸,“這幾年有大哥陪着,我也覺得日子暢快了許多。”

爹娘要走,鄭頌賢當差再忙碌,也趕緊跑過來苦留,再三留不住,索性帶着妻兒們搬過來住了幾天,整天早晚親自照顧父母的飲食起居。

鄭老爺夫婦又逗留了十幾天,在入夏后的一天,帶着鵬哥兒夫婦準備出發。

臨行前,沛哥兒自告奮勇,“爹,讓我送祖父祖母回青州吧,兒子趁機也出去走走看看。”

鄭頌賢倒不反對,劉悅薇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鄭家老兩口聽說小孫子要跟着他們走,十分高興,“你回去看看也好,你的兄弟們都好多年沒見着你了。”

到了出發那一天,鄭頌賢請了假,帶着妻女送老父母離京。劉文謙怕送別傷人,昨兒晚上已經和鄭老爺說了半夜的話,今日就沒有過來。

鄭頌賢一送再送,鄭老爺攆他,“你快回去吧。”

一向剛強的鄭頌賢忍不住紅了眼眶,“爹娘,兒子不孝,十幾年沒見着父母,才見面幾天,又要和爹娘分開了。”

鄭太太又哭了,“老三,你要保重身體,有工夫了,你們也回去看看,你哥哥們都想你呢。”

鄭頌賢跪在馬車前,砰砰磕了幾個頭,“請爹娘保重,兒子三年後侍郎任期滿,必定回鄉探望父母。”

鄭太太得了准信,立刻不哭來了,“好,你快起來,娘相信你。”

鄭頌賢又囑咐沛哥兒,“好生孝順祖父母,若是在青州住膩了,和你兄長們一起出去走走,不可仗着身份胡亂行事。”

沛哥兒心裏有些不舍,也有些雀躍,“爹放心吧,兒子會好好的。”

等他們父子說完了,鄭老爺讓人發動了馬車。

初夏的官道,兩邊鬱鬱蔥蔥。鄭頌賢緊緊握着劉悅薇的手,站在官道邊目送父母的馬車漸行漸遠。

等快要看不見的時候,沛哥兒彷彿回身看了父母一眼。

鄭頌賢長長嘆了一口氣,“娘子,我這輩子,總是和父母聚少離多。”

劉悅薇拉住了他的手,“三郎,你還有我呢,福姐兒也在。”

鄭頌賢回過神來,握着妻女的手,微笑道,“好,我還有你們。”

福姐兒拉着他爹的手晃了晃,“爹,咱們回家好不好呀?”

女兒柔軟的聲音驅散了鄭訟賢內心的離愁,他笑着回答女兒,“好啊,咱們回家,福姐兒晚上想吃什麼?”

福姐兒立刻開始掰手指頭,“烤羊肉!烤羊腿……”

鄭頌賢牽着妻女的手往車裏去,“烤個全羊好不好?”

福姐兒高興地點頭,“好!”

一家三口登上了馬車,車夫驅動車輛,緩慢往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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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文到這裏正式完結了。感謝親們的一路相隨,給了作者很多指導和勇氣。

因為作者是兼職寫手,每天時間略微有些緊張,文章難免會有瑕疵,感謝親們一直的包容。以後作者仍舊會秉持初心,把自己聽到的故事說給大家聽。

後面一周每天都會掉落番外,有興趣的親可以來瞅瞅。

Ps:作者寫了一年零兩個月的古言,目前共293萬字,感覺被掏空,預計春節期間再回來開古言【衙役小娘子】。過幾天會先把那個幻言【支書兒子】的小短篇填了,換換腦子,歡迎親們收藏作者的新坑(文案很醜別嫌棄orz),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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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今天來下聘(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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