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芍櫻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已經是深夜兩點半了。
被晏棠止那麼一鬧,她心裏還煩着,懶得動手擦頭髮。濕漉漉的長發凌亂披散着,水珠順着發梢滑落,打濕了身上的睡衣。
芍櫻覺得更煩躁了,乾脆把睡衣外套脫下來,只留了裏面一件小弔帶。
她發量多,惹得周圍禿頭少女非常羨慕,追問養護頭髮的秘訣。
芍櫻哪有啥養護秘訣?
不胡亂折騰,已經是她對三千青絲最大的溫柔了。
芍櫻坐在梳妝鏡前。
自己勤勤懇懇工作到半夜,回家又被晏棠止氣了一波,她身體和精神已經相當睏倦了。
這會兒坐在鏡子前,意識逐漸變得恍惚,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她懶洋洋舉着吹風機,一頭濃密長發吹了半晌,還是沒吹乾。
芍櫻越吹越來氣,從抽屜里翻出一把剪刀,握住半干不幹的長發,乾脆利落的‘咔嚓’一刀。
進入孤兒院以後,芍櫻的頭髮全都是自己剪的。
可惜日積月累地久天長,她積攢了無數經驗,剪頭髮的手藝,卻十年如一日的沒有長進。
成把成把的黑髮掉進垃圾桶,芍櫻側過臉,鏡中映出她層次不齊彷彿野狗啃出來的發尾。
“嗯,這次剪的挺好。”
芍櫻望着鏡子,還能面不改色自我感覺良好的誇獎自己。
“起碼剪短了。”業餘理髮師表示非常滿意。
至於參差不齊的發梢?
無所謂,反正不影響自己的顏值。
短髮比長發好吹很多,她重新拿起吹風機,用最強的風力糟踐自己頭髮。
還沒吹乾,卧室外面響起輕微的敲門聲。
“沒睡,進來。”
聽到芍櫻的回應,晏棠止冷着一張臉推開門。目不斜視的繞過芍櫻,走到浴室里,把她換下來的臟衣服抱出來。
晏棠止是少爺出身,從來沒做過家務。
但是跟芍櫻住在一起之後,這些日常瑣碎的事,晏棠止做得越來越順手。
家裏洗衣機是全自動的,帶烘乾功能,只需要把臟衣服丟進去就行。
可芍櫻懶得厲害,連這麼點事都不願意,心安理得使喚自家崽。
晏棠止收拾好衣服,順便把她用過的浴室打掃乾淨。
浴室里熱氣騰騰的,還瀰漫著檸檬沐浴露的味道,香氣特別好聞。
做完這一切,晏棠止本來打算直接出去。
他剛進來,就發現芍櫻沒穿外套,於是盡量躲開自己的目光。
視線掃過地上的垃圾桶,瞧見裏面大半桶頭髮,表情愈發冷淡了。
晏棠止抬頭看向芍櫻,順利成為第一個欣賞她新髮型的人。
好端端的頭髮,彷彿用生了銹的鋸子,一點點剁掉美人魚尾巴。
芍櫻注意到晏棠止的目光,放下吹風機,坦蕩蕩的轉過來,漂亮的狐狸眼一眼不眨跟他對視。
她身上只有一件輕薄的小背心,領口很低,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
芍櫻全身都白凈,像山頂千年不化的皚皚霜雪。凝脂般的肌膚,襯得她鎖骨下面的胎記更加鮮艷。
——那是一朵芍藥色的櫻花。
芍櫻其實沒有名字。或者她曾經有過,但是不願意告訴別人。
被送到孤兒院以後,她給自己取了芍櫻這個動人的名字,聽起來嬌俏又嫵媚。
晏棠止本來以為,她喜歡花,才給自己取這個名字。
直到看過芍櫻的胎記,才恍然意識到:那是她一生下來就帶着的,或許比原本的名字更加刻骨。
晏棠止盯着胎記瞧了會,沒忍住說道,“你怎麼又剪頭髮了?明明長發比較好看。”
“嗯。”芍櫻似笑非笑望着他,故意捉弄道,“客人也更喜歡。”
客人???
什麼客人?!
晏棠止臉上的冷淡,瞬間轉化為憤怒。
他氣得說不出半個字,頭也不回的離開卧室,重重摔上門,發出沉悶的響聲。
“哈哈哈哈哈!”芍櫻瞧他一副氣到爆炸的模樣,笑得沒心沒肺。
她笑了半晌,本來醞釀到90%的睡意都給笑沒了。
笑夠以後覺得有些口渴。芍櫻找了一圈,卧室里的飲用水喝完了,她帶着自己的杯子走出房間。
某隻不可愛的崽子已經回房間睡覺了。苦命的高中生,明天早上六點半還得爬起來上學,頂多只能再睡三個小時。
茶几上還擺着來不及收拾的作業和課本,芍櫻伸手過去翻了翻,瞧見晏棠止的期中考試卷。
“數學148,英語150……挺厲害啊,比我高中那會兒好多了。”芍櫻毫不吝嗇讚美,仔仔細細欣賞漂亮的分數。
她像往常那樣拿起筆,在成績單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寫完家長簽字之後,她略微思索幾秒,又補充了一行字:
‘該同學還有精力多管閑事,看來是作業太少,建議翻倍。’
**
上午十點,睡到昏天黑地的芍櫻終於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按下接通。
“喂…”她含含糊糊問,“誰啊?有事?”
“芍櫻,你還在睡啊?”電話那邊的付軟軟聲音很小,捂着嘴跟她通風報信,“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早上有課?咱們兇巴巴的禿頭教授點名了!”
芍櫻慢吞吞翻了個身,才終於分辨出同學兼好友的聲音。
“哦。”芍櫻閉着眼睛,無所謂的問,“記我名字了?”
“沒有。禿頭教授一點你名字,咱班好幾個同學搶着幫你答到。為了搶這個機會,幾個男生還battle了一輪呢。”
“誰讓他們幫我答了?”芍櫻嫌棄的吐槽兩句,又拜託付軟軟,“你課間幫我請個假,就說我身體不舒服。”
付軟軟一口答應下來,“行。那你今天下午的課還來嗎?”
“我想想…”芍櫻翻身坐起來,習慣性撩自己的長發。
指尖只摸到冰冷的空氣,她才意識到,頭髮被自己剪了。
因為昨晚被晏棠止氣的。
芍櫻舉起胳膊,煩躁的揉了揉短髮,跟電話那邊說,“不去了,我下午直接去酒吧打工。”
“好吧。下午的老師不凶,如果點名我幫你糊弄過去。”付軟軟聽出她語氣中的煩躁,多嘴問了句,“芍櫻,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好像不太開心。”
“沒事,上你的課。”
芍櫻拒絕傳播負能量,三兩句糊弄過去,掛斷了電話。
她也沒說謊,的確沒發生什麼大事。
只是自己養了八年的崽,懷疑她在外面賣身而已。
嘖。
芍櫻越想越來氣。
昨天沒抽死晏棠止,真算自己脾氣好了。
她從衣櫃裏翻出一套寬鬆的藏藍色運動裝,鬆鬆垮垮套在身上。
這套運動裝本來是給晏棠止買的。十五六歲的孩子,抽條太快。她記錯了尺寸,乾脆留着自己穿。
雖然運動裝是男款,自己罩上太松垮,沒有美感。但芍櫻穿衣服,從來不講究美感。
她長得太好看了,就算身上罩個化肥袋子,也照樣是紅毯走秀艷壓全場的效果。
芍櫻打着哈欠來到客廳,茶几上厚厚一摞書已經被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個早餐店的打包盒。
晏棠止七點上早讀,六點半就得走。打包盒裏的食物放得太久,早已經涼透了。
芍櫻端起冷冰冰的海鮮粥,正打算隨便墊一下胃。
壓在粥碗底下的紙條,似乎早就預測了她的行動,用走筆鋒利的鋼筆字提醒着:
熱了再吃。
“我就說你作業太少,”芍櫻拿起那張紙條,揉了揉扔進垃圾桶,嘴裏嘟囔着吐槽,“凈多管閑事。”
她重新捧起粥碗,勺子懸在空中愣了會,終於投降般放了回去。
然後她走進廚房,把粥和小籠包都放進微波爐,眼睜睜盯着它加熱。
芍櫻思緒放空,無意識的腦補晏棠止同學憋着氣,背着大大的書包,一筆一劃給她寫紙條,又偷偷把紙條藏在粥下面的情景。
那孩子,好像…也沒有那麼不可愛吧?
**
扶溪中學的走讀生,每天只需要上兩節晚自習,八點半放學。
下課鈴剛響,晏棠止立刻從自己座位上站起來。
“晏棠止!”班長見他要走,急忙跑過來問,“周末家長會,老師要求每個人家長都要來,你跟家裏說了嗎?”
晏棠止淡漠的掃了他一眼,“我回去說。”
他又準備走,班長不依不饒攔住他,“還有,咱們班決定六月份集體出去玩,現在只剩你沒有交報名費了。”
“我不去。”
“你為什麼不去?這是咱們班最後一次活動。”班長企圖動之以情,“等咱們升入高二,肯定要按照文理科重新分班。大家集體旅遊的機會,也只剩一次了。班裏所有人都去,只有你缺席,不合適吧。”
“我不去。”晏棠止淡漠的重複一遍,繞過班長徑直離開。
班長盯着他遠去的背影,憤憤的小聲抱怨,“什麼人啊這是!”
“班長,你別跟他計較。”旁邊男生嘻嘻哈哈安慰班長,“晏棠止一直都是那樣,但凡花錢的活動,他都不參加。上次咱們班聚餐,也只有他沒來。”
“他家裏很窮嗎?”
“不窮!肯定不窮啊!”坐在晏棠止後排的男生站出來,“從開學到現在,他每件衣服都是名牌,戴的手錶背的書包都挺貴。還有我今天中午看到他拿出手機,昨天新發售的暗夜黑plus,光裸機就要八九千呢。”
“那他為什麼不參加集體旅遊?家裏不同意嗎?”
“有可能。今天交反饋表的時候,我看到他家長留的意見了。晏棠止每次考試年級第一,他家長還嫌作業太少。”
“咦——什麼變態家長。”
華燈初上。
晏棠止拿着名片,順着上面印着的地址,兜兜轉轉繞了好幾圈,終於在燈火最繁華的地段,找到芍櫻工作的酒吧。
已經超過九點,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
晏棠止站在店外,盯着發著光的‘棲星’兩字招牌。還沒走進去,已經感受到裏面的喧鬧。
酒吧門口站着兩位穿制服的男員工。他們瞧見晏棠止身上的校服,連忙上前阻攔道,“同學,我們這邊是正規酒吧,不做未成年的生意。”
晏棠止有點尷尬,低聲申辯道,“我找人。”
“找誰?我給你叫出來。”
“芍櫻。”
“咦?你是她什麼人?”
晏棠止停頓幾秒,才回答,“家人。”
“家人啊…”男員工有些為難,扭頭向自己的同伴確認,“那啥,芍櫻能出來嗎?”
“她咋出來?你替她接客嗎?”同伴懟了句,視線掃過晏棠止,隨意的說,“既然只是找人,你讓小同學進去唄。咱們酒店也沒啥不能參觀的,不給未成年賣酒就行了。”
“也對,你進去吧。”
晏棠止背着書包走進酒吧。
雖然這種地方也能歸入‘夜店’的範疇,但棲星酒吧跟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
沒有曖昧的光影,沒有露骨的表演,酒吧里只有一個風格很燃很炸的駐唱樂隊。
頂着爆炸頭的主唱開口吼一嗓子,能把大家的天靈蓋掀起來。
駐唱樂隊的水平很高,然而,大多數人只是騰出一個耳朵欣賞他們的歌聲。
其餘的注意力,全都留給吧枱後面,那位穿着白襯衫和黑色小馬甲,白凈的手端出一杯杯澄澈斑斕的酒,又美又颯的調酒師。
“你好,你的彩虹酒。”
芍櫻捧出一杯分了七層、每一層都是不同顏色、看起來特別酷炫的彩虹酒,遞給守在吧枱旁邊的美女。
“這一杯顏值很高,看起來像飲料。不過裏面有六種不同的酒,很容易醉。”芍櫻提醒道。
“謝謝,你還是那麼溫柔。”美女伸手接過酒杯,同時把數目不菲的小費送過去。
“你的新髮型真好看,穿上制服調酒的樣子更颯了。”美女不遺餘力的讚美道。
“嗯,我也覺得好看。”芍櫻厚顏無恥的誇獎自己。
抬頭看向後面,正準備招呼下一位的客人。
她視線一掃,瞧見直挺挺戳在不遠處的晏棠止。
“呦,來了啊。”芍櫻目光變得玩味,漫不經心的跟他打招呼。
“嗯…”晏棠止往前湊了湊,飛快掃了芍櫻一眼,又垂下視線,模樣十分乖巧。
“誰啊?”周圍的老顧客詢問芍櫻,“你認識的人嗎?”
“嗯。”芍櫻勾起唇角,懷着惡趣味跟大家介紹——
“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