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均勢
風涼夜放下茶點,然後從袖中取出數張名帖,笑道:“今日有人投了名帖,都是想見一見小師叔的。”
謝景行飲了一口茶,問道:“都有誰?”
風涼夜道:“名家房之遠邀您去論道場、雜家呂梁則是附了一張琳琅閣的帖子,請您參與今晚的拍賣會,還有三張世家的帖子,分別是葉、黃、危三家。”他思忖了一下,又道,“明日便開明鏡公堂,世家此時遞拜帖,又是何意?”
謝景行道:“葉家任俠,道門劍神葉輕舟便出身於此,威望極高。黃家擅御妖,危家御鬼,都不是好對付的。”
風涼夜蹙眉:“來者不善?”
謝景行翻了一下名帖,見葉家措辭客氣,並無以勢壓人的派頭,另外兩家言辭泛泛,看不出什麼。
於是他沉吟半晌,道:“葉輕舟曾經放話,追殺我即是與他為敵,葉劍神是葉家最大的依仗,兩者立場基本一致。黃、危二家,雖然御術精妙,但自身實力不強,向來都是牆頭草,怕是兩頭押寶,敷衍一下罷了。”
“那我去回絕了。”風涼夜聞言,抿起了唇有些不悅。
兩頭押寶,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饒是風涼夜性格再溫潤,經過這勾心鬥角的磋磨,心裏也有了幾分數。
修界勢力錯綜複雜,強者的自成一道,弱者合縱連橫,還有為數不少的牆頭草,構成整個仙門。
“十三世家,四家為首。君、葉、陸、謝,此時只有葉家有動靜。不急,最遲今晚,就能看到其他三家的態度了。”
謝景行剛重生時對局勢不甚了解,現在為了應對仙門大比,很是下了功夫,對仙門勢力瞭然於心。
五洲之勢力,分為東道西佛,南妖北魔,中儒門。
而十三島的地盤,則是由十三世家瓜分,即君、葉、陸、謝、梁、薛、柳、危、黃、陶、朱、孟、曲。
各家有其家族絕學,都有老祖壓陣,是一股獨立於五洲外,不容小看的勢力。然而海外島嶼畢竟資源有限,世家想要更進一步,也是意料之中。
東洲道家,西洲佛國,如日中天,不可染指。
南疆妖鬼橫行,性情凶蠻,非我族類,亦然不好下手。
北淵魔君一手遮天,魔修大軍能征善戰,攻擊性極強,帝尊本人更是五洲十三島的戰力天花板,即使道、佛二家,都懼其三分。
如此看來,唯有聖人隕落的中臨洲,佔據了最好的地盤,實力卻大損。
儒門三相即使同為渡劫後期,亦然鎮不住。
否則,也不會有當年儒宗被圍之事了。
但是這些都是仙門權力巔峰之人才能預見的事情。謝景行也不欲說的太清楚,他執掌仙門許久,自然能從世家的行為軌跡,看出對方深藏的狼子野心,甚至,他還看出道門對此樂見其成。
畢竟,世家之中不僅有葉輕舟的家族,傳聞,道祖也與海外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道門以世家作筏,刺探儒道深淺,也是能大致推測出來的。
若要真正試探出兩者關係,還得看明鏡堂。
明日是場硬仗。
謝景行思忖半晌,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房之遠與呂梁的帖子先接下來,涼夜,你隨我走一趟。”
風涼夜看了看天色,昨夜雷雨,今晨也未停歇,還淅淅瀝瀝地飄着雨絲。於是他備好兩把油紙傘,將名帖折好放進袖子。
他似乎有些疑惑,問道:“為何要接百家的帖子?百家對我們儒宗一向看不順眼。”
“因為,儒道……不,是整個中臨洲,現在必須要擰成一股繩。”謝景行走下樓梯,聲音悠悠,他看着對他已經和顏悅色的墨家、法家弟子,同樣報以微笑,然後對風涼夜笑道:“現在已經有人坐不住了。”
在他因為刺殺,請開明鏡公堂,把墨、法二家與儒宗綁上一條戰船時。
百家,便望風而動了。
*
謝景行撐着傘行走在街道上,雲夢城籠罩在一層蒙蒙的煙雨中,彷彿罩上一層輕紗。
他帶着風涼夜,走進淅淅瀝瀝的雨絲中,而名家的房之遠垂衣拱手,已經在等待他了。
“謝先生。”房之遠疾步向前,迎了上去,渾然不顧身上衣衫被雨打濕。他面上帶着笑,卻是道:“聖人弟子願給在下這個面子,實在是令在下欣喜萬分,先生請,今日名家弟子俱在,擬‘日方中方睨,物方死方生’一題,請先生論辯。”
謝景行報之以淡淡的笑意,不卑不亢道:“惠子之言,自是精妙萬分。景行若有疏漏,請勿見怪。”
房之遠一怔,他沒想到謝景行不過二十齣頭,連名家典籍都有涉獵。繼而他的笑容更真切了三分。
看來這聖人弟子,不僅名頭響,還頗有幾分真才實學啊。
*
琳琅閣乃是連鎖商行,商品包羅萬象,修界珍品,天材地寶,名貴丹藥,兵甲寶器,應有盡有。每年都會舉行一次拍賣會,若是修士手中有奇珍異寶,苦於無法尋到賣家,都可送到琳琅閣參與競價,若遇到財大氣粗的買主,一夜暴富也不是夢想。
今年剛好趕上仙門大比,天下修士都往雲夢城走,今年的拍賣會便在雲夢城舉行,由琳琅閣主親自主持,雲夢城主作保。
琳琅閣再大,當然也容不下整個雲夢城的修士,所以,今日進入琳琅閣的拍賣會需要請帖,對於上宗門長老們,琳琅閣自然雙手奉上帖子,餘下的便靠賣,價格已經炒到了千枚靈石,依然有價無市。
而雜家的呂梁,便是以這樣一張帖子為邀,請謝景行同去。
因為一張名帖對應一人,風涼夜便被他留在客棧看顧師弟師妹,謝景行便赴了晚上的約,於戍時前到了約定地點。
雜家以呂不韋為祖師,雖為百家,但是卻是排在下九流,名義上是“兼儒墨、合名法”,“於百家之道無不貫綜”,實際上從上古傳承下的學說,並不多,所以宗門勢力排不上前列。
但是若論資財之富有,雜家可是能進修界前三甲的。
呂梁在琳琅閣對面的酒樓等他,着一身錦緞軟袍,腦後編着一根小辮兒,見誰都是笑眯眯的。他身上沒有那種書生氣,反倒多了幾分精明。
“謝先生來了,有失遠迎。”呂梁一見白衣墨發的謝景行,立刻換上一張笑臉,恭維道:“不愧是聖人弟子,這通身的風流雅緻,呂某還以為見到了仙人呢。”
謝景行道:“呂先生說笑了,景行不過一介金丹,當不得如此盛讚。”
呂梁一展摺扇,笑眯眯地道:“先生謙虛了,前有雲夢泊力壓墨、法二家風頭,聖人題壁前退帝尊魔氣之功,後有葉劍神盛讚與力保,更是在羅浮世界中救了墨少宗主與韓先生,三家聯名上書再開明鏡堂,如此心智,如此手段,怎能讓人不折腰啊。”
他說罷,把手中價值千枚上品靈石的帖子遞過去,道:“有價無市,先生拿好。”
謝景行知曉這是拉攏,不動聲色地道:“呂先生這份禮很重,景行受之有愧。”
呂梁笑道:“雜家先聖呂不韋曾言,奇貨可居。呂某今日之投資,遠不及先生未來之成就,雜家只是想要與儒宗交好而已,想必,白宗主想要復興宗門,定是缺錢的吧。”他不等謝景行回復,又看了看天色道:“戍時已至,可以進去了。”
野心勃勃,不愧是商賈,竟是不限於與他交遊,更是把算盤打到了意圖復興的儒宗頭上了。
看來呂梁並非池中之物啊。
謝景行也知道儒宗目前的情況,正缺一個能夠互惠互利的宗門,尤其是有錢的。而白相卿精通樂理,卻不擅管理宗門,回頭還得他出面,於是也笑道:“那儒宗便期待貴客上門了。”
呂梁得了話,知道這波穩了,與謝景行共同邁進了琳琅閣。
閣中夥計查驗了帖子,然後分了牌子,安排在樓下。
拍賣場地分為兩層,上層是隔間,自然是為貴客預留的,皆以簾幕遮擋,保證其私密性。下層便是尋常執貼之人的座位,一層中間的圓台便是展示貨品之地,綴以明燈,保證貨品被完整看到。
來者皆是上宗門弟子,世家子弟,偶有一擲千金的散修,皆是有名頭的。
這哪是拍賣會,分明是仙門最上層的交際場,若是發生什麼,明日便能傳遍整個雲夢城。
謝景行作為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出現時也引起了關注。
心宗封原,理宗張世謙見了,連忙上前打招呼。畢竟是與自家宗主認下的小師弟,禮節定是要周全的。緊接着,墨臨、韓黎也來見禮,說了幾句關於明日公堂的話,兵家見了,也湊了個熱鬧,打趣幾句。
呂梁見他在上宗門中如此吃得開,心裏又添了一筆。但他也知道自己和上宗門不是一國的,也就笑眯眯地找了個借口離遠了些。
反正他與背後的雜家自始至終想投資的,只是目前落寞的儒宗而已。
儒道眾宗門的首席弟子,平日裏都是眼高於頂,互相看不起,今日竟然沒有撕起來,反倒是其樂融融說了好些話,可以說是奇聞了。
謝景行與他們閑話一番,有意套些情報,不動聲色地笑道:“今日琳琅閣當真熱鬧,不知都有哪些貴客會到場?”
“雲夢城主張載道自是要來的,宋宗主事務繁忙,所以道門是葉劍神出席,喏,就是上首那一席。”韓黎笑道:“已經掛起來了,看來葉劍神已經到了。”
謝景行循着望去,看到那門口已經懸了道門標誌的青色簾幕。
墨臨亦然道:“佛門拒了帖子,了無大師與幾位主持潛心修行,不喜嘈雜。”
封原笑道:“我亦然不知宗主是否會來,道門的場子,宗主一向是厭煩參加的。”
他說的倒是坦蕩蕩,在場幾人也都對儒、道兩家的齟齬心知肚明。
張載道:“我亦然不知宗主是否出席。”他嘆了口氣,“據傳,今日有一珍寶臨時加入了拍賣,你們可得了消息?”
“滄海安魂珠?”
“正是。”
“據說是養魂、淬魂至寶,極為罕見。”韓黎道:“這可是渡天劫時救命的東西,不知能拍到什麼價格……”
謝景行輕咳一聲,微微側目,竟是看到世家子弟聚攏的那一圈,有一俊俏的錦衣少年捏着摺扇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藏着輕蔑與敵意。
他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想起了他的身份。
那不是身體的原主人,曾經的謝小公子的異母弟弟,謝鴻嗎?
他漆黑的眼眸中透出一星兩點的笑意,隨即掩去,卻見那錦衣少年帶着數個世家子弟走了過來。
“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的廢物哥哥啊。”謝鴻一揚摺扇,挑起下巴,帶着輕蔑與譏諷道:“搭上儒宗這個破落戶,有什麼好得意的,別以為會使些劍氣,就能空口白牙說自己是“聖人弟子”了。”
他這樣趾高氣昂,竟是把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他身上。
謝鴻見了,更是洋洋得意,自以為揭破了他的真面目。
“聖人都隕落許久了,誰能證明他是聖人弟子?誰見過聖人洞府?要我說啊,他就是頂着聖人的名頭招搖撞騙罷了。”
與他相交甚篤的都是些世家紈絝,聞言也笑道:“我聽過我聽過,謝家的大公子,十幾歲了連練氣一層都沒有,被家族放棄的那位。”
“這種廢物,忽然變成聖人弟子,你信嗎?我反正是不信的。”謝家子弟笑嘻嘻道:“他就算知道聖人洞府的位置,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吧。”
“他偷了家裏的寶貝,把自己修為堆上去跑出家門的。”謝鴻道:“我們謝家都沒嫌棄你不能修鍊,給你吃給你穿給你治病,你竟然恩將仇報,我說你們儒道的,擦亮眼睛,可別被哄騙了!”
在場眾人嘩然。
城內最炙手可熱的聖人弟子,竟有這般身世。
而且,這“聖人弟子”,怕是要打問號,可以算作今日最驚人的八卦了。有人已經用打量的眼神看着謝景行,好像在質疑他。
謝景行一襲白衣,攏袖而立,也不爭辯,只是用一種淡淡的,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他們,眼底有着些許憐憫之色。
“你那是什麼眼神?”謝鴻咬牙切齒道。
“可憐你。”謝景行勾起唇角,道:“曾經聲名赫赫的世家,現在只會逞口舌之快了嗎?”
*
琳琅閣樓上雅間。
門口掛着群青色帘子的房間裏,葉輕舟聽聞自己的眼力被質疑,把劍往桌上一擱,嗤笑一聲道:“是不是真的聖人傳承,葉某看不出來,當某傻呢?”
又看了一眼身側人的臉色,冷汗頓時下來了,連忙安撫道:“小游之你冷靜點,這裏不能拆!”
沈游之忍了又忍,卻還是摔了茶盞,氣極反笑:“好啊,當著我面欺負小師弟,這是活膩歪了?”
天藍色簾幕後的雅間內,風飄凌冷哼一聲,眉眼間霜雪凝凍,他先是自言自語道:“若不是為了滄海安魂珠,我竟不知景行師弟曾受過這等對待。”又對着執劍弟子道:“去查查。”
“這珠子可治神魂之症,拍下來安慰他一下吧。”面冷心熱的大師兄這樣想到。
最里,也是最隱秘的雅間外,夥計戰戰兢兢地掛上黑色的簾幕,然後迅速退下,好像有鬼在追。
而坐於其中的玄袍緋眸男人,卻是將這得意洋洋的辱罵聽的清清楚楚。他用力一捏,木桌無聲無息崩散,連灰都不剩。
陸機登時冷汗就下來了。
“陸機。”殷無極的口氣近乎溫柔到恐怖,一字一句,森然至極,他道:“今天這些人,若辱他一句,廢他全身經脈,若動他一下……那就拆了全身骨頭,丟進血池煉獄花里當花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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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名家:先秦時期諸子百家之一,以思維的形式、規律和名實關係為研究對象的哲學派別,所以稱"名家",也稱“辯者”、“察士”。名家以擅長論辯著稱,他們在論辯中比較注重分析名詞與概念的同異,重視名與實的關係,開創了中國的邏輯思想探究。著名的論辯有:“白馬非馬”。代表人物:惠施(即惠子)、公孫龍、鄧析、尹文等。
②雜家:中國戰國末至漢初的哲學學派。以博採各家之說見長。以“兼儒墨,合名法”為特點,“於百家之道無不貫通”。《漢書·藝文志》將其列為“九流”之一。代表人物及著作:淮南王劉安(《淮南子》),呂不韋《呂氏春秋》。
(以上來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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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走劇情。
現在謝景行做的就是把百家收服,把儒道重新擰成一股繩,雖然還很任重道遠,但是未來要從這一輩身上改變嘛,至於這些與他交好的,或是受人格魅力影響,或是利益一致(如墨、法,要對付世家)、或是跟風,或是投資(如呂梁),各有各的理由,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們背後的長老的意見。
謝景行預料到今晚會有世家找麻煩,因為明日就開公堂了,卻沒料到找麻煩的方式這麼低級……
那滄海安魂珠是為了把風飄凌和沈游之引來,因為那是他需要的一味葯,儒門一向護犢子兩人八成會來,若是世家鬧起來還有人替他撐腰。
本來世家想污他名聲,以影響明日公堂他的風評的,所以還多了好些空口白牙的污衊。
然後一不小心得罪了好幾個大佬,點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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