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三劍
殷無極左手執劍,立於烈火之間,卻好像不可摧撼的山嶽。
而那柄通體純黑的無涯劍,看似樸素,實則光華內斂,大巧不工。
當第一縷如雪劍鋒亮出之時,他揚起了眉,看向風飄凌的劍陣。
“風宗主,你祭出九歌東皇太一,擺東皇劍陣,有三不智。”他劍鋒上挑,看似隨意地向前跨了一步,卻帶來懾人威壓。
“其一,屈子九歌乃是祭歌,庄肅有餘,殺心不重。”
“其二,《帝王本紀》云:天皇大帝耀魄寶,地皇天一,人皇太一。未至聖人,以祭文驅策人皇太一,你心魔入體,能使出幾成?”
殷無極曾為聖人弟子,對儒門功法再了解不過,所以一針見血。
風飄凌曾是道家弟子,后改投儒門,追逐至理。所以他的一招一式,難免帶上道家神異,九歌便是他引以為豪的神通之一,卻被人如此貶低,以他之清高,如何能忍?
風飄凌抬眼,眸中紅光一閃而過。
殷無極似是一眼看透了他的境地,語調慵懶,笑道:“其三,在我面前玩劍陣,風師弟,你可知什麼叫班門弄斧嗎?”
東皇太一腰佩長劍,環佩琳琅,遺世獨立,天神氣度,而十面埋伏的劍光,卻隨着陣主之怒自虛空之外赫然襲來。
風飄凌寬袍大袖,仙風道骨,眸中幾乎含霜,手中長卷依然流動着金光,怒道:“誰准許你叫我師弟!你不過是師門逆徒,在你墮入魔道那一刻,就不再是聖人門下了!”
殷無極的面色卻晦暗下來。
風飄凌碰了他的逆鱗,他最恨別人提起這件事。
這分明就是在提醒:你沒有任何資格再喊他為師尊,即使他死了,你也不被允許進入聖人廟祭拜,只得於廟宇之外徘徊遙祝。
謝衍當年,的確是將這段師徒之緣,從因果之上斬斷,以示天道。
他即使叫再多次師尊,無論是世間、天道、乃至謝衍本人,也不會被承認這破碎的師徒關係。
當真,絕情至極。
他卻是怒極反笑,卻是左手一揚無涯劍,魔氣四溢。
“好,當真不錯,那便接我洪荒三劍!”
被困結界的謝景行見他震怒,吃力地撐起沉重的身子想要站起來,可血脈之中流淌的魔氣雖不想傷他,卻又在持續地折騰他,要他無法聚氣凝神。
結界幾乎是牢籠,猶如實質的魔氣團團圍攏住謝景行,若是外人一碰,必然被這蠻橫霸道的血色魔氣灼燒。
謝景行知道殷無極此時怕已經瘋了大半,心裏悚然:若是再這樣下去,他遲早徹底瘋癲,皆時就沒有人攔得住他了!
他用竹笛敲打結界,試圖從內部尋到破綻,卻徒勞無功。
“聖人謝衍,劍出山海,分鴻蒙,劈北淵,斬帝京,因此他的劍得名山海,為後人萬世傳揚,如今他的弟子卻無人習劍,不過酸腐書生,百無一用!”
“你們當年護不住謝雲霽,如今也阻不了我!”
殷無極何等傲慢,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相,句句殺人誅心。
此言一出,儒門三相皆是面如寒霜,恨不能殺他而後快。
白相卿將七弦琴一橫,席地而坐,清喝一聲,道:“師尊當年遺留下八首《退魔曲》,飄凌、游之,你二人助我!”
沈游之道:“那是自然。”眸中殺意畢現。
他渾身戾氣,白相卿本以為他會寫出最狠戾的詞句,殺殷無極而後快。
可沈游之卻提筆迅速於虛空之中寫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卻是詩經名篇——《秦風·無衣》。
沈游之本欲提筆寫錚然之辭,卻因白相卿抱琴而坐,手撫琴弦,空門大開,於是選了這首豈曰無衣,意在為他護法。
白相卿略有愕然地抬頭一看,卻見自己渾身煞氣的小師弟筆下流瀉的詩句化為流光,呈浩蕩之勢,彷彿千軍萬馬齊鳴鼓,配合風飄凌的太一劍陣,一攻一守,幾乎天衣無縫。
沈游之嘖了一聲,不耐道:“我又不蠢,殷魔頭的洪荒三劍沒那麼好接,你與風飄凌那個傻子空門大開,防守之事不還得我來?”
風飄凌望向這一側,卻是無聲地一笑,卻被沈游之一眼橫過去,道:“看什麼看?御你的神去!”
白相卿失笑,卻是一撥琴弦,便是起調。
見三相徹底被激怒,紛紛使出神通,要接他的劍,殷無極紅眸中流光一閃,沉聲道:“第一式,斬山劈海——”
無涯劍出,日月無光。
劍如涌浪,魔氣衝天,勢不可擋!
聖人佩劍名為山海。
他卻偏偏將這一式取名斬山劈海,其中暗示,不言自明。
風飄凌與沈游之這對兩看相厭的冤家師兄弟,卻是同時出手,齊齊擋下這一式。
劍勢浩浩,即使被太一劍陣削弱,又被無衣防下,餘波卻赫然四散,將本就被業火灼燒的梅林齊齊削去一截,使其化為塵灰,然後斜斜劈入微茫山山崖之中,山石崩裂。
殷無極贊道:“不錯,可接我第二劍。”
卻是不等他們反應,再度橫劈一式,力達千鈞,透着強橫的壓力。
“第二式——千秋萬世。”
這一劍浩蕩而霸道。
彷彿自洪荒而來,赫赫揚揚,承載着不可言喻的沉重。所過之處,萬物朽灰,天地滌盪,時光也因之撕裂。
而白相卿的琴,已然錚錚鳴響,進入了高潮。
七弦聲泠泠,百轉千回,卻又錚然如金鐵,浩浩蕩蕩,近乎實質性的勁風向立於陣中的殷無極襲去。
白相卿淡淡道:“師尊留下八闋退魔曲,只為渡你!殷師兄,魔道路遙,你且回頭,莫負了師尊遺志。”
弦殺之音響徹,淙淙如萬古流水。
殷無極卻像是為琴聲捕獲,握着劍的手輕微地抖了一下,然後閉上了那熾烈如焰火的眼睛。
一時沉寂。
謝景行聽到了白相卿選的曲,卻知大事不妙。
退魔曲共有十二闋,是他為喚醒殷無極神志所作。對方時常瘋魔,為心魔所獲,很難打醒,於是他便把過往編為曲子,在對方發瘋時彈奏,意在保他清醒,不至於迷失方向。
每一闋曲各講述一件往事。所以這與其叫做退魔,不如說,這是華胥一夢,是浮花幻境,是紛飛的回憶,這也是一個師父,最溫柔的關切。
他在儒門留了前八章,雖是教過白相卿,卻也囑咐他不要輕易動用,若是用只能用前三闋。
而白相卿此時用的卻是第五闋《化魔》。
錚然有聲,如金如鐵。
那恰恰是師徒決裂,殷無極身處魔洲,孤苦無依的那一段往事,要是他沉浸進去,怕是殘餘理智也會盡失,下手還會再狠戾十倍百倍!
殷無極也不抵抗,只是任由繚亂劍意在他身側肆虐,他緩緩合上了殷紅的眼睛,而那如血的魔紋卻越發清晰。
風飄凌道:“有效?”卻是捏訣,眼睛沉沉暗紅,低喝一聲道:“去——”
東皇劍陣再度變化,彷彿要重擊於他,將他徹底擊倒。
殷無極魔氣削減,結界顯出弱點。
謝景行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當即咬破舌尖,強行噴出一口鮮血,濺在結界之上,魔氣似乎已經記住了他的味道,被他鮮血濺到之處紛紛退卻,彷彿不願傷他。
他已然極其虛弱,不能強召山海劍,卻是能用些術法,於是手指沾了血疾書,低喝一聲:“破!”卻是把結界撕裂,露出些許罅隙。
外界的風吹了進來,殺意徹骨。
白相卿一曲罷,餘音空鳴,回蕩山間。
殷無極卻毫無反應,第三劍絲毫沒有劈出去的跡象。
他黑袍滾滾,人卻如一尊石像,靜默無聲。
“成了。”白相卿抱琴起身,趔趄幾步,一身白衣幾乎被冷汗浸透。“我知師尊為何不讓我用這后五闋,太過鋒利,恐傷七情……”
風飄凌與沈游之對視一眼,一人操控東皇劍陣,一人收攏秦風無衣,如矛盾兩面,合力控制住發瘋的魔道帝尊。
他們就是再憎惡殷無極,卻也礙於師命,不得取他性命,只是選擇制住。
白衣的謫仙人負着琴,擦過殷無極身側,毫不猶豫地掠向被困結界的謝景行。
琴師伸手,從結界的裂縫處探入,試圖強行將謝景行從結界的束縛中抱出來。
魔氣籠罩着白相卿,濃郁而透着血氣,像是鮮紅色流動的液體,在他白皙的手上灼出傷痕,如電光烈火一般漫上他的小臂。
殷無極不傷謝景行,他的魔氣卻不可能對白相卿和顏悅色。他的境界在白相卿之上,又是發了狠的要帶走謝景行,結界極其強勁,若非謝景行自傷,怕是連罅隙都不會有。
而白相卿毫不動搖,只是堅定有力地把傷痕纍纍的小師弟從那如液體般的魔氣中抱出,低聲安慰道:“沒事了,小景行。”
“白師兄,你的手……”謝景行低嘆一聲,看着他手上傷痕一路漫向小臂,心裏又苦又疼,勉強笑道:“多謝相救。”
被迫見到師門刀劍相向,於他來說,是何等殘忍啊。
樂師的手最為矜貴,白相卿琴蕭雙絕,從來都是非常保護自己的手,所以雙手白皙修長,彷彿溫涼美玉,毫無瑕疵,此時卻為救他,毫不猶豫地以雙手撕裂結界,其中真誠關切,難以言表。
“無妨,修養一陣便好。”白相卿笑笑,也不在意,只是用被灼的發紅的手指按了按他的頭,道:“今日是無妄之災,都是上一輩未圓的因果,未結的孽債,平白連累了你,也是苦了你了。”
謝景行窩在白相卿的懷裏低聲咳嗽,卻搖了搖頭:“還未結束。”
然後清凌凌的眸光掃向正默立陣中,彷彿被制的魔道帝尊,他左手持着無涯劍,卻彷彿陷入幻境,久久不能擺脫,只能沉湎其中。
可那只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白相卿把他帶到風飄凌與沈游之身後,白衣逶迤,穩定而有力。
他放下謝景行,為他治療了一下嗓子與脖頸上的傷痕,柔和道:“今日之事如同噩夢,師兄礙於師命,不能替你要回說法……你的魔種,我再想辦法吧。”卻是承諾要替他解決了。
謝景行在乎的,卻不是這一點。
他喘了幾下,覺得自己受損的嗓子稍微好了些,便看向白相卿負在背後的七弦琴,低聲道:“白師兄,你的琴可否借我一用?”
白相卿一怔,然後道:“這是我的本命法寶,莫說你僅是築基期,就是差我一線的大乘期,碰了也要被反噬。”
謝景行垂眸道:“所以要請師兄幫忙,借我靈力。”
白相卿不答,只是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負手道:“你認真的?”
而此時,殷無極卻睜開眼,瞳孔如滔滔血獄。
他低沉而嘶啞的聲音驟然響起。
“洪荒三劍第三式——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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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好像打不完了。
三人毆打前·大師兄,結果大師兄卻在試他們,帶着一點點的居高臨下,算是試他們修為了。
白相卿:吃我退魔曲。
謝景行:……你彈錯了,彈這段會出事情。
殷無極:白相卿,你竟敢彈奏他給我寫的情歌?三天之內鯊了你。
謝景行: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註:
①風飄凌用的《九歌·東皇太一》,為屈原所作,楚地民間祭神樂歌的基礎上改作加工而成,詩中創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大多是人神戀歌。
②沈游之用的則是《詩經·秦風·無衣》,秦地從軍曲。
我已經開始胡編儒宗的修真手段了!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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