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暴晒
惡魔生活的第一天通常都不會令人太難過,為了營造出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同學們居然還能享受到比平時更好的待遇。
——即將被屠宰的豬,臨刑前最後一頓飯也是最美的。
比如,廣播列隊的目的,不是當場開始訓練,而是為了吃飯。
食堂大概是整個訓練基地中裝修最豪華的建築,桌椅是嶄新的,被擦得光亮無比,地面上也沒有留下可疑的污漬。食堂一共分為三層,一樓快餐,二樓西餐,三樓自助餐。各個窗口主營哪種飯菜都在上頭的廣告板上寫得明明白白,價格也不盡相同,每個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挑選。
總教官並未進行長篇大論,只拿着話筒簡略地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便一揮大手放了全體師生。
“現在是飯點,食堂已開放。”總教官落下的這一總結語更是如同一鞭子落下,抽得眾人像一群脫韁的野馬,直奔主題。
高一一班的人早跑得沒影了,似乎在吃飯這件事情上,誰也不願意認輸。雖說晚點去也不會沒飯吃,但第一選擇權就輪到了別人手裏。訓練場空了大半,只剩下兩人不緊不慢地綴在人海末端。
葉絕對此次輕鬆的集會深感意外,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伸手揪了一下蘇逸的衣袖,滿臉疑惑:“我想說,我們是來軍訓受苦,還是來度假的?這待遇……我怎麼覺得有鬼?”
蘇逸自認還沒到飢餓的程度,犯不上拼了命去人擠人,他聽見葉絕的話,不發表任何看法,只是高深莫測地一笑:“下午你就知道了。”
沒人圍觀正是個好時機,他拽着葉絕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那裏正是職工宿舍,“你忘了重點。”
葉絕一愣,下意識順着他的力道跟隨,問道:“什麼重點?”
“徐某。”蘇逸兩條長腿邁開之後走得飛快,他沒空回頭,隨口砸下兩個個輕飄飄的字。
“我操!”葉絕經他這麼一提醒,頓時就想起了早晨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孤立無援的悲慘經歷。
猜都不用猜,無良班主任當時絕對躲在哪個他們看不見的清凈地兒,袖手旁觀也就罷了,指不定還幸災樂禍呢。
他猛地一拍巴掌,反手拖着蘇逸就開始衝刺,這會兒他跑得也不比食堂大軍慢多少,甚至隱隱還有反超的趨勢,“說到這個我就來勁了!必須找他好好談談才行!”
不強求這班主任是個天生勞碌命吧,只求他做點分內之事,這人明擺着想撿n個漏,趁機休息……葉絕看透了,啥事都不幹的話,還要他幹嘛!只能說是,等着挨打!
兩個人氣勢洶洶地來到職工宿舍,找宿管問得門牌號,便噔噔噔直奔三樓。
要說幸運,倒也真的。才爬完階梯,正好碰上徐輕羽從宿捨出來,兩方直直對視。
“……”
“……”
彼此沉默間,徐輕羽率先打破僵局,主動打招呼:“嗨,你們兩個不去吃飯,跑這來幹嘛?”眼神卻飄忽着,準備找個空隙就立馬溜走。
蘇逸往前邁了一步,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對方,淡淡道:“徐哥,有空嗎?談談任務分配吧。”
葉絕往他邊上一錯,徹底堵死了徐輕羽的逃生道路,配合著說:“徐哥,給我們個機會唄,順便邀請你一塊兒吃飯啊。”
這兩人明面上的態度良好,分明臉上溢滿了乖巧的笑容,言辭之間也和善有餘、恭敬有加,卻暗藏鋒芒,看得徐輕羽眼角一抽,不由得拉響了心頭的警報。
棘手啊。這回怕是在劫難逃了。
畢竟是他挖坑在先,讓他們不得不跳下來,此時再推脫下去也無濟於事。他也並非責任心淡漠的人,只是想逗兩個小孩玩玩兒,沒想到差點把自己給玩沒了。徐輕羽暗嘆一聲,摸出兜里的鑰匙,重新打開宿舍門上的鎖。
他側身一讓,抬手作指引狀,接着打趣一聲:“兩位大俠,裏邊兒請。”
葉絕輕輕地拍了拍蘇逸的後背,示意他先。蘇逸也不客氣,當先邁開步子走進去,在門旁的木頭桌子邊上站定,回身看過來。
“找個椅子坐呀。”葉絕快速跟上,沖他眨眨眼睛,又用口型無聲地說。
主人還沒坐好嗎。蘇逸瞪了葉絕一眼,暗譴這人的沒規沒矩,絲毫沒察覺到這一舉動違背了一直以來“不關己,不聞不問不管”的準則。
“剛想說坐在桌子上也沒事,不必在意這麼多。”徐輕羽沒注意他們的互動,只是以為兩人到哪都遵守禮儀站得筆直。
他隨意擺了擺手,關上房門,搬了兩個板凳過來,自己轉身坐在床板上,“這屋子還挺簡陋的,就包容一下哈。看你們之前那副抗拒萬分的樣子,我猜原先都沒當過班委的吧?”
葉絕瞥了蘇逸一眼,瞧他微蹙眉頭,一臉“當班委有什麼意思?是真的浪費時間”的表情,便一併替他回答了:“對,我們都認為,這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必要。”
徐輕羽也不意外,要是這倆人突然間表現出極大熱情,那才真是史詩級恐怖故事——見鬼。
在剛剛過去的學生時代里,他同樣是一個老師一提起來就恨不得抽一頓的問題學生,頑劣倒也算不上,只是老師們總期望他能更好,便少不得耳提面命一番。
徐輕羽才二十有三,尚且還擦邊蹭到“年輕人”那一掛,自認為和高中學生不存在任何代溝。這麼一想,頓時就自然了很多,他也的確擺不出老師的架子。
於是他輕咳一聲,用一種“哥們兒你別怕,認真聽我說”的語調,緩緩開啟他的人生哲理課堂。徐輕羽兩手分開畫了個弧,又重新攏到身前,語重心長地告知蘇葉二人:有些事情、有些責任往往就是由能力大的人來承擔,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即便一開始你們心不甘情不願,到頭來也依舊是……
蘇逸一開始還認真地聆聽,可惜聽到後面,眼神發木,實在是忍不住插|上一句:“您可以直接說,‘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而葉絕早就坐不住了,要不是蘇逸一直按着他,他此刻已經逃命似的衝出職工宿舍,再不回頭。簡直難以置信,一個數學老師竟然會這麼……啰嗦!
遭受了半小時左右的精神洗禮,葉絕已然有些精神恍惚,乾澀道:“那您的意思就是……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唄?”
徐輕羽:“……”
·
“溪雲初起日沉閣,”葉絕走進宿舍前,站在走廊過道上,望着外面的天色,一臉憂愁地哀嘆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艷陽高照,形容詞聽着挺美,親自感受便不美了。葉絕遠遠地瞧着路邊焉了吧唧的小草,同情之餘,也不免生出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涼。
“很快,我也要加入鐵板燒大軍了……”葉絕低低地嘆息一聲,轉身進了宿舍。即便沒空調,但也比外面涼快多了。他洗了把臉,回身便趴到床上,如同一個被抽凈了骨頭的廢人。
“你嘀咕什麼?”蘇逸正在燒開水,撐着桌面等水開。這大熱天喝熱水準得死人,必須早點裝進水壺裏晾着降溫。
葉絕一把揮開枕頭,將臉頰貼在竹席上,用這一點冰涼試圖讓自己好過一點,他有氣無力地開口:“我是真沒想到這天氣會這麼熱,有一說一,我覺得我沒了。”
“趕緊睡,下午還能多活一陣。”蘇逸嘩啦啦倒完水,也洗漱一番躺下準備午睡。
隔壁宿舍的動靜挺大,似乎不止這一間,基本整層樓都處在一種極度亢奮之中,誰向睡神屈服,誰就輸了的那種。
哎。蘇逸閉着眼睛,默不作聲地在心裏表達憐憫之情,翻了個身後,陷入沉睡。
舒舒服服的一覺醒來,兩人精神抖擻,睡眠真不愧是良好的治癒神葯,毫無副作用。
不出蘇逸所料,一幫昨日熬夜中午狂野的少男少女們果然抵擋不住烈日的侵襲。軍姿站了沒到一小時,一個個暗自哀嚎不止,有個別犯了低血糖的女生,直接腿一軟暈了。
蘇逸葉絕個子都高,分別站在第一列和第二列排頭的位置,看不到後面的情形,但從眾人的驚呼當中,也能快速分辨出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人當即向教官打報告,得到首肯后,急忙轉身往後排跑來。
身高一六八的副班長季芸馬上蹲下身子背起旁邊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林芝芝,快速往醫務室跑去,她一邊奔跑,一邊沖蘇逸和葉絕喊道:“小染也不行了,你倆快!”
蘇逸晃了晃許染的肩膀,見女孩子面色蒼白,目光渙散,嘴唇毫無血色,根本說不出話來。此時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趕緊背起她跟在季芸後面跑。他不知道醫務室在哪,還是跟着副班長比較妥當。
他沒工夫再回頭尋找葉絕,只是下意識地信任他能夠主持大局。
其他的人跟着躁動起來,也有男生頭暈目眩,實在是撐不住了,言子越便是其中之一。他緊咬牙關,逼迫自己強撐着,男子漢頂天立地不能輕言放棄……結果腿筋一抽就要跪下去,被人適時一把扶住。
言子越異常艱難地睜開酸澀的雙眼,便看到一個痞里痞氣的少年呲着牙沖他笑。這要是平時看見了,他怕是會害怕得繞道走,能繞多遠是多遠,然而現在卻視對方為天使降臨,剛好來拯救自己。
葉絕打完報告后,扶着他坐到樹蔭底下。正要轉身離開,才猛然聽到這個身形單薄的內向男孩囁嚅着說了一句:“謝,謝謝你啊……”
“小事。”葉絕背對着言子越擺擺手,又回到隊伍里,扶起一個跌倒在地的女生。
一個比一個虛弱,眼看醫務室都快裝不下病患,教官終於大發仁慈地吹響了休息的哨音,一群人登時癱倒在地上。別說去到另一邊的陰影處拿水杯喝水了,就是腿酸屁|股麻,想站都站不起來,是真的悲慘。
葉絕倒還算輕鬆,不覺疲憊,只是覺得自己失水過多、快被晒乾了而已。
目前還能站着的,就三個人。這他媽是疼痛青春吧?
轉頭看向歸隊的季芸和蘇逸,葉絕在心裏疑惑道。
還有更慘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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