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
窗外是夏日的餘溫喧嚷。
鈴鈴鈴……
又是一節下課，顧沚的側目而望也如同鈴聲始終如一。他放空的眼神穿梭而過陳舊鋁製光澤，是枝繁葉茂也是漫無邊際。
他的雙手在左耳耳釘的襯托這下更顯白皙，甚至襯出了他的骨節分明，他的指尖纏繞於形單影隻的耳釘。
這般動作神態，可以在顧沚身上不斷徘徊，而下課鈴聲於他而言也並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老師上課的內容他不屑一顧，老師們的話語也無法喧鬧入他的內心。
“顧沚——”
下課鈴響後班主任摘下擴音器，卸下了上課時的嚴肅，微笑的面容也是無力。她向顧沚招了招手，示意讓顧沚跟她出去。
顧沚的注意力被班主任帶走，而班主任將顧沚帶到辦公室。
辦公室的大小模稜兩可也說不出一個形容，不過顧沚也確實沒有思緒重點觀察。在繁雜思緒之中，他也不明所以站在了班主任辦公桌面前。
“顧沚啊，最近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有什麼事情嗎？老師覺得你有點不在狀態。”
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女性，乾淨利落的馬尾是烏黑長發，她纖瘦的身板也並不影響她作為班主任的威嚴氣息。可是此時她說話語氣十分細膩溫柔，溫柔到讓顧沚意外。
顧沚明晰自己這一周的狀態，不論是質問還是批評都處於他的意料之中可是並沒有。所以顧沚帶着略微怔楞：“沒事……沒什麼事，身體也很好，也沒什麼其他的事情。”
“那還習慣嗎？有交什麼朋友嗎？”
班主任直視於顧沚，眼眸是透徹的關心意味，而她的拘謹小心體現於兩隻手的交替摩擦。
“習慣，挺習慣的，沒什麼朋友，但是也沒什麼關係。”顧沚站的筆直，嘴角是明顯扯着，是微笑的意思，是明了的出於禮貌的微笑。
班主任低着頭沉默了一下，抬起頭繼續小心試探着：“那，習慣就好。”
顧沚不知該如何繼續接話，只是緩緩頓了頓頭。
班主任再一次開口：“那天那位是父親嗎？還是家裏什麼人嗎？”
班主任語氣顯得很小心翼翼，試探中又透着溫柔，他們此時的聊天狀態更像同齡人之間的交流，不知班主任天性溫柔還是對於顧沚她覺得她需要軟下性子來交談。
顧沚聽到這番話似乎的確不是很舒服，他本來在縹緲之中飄忽不定的眼眸垂下。顧沚的思緒停滯了幾秒，他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從低頭抿嘴到微笑抬頭，面向班主任說道：“不好意思，老師，這個我不太想說，關於家裏的，不好意思，老師。”
“沒事，老師不勉強，要是有什麼事可以跟老師說的，不要不好意思，有什麼需要老師幫忙的就向老師提出來，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跟老師請假。”
班主任兩手十指交錯放着，好像放鬆了一些，雖然顧沚沒有說出什麼，但老師面對眼前這樣的顧的確也放鬆了些許。
班主任明白這樣的顧沚也少不了些許心事的堆積，而問候身體也只是一個班主任試探的擋箭牌。
顧沚留下的是小幅度點頭。
“那沒事了，回去吧，回去好好上課吧。”班主任的溫柔從頭貫徹到尾。
“嗯，好。”顧沚準備離開。
“等下。”
班主任再一次叫住了顧沚，拉扯出三顆放在辦公桌上袋子裏的糖果，班主任的動作顯然有些許着急，她伸手遞給顧沚。
“拿去吃吧，但是不能告訴其他同學哦，不然其他同學會覺得老師偏心的。”
班主任笑着，笑得祥和，那是班主任準備買給自己小女兒的糖果，但她沒有說明。
班主任見顧沚眼神中些許的木訥模樣，她直接把糖果推到了顧沚的手掌里：“拿着吧，老師今天買多了。”
“啊？”
顧沚發出的聲音細如蚊吶，他的意外更直觀體現於眼眸，他明顯有些許不知所措。
“預備鈴響了，快回去吧。”班主任的語氣變得輕快。
“嗯，好。”
顧沚的愣神並沒有在須臾之間褪去，他帶着語氣拖沓，但是顧沚也不知此時該有何等言語已經動作，他只有準備離開。顧沚手攥着糖果，剛別過的頭又扭了回來，直視於班主任的眼眸，似乎要說什麼，如鯁在喉。
“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班主任的眼神在笑。
顧沚眼神里的獃滯退了下去，露出的微笑伴着搖頭，他沒有任何的言語，似乎將言語收納於心，留下的是他的背影。
離去的顧沚內心不斷思忖，有時科任老師見顧沚沒有在聽課會點名顧沚，這在顧沚的意料之內，與班主任交談也在顧沚的意料之內。
意料之外的是班主任沒有批評，沒有直接說明其他科任老師向班主任提出關於他的反應，而是關心了身體狀況，這樣的溫柔讓顧沚措手不及，讓顧沚心裏的歉意愈發濃烈。
“這是之前你們說的那個看着很乖啊，也挺有禮貌的，唉，不懂誒”
隔壁班班主任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表示疑問。
“章老師很會哄人啊，糖果都拿出來了。”其他老師調侃着。
“章老師，怎麼對他這麼上心啊。”隔壁班主任也調侃着。
其實如果高一開學遇到這樣的學生，許多老師都不會做過度關心，況且在這樣制度化不完整的學校之中。只是當做一個不愛學習的不成熟的小孩罷了，而班主任卻格外關注顧沚。
“他是我們班座號一號，我感覺他不應該這樣的……"班主任在思索，話說到一半，憋了一口氣在肚子裏。
幾個老師都在整理着自己要上課的材料，其實聽到鈴聲后也不是很上心聊天內容了。
“上課了，我們也該走了。”班主任扯開了話題，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其他老師也沒有十分在意，各自帶着教材去各自教室上課了。
班主任的腦海依舊是顧沚——其實並不止是成績那一回事，剛開學那天班主任恰巧顧沚哭了，看到一個人神情冷漠的人抹眼淚，還真是件挺難得的事情。但是對於班主任來說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到底是什麼能把顧沚的神情磨的如此黯淡，她不明白，也不知道如何去更好的關心。
這是開學以來班主任第一次從顧沚本人身上了解了一些顧沚的情況，班主任的心情也放鬆了些許。
雖然對話只有短短几句話，可讓班主任感受到的是有教養有禮貌的他，這樣的顧沚和大家第一眼看到的顧沚截然不同。
一周前新生報到。
一位中年男子走進學校穿過擁擠的人群，目光鎖定顧沚之後，是帶着怒不可遏出現於顧沚面前，他粗魯拉扯顧沚的手腕。
雖是中年男子但衣冠楚楚，氣質文雅，看似職場精英，也可以說是優秀父親的模板樣子，那着急的神態和他的外觀有些許出入。
中年男子貼近身軀是傳遞了話語，手腕用力想將顧沚帶走，但毫無預警下顧沚青筋暴起，怒火衝天：“你是人嗎？你配在這跟我說話嗎？”
中年男子有些許獃滯了，或許這是他沒想到的。
眾人目光投向顧沚，當時周圍嘈雜的言語瞬間退了下去，在大家眼裏，他是叛逆的，他是暴戾的，他是孤傲的……
顧沚甩開他的手最後叫他滾。
顧沚扭頭離開沒有猶豫，眼神被厭惡填充。
那個男人試圖再次追上顧沚，兩人逐漸在人群中消失了，顧沚的步伐是失態般得着急以至於轉角的時候撞到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班主任，顧沚眼睛裏的淚直接滑過臉頰，他一下抹去淚水，顧沚沒注意撞到了誰，只是哽咽的說了聲抱歉，又急匆匆的離去了。
誰也不懂中年男子說了什麼，不懂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誰也不懂他們後來去了哪裏，又是否講了什麼，大家只關注到了顧沚怒氣沖沖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慄。
顧沚的神情和穿衣風格本就讓眾人覺得自己和顧沚有一種距離感，再加上顧沚在新生自我介紹上，張口短短兩字“顧沚”沒有其他的言語，讓大家對顧沚更有一種畏懼感。
在和顧沚的同一片空氣下，感覺好像空氣都凝固了，大家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喘着粗氣。
在顧沚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眼神和林亦墨的眼神撞上。這是第二次他們四目相對，第一次便是開學第一天。
對於顧沚來說林亦墨眼神很純粹，沒有什麼雜質，沒有對你的懷疑，沒有對你的恐懼，沒有對你的猜忌。
但在這次林亦墨慌張躲開了眼神，或許是因為在偷聽他們說話林亦墨心虛了。
林亦墨本意是來交作業本的，放下作業本就可以離開，聽到對話的開頭好奇心驅使他偷偷留了下來。
他低下了身子假裝整理本子，手不斷擺弄着作業本但其實心思都不在作業本上，全程的對話都被林亦墨記了下來，雖然很簡短，但是林亦墨很感覺到顧沚的語氣態度，以至於林亦墨不斷回味。
兩人沒有其他交流，各自前後回了教室。
自從上次和班主任交流之後顧沚也的確調整了狀態，努力讓自己融入學習氛圍之中，只是有時候不經意會放空自己，在自己的空間裏摸索。
顧沚初中成績本就優異，是一個自控力強的人，要進入狀態也是比較容易的，只是程度深淺的問題。高中第一次月考成績排名班級第三，這個排名是讓顧沚本人和老師們比較安心的。
顧沚在用實際行動來說那天在辦公室未說完的話，顧沚不善於表達，他懂，他明白，但很多事情也只有他自己懂，只有他自己明白。
高中逐漸步入正軌。
大部分同學都熟起來，有自己的小團體。只是顧沚還是一如既往的形單影隻，就像他在辦公室說的“沒什麼朋友，但是沒什麼關係”。
大家對他的獨來獨往習以為常，也沒人去招惹他，大家都和顧沚保持這樣的一個人界限，沒人去打攪他，顧沚也算過的清凈，在這個時候顧沚至少是需要清凈的。
不知顧沚是在人群中本就顯得格外突出，還是為何，林亦墨的目光總是落在顧沚身上，在林亦墨的眼裏顧沚和大家認識的顧沚不一樣。
顧沚總是放空自己，望眼欲穿，似乎要尋找什麼東西，可是他找不到，他的眼前好像有一層迷霧，他撥不開，也似乎沒有什麼想法要去撥開，很無力。
他總是眺望，他的眼神很黯淡，他的思緒很雜亂，在迷霧中不前進不後退，僅僅只是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