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願君勿採擷(一)
新年前古宮還有一節真清子老師的課。這天她很早就起床裝扮停當,她帶上母親準備的伴手禮前往神奈川。
真田宅已經有新年氣氛了,出來迎接的是真田家的大兒媳,今天她也會參加授課。
“不好意思麻煩您了,英子姐姐,早上好。”古宮打了聲招呼,海叔隨後奉上伴手禮。真田英子將兩人讓進門內。
“古宮夫人太客氣了,雛妃小姐您快進來吧,母親已經在等您了呢。”
古宮先凈了手才進屋,真清子師傅讓古宮複述一下上次教授的內容。
“雛妃小姐果然聰慧,一教就會,想來在家時也常有溫習。那接下來我們就繼續新的內容吧……”
“爺爺教我的,溫故而知新,常學常新。”
真清子師傅低頭輕笑。“古宮爵爺說來也是大家,傳聞你的兄長小陸少爺深得爵爺深傳。”
“真清子師傅您真的客氣了,像您府上的弦一郎前輩,之前有過接觸,我也特別敬佩,不單精通劍道,也不落學業,是我們這些小輩的學習楷模。”古宮溫良恭儉讓地笑着,全然忘記自己這段話之前,在跡部身上套用過。
再客套下去,古宮就快沒詞了,她實際上不太會應付這種場面上的恭維。英子看出了古宮的窘迫,忙岔開話題說:“聽說,弦一郎指導的劍道社最近要進行比賽,今天他還帶了幾個學校學生來道場練習呢。佐助還湊熱鬧去看了,剛剛見他被打發出來了。”
“弦一郎這個孩子就是太認真了。”
話題慢慢扯開了,古宮偷偷舒了一口氣。這時英子見真清子面露疲色,便說道:“母親怕是有些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讓雛妃小姐也出去放鬆放鬆。”
“也是,那英子你帶雛妃小姐去庭院裏轉轉吧。”
英子和古宮退出了茶室,英子輕輕拉上紙門。“母親自上次病後,身體還未好,最近天氣陰冷,還是有些力不從心。”
“早知道這樣,我就先把課往後推了。”
英子搖搖頭,“雛妃小姐您千萬別這麼說,母親很喜歡您,原本也是念着您今天會來,才打起精神來的。”古宮跟着英子轉出了內庭,走到了庭院,有個小男孩正有模有樣地練習劈劍。英子招呼他過來,男孩收起木劍小跑過來。
小男孩白凈,五官精緻,體態纖細,還剪了乖巧的齊臉的學生頭,初一看像個小女孩。
古宮在照片里見過真田弦一郎的兄長,雖說不像弦一郎的長相那麼硬朗,但是也絕沒有到清秀的程度。佐助更像母親一些的。
“佐助,這是奶奶的學生,雛妃小姐哦。你得叫姐姐哦……比弦一郎叔叔要小兩歲呢。”
佐助還只是個小學生,比她要小几歲,古宮心想着起碼得像個懂事的姐姐,她露出了謙和的笑容,率先打了招呼。“佐助你好。”
佐助露出善良的微笑。“雛妃姐姐您好,不過您看起來跟我也差不多了多少嘛。姐姐?不會是偷了年齡的姐姐吧。”
“佐助!你又調皮了,不可以說這麼沒有禮貌的話,跟雛妃小姐道歉。”
古宮臉上的笑容淡了點,眼前佐助臉上善良的笑容裏面好像帶了點黑色氣息。大約是錯覺。古宮這麼想道,她還是保持臉上謙和的笑容。“我的年齡么是貨真價實的。我一直稱呼你的母親為英子姐姐,跟你弦一郎叔叔是同輩。這麼算來,佐助你也可以叫我阿姨呢。英子姐姐,道歉就不必啦,我難道還要跟小輩計較這些嗎?”
英子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佐助,還是你要乖乖叫雛妃阿姨嗎?”
佐助撅着嘴,不情不願地叫了聲姐姐。
古宮呵呵笑着,轉頭對英子說道:“英子姐姐,您去看看真清子師傅身體怎麼樣吧,我自己在這裏待着就好了。”
英子便將古宮留在了庭院裏,還囑咐佐助照顧古宮。
“知道了,媽媽!”
古宮目送英子離開,轉頭看向了佐助,發現他也嘰里咕嚕地望向她。古宮走向他低聲說道:“聽說你剛剛去道場,被弦一郎前輩給趕出來了?”
佐助轉頭撅着嘴說道,“我才沒有被趕出來呢,只是弦一郎害羞而已。”說完,佐助做了個鬼臉。
“你為什麼直呼前輩名字?“古宮問道,佐助理所當然地說道。”他又沒有大我多少,老是讓我叫叔叔,我才不叫!“
“要不我們再偷偷去看,別被發現就可以了。”
佐助原想答應,但轉念一想,“你不會是弦一郎敵對學校的間諜吧?”
“前輩怕被人偷看嗎?”佐助點點嘴唇,沉吟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那就走吧,你悄悄跟着我,可別出聲啊。”
古宮跟着佐助,也不知道他平常在宅子裏玩點什麼,說是小道都是些貓貓狗狗通行的窄道,古宮盡量縮小自己的範圍,避免自己的衣服弄得太臟,給光子阿姨造成太大的麻煩。
不知走到哪裏了,古宮聽到了竹劍相碰的聲音了,想着道場就在旁邊了。古宮扯了扯前面佐助,悄聲說道:“是不是快到啦?”
“悄聲……”佐助壓低聲音說道。古宮咬着唇噤聲繼續匍匐前進。道場的聲音越來越大,佐助停在了一處,轉身招呼古宮過來。他們還是在一條通道里,佐助面前是一處格柵。古宮小心翼翼地靠近,看向了場內。此刻正有兩個人凝神對峙,竹劍相抵,卻不見進攻動靜。
“他們在幹什麼?”古宮啞着嗓子問道,佐助皺着眉也壓低了聲音,低得只有氣聲。“攻方在試探。”
“先出手不是有優勢的?”
“高手對決能在細微處察覺到破綻,很容易被集中的。所以他們才這麼小心啊。”
“哦哦。”
看了一會兒,古宮又問道,“碰到之後,為什麼那個叫井手的要高舉竹劍?”
“你怎麼什麼都不懂啊,當然為了表示自己得分啊……”
“哦哦。”
“那個……”古宮剛開口,佐助便說:“你怎麼那麼多問題啊。”
“我就是問問為什麼攻速那麼高,裁判還能看到誰得分啊?而且我也沒問幾個問題嘛……”
場內又一聲大喝,井手面得本。
本該繼續對戰的兩人突然站在了原地,場內不知為什麼突然靜了下來。靜得異常,佐助敏感得察覺出危險,沒來得及通知古宮,他呲溜就竄走了,古宮吃驚地看着他逃離的背影,像一隻竄離的貓。與此同時格柵前站了一個人,古宮咽了口水,雖然如今悄聲已經於事無補,但是還是緊張地不敢出聲叫佐助。空氣凝結得格外嚇人,她退無可退,剛打算往佐助逃離的方向跑,那人卻從格柵的縫隙中伸進竹劍擋住了她的去路。
“出來。”聽聲音是真田的聲音,可是他的語氣嚴肅得令她緊張。她聲音有些發抖,“我不知道怎麼出來……”
真田彷彿呼吸一滯,場內有人吃驚地說:“是女孩兒!不是佐助嗎?”
真田將竹劍收回,蹲下身,正在拆格柵。他的臉就在格柵外,離得近,古宮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到自己,她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她聽見真田低聲說道:“你別著急,這就開了。”格柵應聲而開,光照了進來,古宮的臉完全顯了出來,她的臉有些灰,看上去格外狼狽,彷彿在貓洞裏打了個滾一般。她的眼眸明亮,雙頰嫣紅,就這麼毫無準備地闖進真田眼下。他愣了片刻,微微側開身,讓古宮出來。“請小心些出來。”
古宮出來得狼狽,意識到整個道場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原本發燙的臉頰更是紅到了耳根。“對不起,真田前輩。”她小聲說著,低着頭預備聽真田的訓斥,跪坐在地上不敢動彈。
她聽切原說過真田前輩平常訓練的時候很兇很嚴格,罵人的時候很嚇人。
想到這,古宮更是緊張地不敢抬頭。真田掃視了一下古宮全身上下,她身着名貴和服,髮型和頭飾都是下了心思的,只是身上灰撲撲的,衣服邊邊角角染了不少灰塵,髒兮兮的。真田自然不會訓斥客人,見古宮半天不站起來,擔心她是不是爬貓道的時候撞到哪裏了。
古宮搖搖頭輕聲回自己沒事,在裏面蹲了會兒有點腳麻,已經好了。
“那就好,我送你回母親那裏換一下衣服吧。”他這麼說著,發現古宮臉頰剛褪下嫣紅,這會兒又染上了紅。古宮說:“失禮了,讓您看着這副不成體統的樣子。”
“不……”真田剛想說什麼,卻想到場內人多口雜,便只說讓她不要在意。在她站起后,站在她身側擋住場內人探究的視線,將她帶離了道場。在去真清子處時看到了正在裝模作樣練習劈刀的佐助,真田頓時拉下了臉,怒吼道:“佐助,你居然帶客人鑽貓道!!!”
在真田身側的古宮被嚇得縮起來肩膀。佐助面對真田的暴怒卻毫無懼色,沖他做了個鬼臉:“明明就是她自己跟着我爬的,要不是她想偷看弦一郎你,誰要帶她去我的秘密通道啊~”
原本還一聲不敢吭的古宮聽見佐助出賣自己,忙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要偷看弦一郎前輩了!”
“略略略,明明就是阿姨你自己說的……”
真田聞言怒目圓睜:“你怎麼可以這麼無禮!!!”
真田見佐助不聽教化,忍不住跑到庭院內去抓佐助,佐助彷彿是泥鰍變的,見叔叔來抓,又是滑溜地逃走了。
“不可以叫她阿姨!”
“她自己讓我叫阿姨的~”
“不可以再帶她鑽貓道!”
“她現在知道我的秘密通道了,下次她再出現就不關我的事~”
“對女孩子客氣點!!”
“我又沒有對她怎麼樣,弦一郎你幹嘛要講我~她沒準是別的學校的間諜~你小心點不要竊取機密哦,拜拜喲~”佐助說完閃身進了樹叢就不見了。真田揪不到他,又顧慮古宮還在,便快步回到廊下
古宮已經緩過氣來,見真田迴轉,不自覺笑道:“前輩您跟佐助關係真好。”
真田突然啞聲,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結巴。“沒……沒有的事。”古宮覺得奇怪,她發現真田都不看她了。“我帶你去母親那邊換一下衣服,佐助總是很調皮,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他會把你帶到貓道去……”讓你碰上臟污。
“只是衣服髒了,沒有關係的。也很有趣,我還從來沒有爬過貓道。”古宮笑道,想着回頭真田不要太責怪佐助。真田看了一眼古宮,又快速轉移了視線,說道:“你頭髮上有一束灰毛。”
“欸?在哪?”古宮自己看不到,在頭上胡亂摸了一把也沒摸到,她的手本來就髒了,這一通尋找,把頭髮弄得亂了。真田叫古宮別動,伸手為她摘掉了那束毛,輕輕放在古宮托起的掌心。
古宮雙手翻轉,將那束毛收在了掌心,羞怯地說道:“謝謝真田前輩。”
“啊,不必上心,舉手之勞。”
英子看見古宮時,捂嘴驚呼,“雛妃小姐這是怎麼了,弄得全身灰撲撲的。請快進來清洗一番。”
“剛剛碰到一隻貓,可可愛愛的,沒忍住跟着他跑了,爬到了貓道,碰了些灰。給您添麻煩了。”
“哪裏的話,都怪我們沒有照顧好您。快進來,我讓人給您準備新的衣服。”英子說完又對真田說道:“好了,弦一郎,你回道場吧,接下來就交給我。打攪你們練習了。”
“好的,嫂嫂。”真田行了禮后,紙門在他面前關上。他在門前停留了片刻,轉身前往道場,耳畔卻陡然響起佐助剛剛的話:
——“要不是她想偷看弦一郎你……”
想到這,真田臉頰突然微紅,他察覺自己的思想鬆懈了,不禁訓斥自己。“真田弦一郎,劍道賽在即,你怎麼可以心生動搖!”
“弦一郎墜入愛河了~”剛剛不知道逃到哪裏的佐助又冒了個頭,真田聞言牙根緊咬:“你在胡說什麼!”
“略略略~”
真田見佐助又消失了,便也不去追他,等練習結束后,自然有時間去逮他,有他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