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座橋

第一百三十六座橋

金覺嘆了口氣,將身後護着的趴蝮又推遠了一些才稍稍放下心,隨後舉起手中握着的狀似黃稠的捲軸。

“孟氏,你又可知這天旨為何會出現在我手上?”

何子憫眸色一凝看向捲軸,天旨在她眼裏不過是個一次性的物件,用完便罷。卻不知怎的被小何當成寶貝似的供着,日日帶在身邊,短短几句話被他看了數不清多少次。

“這天旨乃是你神魂歸位的關鍵所在,也是他親手交給我的。”

此前喬何拜託金覺帶着趴蝮離開,趁着趴蝮失去意識時,將此捲軸交予了金覺保管,想必這便是喬何在除去魂力與神識以外,留下的最後一道屏障。

彼時喬何想卻不能殺了陰岳,陰岳雖算計他至此但終究沒有釀成大錯,奈何橋尚存,犧牲的也只是他這個化作人形的橋魂罷了。

而一旦作為陰天子的陰岳不在,他這位冥帝也魂死燈滅,自他陷入輪迴以後,本就秩序逐漸混亂的地府必會遭遇大難,屆時只怕人間地下都將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因此喬何雖廢去他大半修為,剝奪了他的魂力,卻終歸還是留下他一命。

但他心中並非沒有擔憂,陰岳的存在終歸是個隱患,即便他安排周全也難保事情不會生變。

思及此,他選擇將天旨交給金覺,囑咐他一旦陰岳發難,不得已時便喚何子憫神魂歸位。

以何子憫本身的魂力,再加上被他死前喚醒的那百名麾下鬼將,兩股勢力相輔相成,足以同陰岳分庭抗衡。

但這在喬何看來終歸是下下之策,他想留給何子憫的,是平安喜樂、無憂無愁、遠離紛亂的生生世世。

而不是讓她孤身一人陷入這茫茫陰間的爾虞我詐之中,不得自在。

更何況一旦何子憫神魂歸位,無論他之前設下的言靈有多強,尚也沒有能禁錮住一個神的力量。

且不用說他在設下言靈之時,因自身魂力散盡又強行分割出四縷神識,本就已是強弩之末,言靈之力堪堪作用於柳大四人已是極限,更不用說神魂歸位后的冥神孟氏了。

不過在喬何想來,此舉只是作保,理應沒有被用上的時候。

就連金覺也是認為喬何怕是多慮了。

在金覺看來,那陰岳雖將喬何恨到了骨子裏,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自會權衡利弊以求長遠之計,想必不會把事情做絕,斷了自己後路。

但哪曾想他竟片刻都不耽誤,即便冒着被天道發現的風險,都要入世去親手殺了何子憫。

之後在同喬何打鬥時,更是逆天而行引冥界陰氣到人間,若非喬何留下的神識足夠勢強,那陰氣輕則匯聚后形成鬼域,重則使方圓千里橫屍遍野。

無論是金覺,亦或是喬何,都沒有想到他留下的重重保障,在他離開后不過一日之內便被接連用盡。

何子憫伸手一把搶過捲軸,金覺也未加阻攔,由着她將天旨拿走。

她白如皚雪般的指尖緩緩劃過黃稠,彷彿想要透過這冰冰冷冷的布料,找回獨屬於那個人的溫度。

“故今封為冥神,守奈何橋左右,賜字為孟。”

她低聲重複着早已熟記於心的旨意,“守奈何橋左右,守奈何橋左右。”

小何,你告訴我好不好,我該去哪裏守着你?

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到你左右?

“孟氏,現在不是同趴蝮他們計較的時候,陰岳已負傷,應儘快抓住他上稟天聽,由天道裁決他的罪與過,再重新指派冥神接任陰天子之位才是當務之急。”

何子憫眼含怒意地看向金覺,嗓音冰冷沙啞。

“好一個當務之急,小何在被陰岳逼迫至此地步時,你是否也是這般說辭勸他以身獻祭?金覺,這天上地下怕是沒有比你更會顧全大局的人了吧?你既如此顧全大局,那當初小何被陰岳所害陷入輪迴之時,你又在哪兒?!”

金覺聽罷面色十分難看,想說些反駁自辯的話卻張不開口,他隱隱感覺到趴蝮看向他的目光中夾雜着一縷怒怨。

“呵。”

何子憫冷笑了一聲,“金覺,你一直自詡所謂不為便是為,今日你且好好瞧瞧你這不為的後果吧!你不是唯恐這陰間掀起大戰為禍人間嗎?!我女英今日便要掀起一個給你看!!”

說罷,何子憫以□□指天篤地,“諸將衛護,皆聽我令!”

話音剛落,本就晦暗的天色驟然又黯淡了幾分,伴隨着一陣槍刀劍戟碰撞的鏘鏘聲,百名丈高的鬼將瞬間出現在了何子憫身後。

只見他們列隊整齊,渾身陰氣衝天,藏在面具下的眼中帶着同何子憫如出一轍的恨意。

陰岳趁着孟帥追隨陛下陷入輪迴時,用骯髒手段將他們束縛在了天陰殿地下,萬年不見天日。

謀害陛下在前,追殺孟帥在後,再加上幽禁他們萬年。

這三條放在一起,他們心中的恨意甚至不比何子憫少多少,自他們脫困那日便耐下心蟄伏在一方,等的便是孟帥這再一次的召喚。

百名鬼將以劍擊鎧,單膝重重跪下。

‘鏘!’

那聲音似鳴鐘般迴響,久久不息。

為首的十名將領齊聲道:“末將參見孟帥!”

何子憫單手舉起□□,四散的氣息如同爆裂開般無二,竟將那百名鬼將的陰氣都給輕而易舉地蓋了過去。

“眾將聽令,今日,我要陰岳及其座下每一個人、每一縷魂、甚至每一位神,都、死、無、葬、身、之、地!”

陰岳,你不是說小何他死得孤單嗎?

那我就讓你們全部給他陪葬!

“末將領命!”

何子憫突然轉過身,□□直指羅剎,“這第一個,便從你開始。”

自羅剎聽信陰岳誑言陷喬何於不利,給了陰岳下手的機會起,她便對這個一起渡過無數個春夏秋冬的女子,再無一絲感情。

奈何作為冥帝,這世間本該無人能出其左右,別說迫他致死了,連傷他一兩分都彷彿是個笑話。

若非羅剎痴蠢到同陰岳聯手,小何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受那陰岳所害!

她不在乎羅剎如今悔亦不悔,也不在乎陰岳是否欺瞞她在先,更不在乎她那一份所謂真情。在她利用喬何對她的信任,將喬何的生死安危置於陰岳手中之時,便已是赤躶躶的背叛。

“阿孟姐姐!——”

“趴蝮,別說了,你阻止不了她的。”

趴蝮話未說完便被截住,金覺搖了搖頭,拉住他想要上前的步伐。

何子憫與喬何不同,喬何即便明知自己將死,也會保持冷靜儘可能顧全大局,將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安排妥當。

然而在何子憫眼中,她唯一需要顧全的大局從始至終都只有喬何一人,只要喬何平安無恙,即便天塌地陷她也無動於衷,喬何恐怕也是這世間唯一能制掣住她的存在了。

如今這唯一的存在,已然不在了。

金覺此前並非沒有設想過一旦何子憫神魂歸位,她會作何反應。甚至連她不管不顧,在神魂蘇醒的下一刻便隨喬何赴死的可能性都曾想到過,但他終究還是對何子憫少了幾分了解。

在過往同她為數不多的幾次會面中,她總是安靜地坐在離喬何不遠處,雖不言語但目光卻從未自他身上挪開過,那時他還只覺新奇。

傳聞中孟氏為人驕傲不喜約束,一朝被封作冥神看似風光,實則被一道天旨困在了這方寸之間無終無止,甚至當初還有人大着膽子,背地裏笑她怕不是被天道送來,給剛剛修成人形的奈何當保姆了吧。

就連金覺也認為這孟氏女英撂挑子不幹也不過是早晚的事,未成想她竟能盡忠職守到了幾乎寸步不離的地步。

幾番接觸下來,金覺只覺她與傳聞中那個放肆不羈的形象有所偏頗,反倒是個話不怎麼多、渾身上下透着股子銳氣卻又有所收斂的人,但也僅止於此。

即便後來對她與奈何間的關係有所耳聞,卻未想到她竟狠厲至此,一腔的情深彷彿都化作猩紅色的執念,不將此間血洗便不罷休。

“如果說這世間我最該死在兩個人手中,那麼一個是陛下,另一個便是你。”

羅剎聲音嘶啞,說罷后就低下了頭,將眉間抵上了泛着幽光的槍頭。

“羅剎乃這世間怨念聚集所化,雖沒多大本事,卻也不是那麼容易死的,我的神識盡皆存於眉心之中,只稍往這兒一捅便能了結了我這條賤命。”

羅剎不急不緩地說著,臉上竟有一絲解脫之色。

“姐姐,他在時陪在他身邊的總是你,如今他走了,至少先一步去陪着他的,是我。這樣想來,阿羅還要謝謝姐姐的成全。”

何子憫神色一冷,槍頭一轉直接用槍桿將羅剎擊出十幾米遠。

“你,還不配。”

“莫雲出列!”

站在前排居中的鬼將起身上前一步。

“末將在!”

何子憫調動魂力化作一道將令扔了過去,“傳我令,將羅剎女打入無間地獄,非死不得出!”

與其說是何子憫收手饒過羅剎一命,不如說她變了注意,不想讓她死得如此容易。

所謂無間地獄,既苦無間、身無間、時無間、形無間,火不滅、飢不食、渴不飲、死不得,何子憫所說的非死不得出,其實便是永生永世了。

“末將遵令!”

羅剎笑容苦澀,聲音幾不可聞,“罷了,也是我活該受的。”

何子憫不再理會被鬼將押走的女子,其實依着羅剎的本事,不是沒有可能在路上擊退鬼將以逃脫升天,但羅剎不會這麼做,何子憫也知道她不會。

對於一個親手害死深愛之人的女子來說,最殘忍的便是讓她日日清醒地活着,體會那無休無止的悔與恨。

“列兵!”

金覺見事態已然失控,何子憫說得不錯,若他再奉承所謂無為而不試圖阻止的話,等着這人間地下的便是翻天覆地的動亂。

“孟氏!就算我不阻止你前去找陰岳報復,但如今他負傷遠走,不是你這般魯莽行事就能找到的!”

“找?誰說我要去找他了?”

何子憫□□一甩直指酆都城的方向,冷聲笑道:“那酆都城就是他陰岳的老巢,只要我將酆都屠殺乾淨,無論他出不出現都是斷他一臂。”

金覺臉色一白,像是過了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屠了酆都城?!你可知那城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善也又有惡?!”

“你覺得,我還在乎嗎?”

何子憫轉身看向金覺,她眼中的血腥味竟到了讓金覺心生不適的地步。

“那你認為我會放任你如此作為?!陛下他辛辛苦苦安排周全,難道就是為了看你違背天道、雙手沾滿血腥不得善終?!”

何子憫的神色頓時又冷了幾分。

“你不配提起他!在陰岳謀害於他時不見你出面,如今倒是急着來攔住我了?金覺,你真是讓人作嘔!”

何子憫冷笑了一聲。

“那便來試試,看你攔不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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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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