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座橋

第一百三十座橋

“不!——不!——”

“陛下?!——”

“陛下?!!——”

奈何橋邊空空蕩蕩,有什麼沒什麼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羅剎卻像是個瘋子似的東尋西覓,彷彿只要她找得再久一點,喊得再大聲一些,就能再見到他。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下百載。

儘管趴蝮甩開金覺,緊趕慢趕地回到橋邊,終歸還是慢了一步。

看着癱倒在橋頭、面若死灰的女子,趴蝮心中陣陣發冷,一向橫衝直撞的它第一次放慢了腳步。

“哥呢?”

羅剎垂着頭,過了半晌一聲都沒有吭。

“我問你哥呢?!!”

趴蝮難得化作人形,唇紅齒白的小少年一把拽起了羅剎。

“呵——”

羅剎的笑聲不冷不熱,配着一張略顯扭曲的臉,顯得既違和又詭異。

她像是失了一身的氣力,單是抬頭一個動作,便耗了半天的功夫。

“趴蝮,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小少年雙手一顫,接連後退了好幾步,直到險些跌倒才停下腳步,面上神色一陣恍惚過後,又轉而變得分外凌厲。

“不可能!哥他絕不會連面都不見我一次就走!你又在騙我對不對?!”

對,她一定是在撒謊——

趴蝮如此自欺般的想着,羅剎的話哪能信,她就是個大騙子,她騙自己是哥他自願投入輪迴的,她騙自己哥在陽間過得很好,她騙自己等哥玩厭了便會回來陪他。

她一定又是在說謊話了,等哥來了我定要好好告她一狀。

羅剎的身體仿若無骨,趴蝮那邊剛一鬆了手,她便癱坐在地,一身羅裙玷滿了泥污,那張嬌嫩美艷的臉此時也失了顏色。

“騙?——”

羅剎嘴角勉強挑起的笑里,滿滿都是嘲色,她又何嘗不想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若是可能,她願傾盡所有去換回那個人的一句笑言。

“不!我不信你!何子憫!何子憫她一定知道!我要去找她問個清楚!”

話音未落,趴蝮便已不見人影,羅剎抬起頭怔怔地環顧着四周。

眼前的風貌景物,她無一不熟,一閉上眼,彷彿就能看到他閑庭信步時的模樣。

她顫抖着手緩緩撫上冰冷的石階,明明那麼涼的玉石,卻為何還透着些獨屬於他的溫度。

“分明是這樣冷的一座橋,怎就會孕出你這麼個人,想想也真是好笑。”

羅剎嘴唇微動,發出來的聲音幾不可聞,不知是要說給誰聽。

“該死的人死不了,該留的人,卻怎麼也留不住。”

橋頭女子的身影一點點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透着寒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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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憫面色平靜地坐在鏡前,伸手將固定鳳冠的金釵一枝枝取下,過分華麗的鳳冠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隨着鳳冠摘下,及腰的長發順着肩膀滑落,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尚未梳理的髮絲顯得有些凌亂。

看着妝枱上普普通通的木梳,何子憫手上的動作頓了一瞬,她微微坐直身子,一言不發地執瞧着鏡中那個紅妝螺黛的女子。

不知怎的,竟覺得她格外陌生。

‘子憫,我們現在是官方欽定的永結同心,白首偕老了。’

‘待日後學有所成了,白天我就和你呆在藥鋪里,你在樓上攻破疑難雜症,我便守在一樓治一些小病小患,飯點到了我去叫你,熬藥時在旁陪着你,盤庫時幫你清點藥材,等天黑了便一起回家,你看可好?’

‘南方有比翼鳥,飛止飲啄,不相分離,死而復生,必在一處。與之比翼的另一半,是生生世世都已註定好的,不會尋不到的。’

‘何醫師,早上好!’

‘子憫姐。’

‘子憫。’

明明,明明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何子憫握着木梳的手越發用力,猩紅色的鮮血順着指縫滑過。

為什麼,就能再無感覺了呢。

“何子憫!”

何子憫聞聲放下了梳子,不着痕迹地將鮮血淋漓的手背到身後。

站起身轉過頭后,看着突然出現在屋內,行色匆忙的陌生少年,何子憫眉心一皺。

“你是誰?”

趴蝮顧得上多同她解釋,跨步上前急聲問道:“陛下呢?陛下他跟你在一起!對不對?!”

何子憫聽罷只覺莫名,冷聲回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我說喬何!喬何!他在哪兒?!”

“不知道。”

何子憫嘴角一抿,轉過身又坐回了案前。

“什麼叫你不知道?!你怎麼能不知道?!今天不是你們的大喜之日嗎?!對了!哥他是不是還在大廳里迎客?你快帶我去找他!”

趴蝮扯着何子憫的衣袖就要拉她出去,剛走出去沒兩步,便被身後之人止住。

“把手拿開。”

何子憫本就心情不虞,此時更覺厭煩,面前的陌生少年神色焦急,嘴裏不清不楚的話惹得她越發煩躁。

對着她,趴蝮不能用蠻力,只好竭力耐着性子同她解釋了兩句。

“我是趴蝮!哥,就是小何,他可能出事了!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他!”

何子憫手上微微用力,一把拂開了他拽着自己衣擺的手,面無表情地回道:“你要找便去找,拉着我做什麼?”

趴蝮神色一僵,像是有些認不出來身前的女子似的。

“何子憫?”

“你是不是沒有聽明白我在說些什麼?!我說!喬何他出事了!”

何子憫抬手捂在胸口處,試圖感受着內心的波動,哪怕只有一絲也好。

她應該無所適從,應該焦急如焚,應該鼓跳如雷,但那顆空空蕩蕩的心裏,卻連跳動的頻率都沒有任何改變。

“何子憫!!!”

“夠了,你同她說得再多,講得再久都沒有用了。”

不知何時出現的羅剎,斜着身子靠在門口啞聲道。

“什麼叫沒用了?!”

羅剎看向何子憫,目光中帶着的情緒複雜到讓人分辨不清,明明晃晃的嫉妒中像是藏了幾分憐憫,又帶着濃到化不開的沉重。

“她對喬何的感情,被陛下親手剝奪了。”

趴蝮聞言一愣,顫聲道:“什麼意思?她不記得哥了?!”

“呵。”

羅剎垂眸搖了搖頭,嘶啞的輕笑聲回蕩在略顯空蕩的屋內。

“不,她記得,該記住的,不該記住的她都記得,不過也僅此而已。想必哪怕她將同喬何做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回憶上成千上萬次,都只會覺得像是在看着別人的故事。”

羅剎說到這兒頓了頓,搖頭繼續道:“不對,應該說,連旁觀他人都不如,哪怕是陌生人間的情與愛都能激起外人的情緒,但喬何這個人,過往的那些事,再也不能觸動她分毫。”

何子憫雙手緊握,一股突如其來的怒意讓她呼吸聲都重了好幾分,然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莫名的怒火是衝著誰去的。

是這面前的二人,還是他。

“情感剝奪?”

趴蝮臉色白了好幾分,看着沉默地站在一旁、神情晦澀的女子一時無言。

“不該是這樣的——”

面色蒼白的少年緊咬下唇,此刻心裏徹底失了方寸,帶着泣意的聲音里滿是無措。

哥,你在哪兒?

“趴蝮,你還要掩耳盜鈴到什麼時候?”

羅剎直直看向趴蝮,目光冰冷到有些瘮人。

“他、不、在、了。”

羅剎強撐着踡縮在一起的喉嚨,一字一頓地說了這四個字,語畢后,人也沒了再站直起身的力氣,她微微佝僂着身子,低垂着頭神色不明。

大理石的紋理乾乾淨淨,泛着寒意的地磚上,還撒着些帶着喜慶意味的紅紙。

“我、要、讓、陰、岳、為、他、陪、葬。”

趴蝮聞言一愣,心裏快要將他壓垮的悲愴,一點點被暗灰色的怒意所浸染。

原本面容略顯稚嫩的少年神色一凜,周身隱隱透出幾分龍王六子應有的神采。

“區區一個羅剎竟想着弒神?若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還是陰岳腳下的一條走狗吧?哥哥已被你們聯手所害,如今你不急着去領功,在這裏裝什麼傷心樣子!你個叛徒!”

羅剎猛地抬起頭,猩紅色的雙眸里壓抑着的恨意讓趴蝮看了都有些心驚。

只不過那恨意,並不是針對他的。

她粗喘了幾聲,如利刃般的纖長指甲緩緩收了回去。

“既然陛下已上稟天聽,恢復了你的自由之身,自此往後,你便再也不受那所謂神位的束縛,這偌大的天地任你遨遊。而我要做什麼,想必也無需同你解釋吧。”

話音落下,羅剎眼中多了一絲自嘲。

陛下,你為所有人安排周全,連那靈智不全的彼岸花都承了你的魂力,但臨到最後,卻連讓我陪在你身邊一時片刻,都不答應。

你在乎所有人好還是不好,卻獨獨不會再在乎我的。

也是我,不配。

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必要苟延殘喘,去求什麼自保,倒不如拿我這條命來贖罪。

羅剎眨了眨眼,乾澀的雙眸哪怕她再用力去擠,都是流不出淚來的。

本就如此,羅剎,集天地間怨念所生。

哪裏來的眼淚。

“陛下交代過了,讓我們不要擾了她,我此番過來只為一件事。”

羅剎雖沒明說那個‘她’所指是誰,但在場之人想必都心裏有數。

“陛下讓我照顧好她,但這條爛命我已不想要了,她這個人想必我也沒命照顧了。你若還惦記着他的囑託,就依陛下所言,好生照顧好她。”

“你真的要去找陰岳?”

趴蝮聲音譏諷,心底深處卻藏着一絲他自己都未能察覺的擔心。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

羅剎笑得冷漠,她在乎的那人已不在,這世間便再也沒有需要她去費心為自己解釋的人,她哪裏還會在乎別人信她還是不信。

何子憫如同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般,默默聽着二人的一言一語。

沉默安靜的她,彷彿也被趴蝮和羅剎置之腦後,她側身看了眼鏡中一身紅衣的女子,身上格外華貴的霞帔還未來得及取下,玉質的帔墜如同羊脂,光韻內斂渾然天成。

“喬何,已經死了?”

羅剎眉頭一皺,轉頭看向突然開口的女子。

何子憫話音落下后又過了半晌,才聽到了她的答覆。

“於他而言,這世間沒有生死一說,他不會死,卻也再不會出現了,如此說來同死也沒有什麼差別。”

“至於你,你願當他死了就死了吧。”

羅剎看似平靜,但震顫着的身體,卻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

何子憫面色不改,聲音卻不自知地沉了下去一瞬。

“要找回他拿走的那些感情,我該怎麼做?”

羅剎突然嬌笑出聲,掩唇挑眉的樣子倒有幾分從前同喬何笑語時的模樣。

“何子憫啊何子憫,不可能了。”

她看向何子憫的目光里,既像是憐憫,又好似幸災樂禍,還透着些嘲意。

羅剎在心中暗嘆道:你看到了最後,我追在他身後千萬年,卻連他一個轉身都等不到,而讓他傾盡所有愛着的你,卻在大婚當日,被他親手將你對他的愛意一寸寸抹去。

“真不知你我之間,到底誰輸得更慘一些。”

羅剎動作柔媚地抹了抹眼角,像是在拭去淚珠,但即便到了此刻,心中撕裂般的痛就要將她抽干壓垮,她也註定落不下一滴淚來。

羅剎的聲音太低,何子憫聽得不太切,皺眉正要開口便聽她繼續道。

“這世間沒人能破了他下的靈咒,除了他自己。”

說罷,羅剎無心再此繼續與他們二人多言,轉身正要離去時,一股徹骨的寒意從心底涌了上來。

“羅剎,聽說你要來找我報仇?”

身形高大的男人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周身凝結的陰氣如同滾水般沸騰着,屋內耀目的大紅瞬間黯淡了幾分。

陰岳抬手劃過羅剎的臉頰,冰冷的目光裏帶着絲血腥味,“真是一條養不熟的惡狗。”

離婚房一牆之隔的房間內,柳大四人心中一凜。

有人,不請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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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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