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先生

“無論如何,都必須先回咸陽,否則恐怕事態難以控制。”李斯向我行了個禮,“還請殿下下令,御駕啟程回咸陽。”

“殿下,臣以為還是要給群臣一個交代,陛下如今的情況也瞞不住多久,將此事與群臣商議之後,再做決定吧。”蕭何突然開口道。“咸陽有大皇子坐鎮,臣以為應當即刻送信給大皇子,方便策應。”

他雖與李斯同為丞相,但畢竟根基尚淺,很少發表意見。

我看了他一眼,雖然和李斯認識得更久,但我對蕭何更為熟悉,畢竟他可是“隗林”一手提拔的。一度住在丞相府里向我建言獻策,幾乎是我的第一謀士。

扶蘇…在我心裏一直覺得他是個孩子,被蕭何提醒,才想到他現在可是在咸陽“監國”,或許也該將他當作可以商量的對象了。

“請通武侯、御史大夫入殿。”

王賁與李斯、蒙毅等不同,他和如今遠在北境的蒙恬一樣,和嬴政是從小相識,雖然嬴政性格比較冷淡,但也不曾虧待過這些一路走來的人。

看到嬴政的情況,王賁當即跪倒在帷幔外,雙目微微泛紅,“陛下!”

我伸手更換嬴政頭上的毛巾,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高燒不退,心裏彷彿沉進了無盡的深淵。

如果…如果他真的醒不來了…

“那刺客在哪?!”王賁突然問蒙毅道。

蒙毅搖了搖頭,“已經按陛下旨意處置了。”

看來他也和我最開始的設想一樣,認為這可能不是病,是暗殺。只是…太醫為什麼診斷不出來?

我不懷疑太醫的本事,畢竟當年我中毒也是太醫赫發現的。難道是更詭異的毒嗎?但是嬴政根本就沒有接觸到刺客,總不至於隔空精準下毒吧?

如今那刺客都死了,也無從問詢。

“殿下,為今之計只有先回到咸陽,以免消息泄露后,遲則生變啊。”李斯再次勸道。

他的建議不算錯,嬴政如今人事不知,哪怕…哪怕要立儲,先回咸陽也更穩妥。

但是舟車勞頓必然不適合病人。我看了看嬴政,用巾帕給他擦了擦手,他的手比我大一圈,修長有力,掌心指腹都有薄繭,我很仔細地擦拭了一遍,“傳信給扶蘇,告知陛下病情。另外,蒙卿,派人密尋醫家子術,或者陽。至於朝中政務,每日在此外殿議事如舊。”

眾人心事不一地應下。蕭何再次抬頭看了看我,然後跟着李斯一起退出去了。

我吸了口氣,從榻邊起身。春連忙來扶我。

“殿下幾日沒合眼了,不如先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

我擺了擺手,我自來是個愛吃愛睡的性子,卻也嘗到了食不知味輾轉反側的滋味。

秋也勸道,“陛下醒來看到殿下的模樣,定然也會擔心的。”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肚子裏的小殿下着想呀。”

我出了帷幔,看到案几上的章奏,章奏堆了很多,這幾日都無人處理。我慢慢走到案前坐下來,看着一本本堆砌整齊的章奏。

“傳些清淡的吃食吧。”我開口吩咐,然後伸手翻開了最上面一本。

吃了半碗肉糜粥,我便開始批章奏,好歹嬴政醒過來不至於拖着初愈的身體處理政務吧。也許他明天就醒了呢。

天氣一日日炎熱起來,哪怕在海邊,暑意也逐漸襲來。十幾日的功夫,感覺已經到了一年最熱的時候。

“殿下,急報,閩越君反,兩日前攻下會稽郡兩城!”

閩越君…他是以前的閩越王,尉繚攻下閩越之地后,便在閩越國設郡,為閩中郡。閩中郡與其他郡不同,並未由咸陽直接派遣郡縣的守尉令長等一干官吏前去接手,只是廢去閩越王的王位,改用「君長」的名號讓其繼續統治該地。這也是因為閩越這塊地方與六國不同,沒有劃分過郡縣,風俗民情也差異很大,不好直接管理。

閩中郡與會稽郡接壤,之前找不到昌平君等人,便有人懷疑是躲去了閩中郡。如今又在這個時候反,看來所料不差。

嬴政昏迷了十餘日,難道…是有人聽到了風聲?

“蠻夷賊子!當時就該把他殺了!”王賁憤然道。

嬴政出事之後,他明顯變得沉不住氣了許多。

我看向李斯,各地情報基本上是他在管理,“李卿,反軍中可有昌平君?”

李斯點了點頭,“正是因為他,會稽郡的兩城才淪陷得如此之快。”

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任囂何在?”

王賁站到殿中的輿圖前,伸手點了點閩中郡以西的位置,“留下部分守軍之後,他就率部回去修渠了。”

我看着輿圖沉思,叛軍由南向北,任囂即便趕過去支援,等他趕到怕是會稽郡都淪陷了。

“殿下,臣已先令周邊郡縣調兵支援,拖延一二等援軍趕到便可。”李斯微微沉吟道,“會稽郡距離琅琊不遠,臣以為應請御駕回咸陽,同時調咸陽之兵鎮壓叛軍,也可保回關中一路無虞。”

這回眾人都沒有表示反對,雖然隔着郯郡,但畢竟那是叛軍,御駕自不能冒險。

“還是沒有子術先生的消息嗎?”

蒙毅搖搖頭,臉色也不是很好看。

幾日前收到了扶蘇的回信,確切來說是扶蘇和荷華的回信,他們比我想像地要冷靜,甚至還安慰了我,便表示令咸陽也開始尋找醫家的消息。

“就按丞相所說的辦吧。”我突然覺得頭暈,在憑几上倚靠着才不至於倒下。

待人都散去,秋看出我的虛弱,立刻與春一起來扶我,只是我站起來時還是覺得眼前一黑,瞬間天旋地轉。

“殿下!”

我不能倒下,嬴政他還沒有醒…若是我也倒下了……

“娘!娘你醒了?先生,你快來看看。”

先生?什麼先生?子術先生嗎?我掙扎着睜開眼,就見到嫩生生的一張小臉,長眸薄唇,瞳孔漆黑。

“荷…荷華?”

“娘!”她脆生生地叫了一聲,然後接着回頭嚷嚷,“先生!”

“來了來了,老頭子的耳朵都要被你吵聾了。”是一個意外年輕的聲音,不是子術。

一個身着素袍的青年人來到榻前,“皇後殿下,久仰久仰。”

他長着一張端正的臉,但也說不上帥氣,只是令人看了就覺得平靜。

“你是…”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荷華,再看看站在一邊的春秋。

有荷華這個小霸王在,把她倆擠開是正常的。但是,荷華為什麼會在這裏啊!難道這裏是咸陽,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娘,我接到你的信后就從咸陽出發了,路上碰到的這位先生,他說能治病!我讓他試過了,確實很有本事!”荷華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這不就把娘治好了!”

治病?我立刻直起身,“先生,我的病不礙事,但是…”

對方掛着淺淡的微笑,“他的病我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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