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月西來1

卿如月西來1

春雨貴如油,山前不見幾點稀罕的甘霖,東邊的荒漠又開始往西邊擴散。趕牛羊的人成群結隊地追着草地跑,有幾個小部落的老人早早的就被荒漠“吞食”了。老人往往是獻祭給旱神的第一份禮物。

滿箐的部落在最後一次落冬雪的夜裏被襲擊了,他的阿父只把他藏入水草中,自己卻倒在了水岸邊,冰涼的河水倒映着一彎紅月。荒漠邊陲的生死如此平常,只不過一夜這邊草地便換了“主人”。

乾枯的草根上覆蓋了一層血土,又一片草地掩蓋住了居住者的歷史。

在河水裏藏了一夜的滿箐爬上岸時已經不知道自己沿河游到了哪裏,灰濛的天際很快就會翻起魚白肚,他必須趕快離開夜間的戰場。

這片廣袤無垠的草原縱起伏不平也擋不住日落西垂,從水裏抓了條小魚生吃后,滿箐才有了力氣接着往前走。夜裏的草原風如鬼泣,天色轉白后追魂的卻是身後的騎兵。腳下有草地的暗河,深草間還有永遠完美隱匿的豺狼虎狽,除了往前走滿箐不知道該在哪裏停下。

他只知道停下的話,只有死神會迎接他。

木屐上的草繩斷了又續,續了又斷,終於磨到鞋底斷裂無法再穿。滿箐躲了兩天兩夜,或許是運氣好,襲擊部落的人沒有往這個方向追來,他也沒有遇見野獸。部落一直是沿着這條瀧河的上下游遷徙,再遠些的地方就是阿父和族裏的長輩提到過的城寨了,可那兒誰也沒去過。

西南的草場肥沃茂盛,可是佔據草場的部落早早地建起了城寨,根本沒有他們這些遊盪草原的部落的染指機會。聽商隊的人說過,那裏有滿倉的糧食也有強壯的馬匹,城寨里鑄造的劍矢從不折斷,鋒利無比。

如果是真的,那他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滿箐猶豫了。

沾滿了草葉的光腳被凍的僵紅,腳裸上打小戴着的兩個桃鈴空空無聲。

滿箐突然想起來,族長似乎說過,他的阿姆是從月出之地來的,這腳上的桃核鈴鐺便是他出生時阿姆的族人贈予他的。

桃鈴如符,常佑福康。

他似曾聽阿父說過這句話。

想了許久,滿箐還是決定趁着還有力氣繼續往前走,或許前面會有人,也許能遇到阿姆的族人?

萱山腳下又來一批賣奴人。

粗糙的鐵籠子用粗大的銅鎖鏈綁了好幾圈,裏面有十幾個孩子等着被人買走。城寨外圍的事情沒有人會多管閑事,也有幾個貴族千金瞧上了兩個容色尚可的少年,隨手給了兩顆珍珠就領走了人。其他的人只不過是看一眼就嫌棄那些縮在鐵籠里的臟乞兒。

衣衫襤褸還蓬頭垢面的,有些身上的血腥味甚至沒有洗凈,更不要說一副臉黃肌瘦的喪氣樣了。買回去估計也不聽管教,何必浪費糧食呢?這是貴族的消遣罷了。

賣奴人也不浪費這點叫賣的時間,拉着幾輛馬車交了進城通牒后就把鐵欄里剩下沒人買的孩子全賣做了礦工。這些沒有姿色的流民進了礦也能討口力氣飯吃,他可不是黑心商人,可不願傷了人命。至於其他人自然有別的買主的,當然也會活得更好。

他畢竟是商人嘛。

另一輛遮擋嚴實的馬車被驅趕到了城寨的一處商行,賣奴人麻利地叫人卸貨。

幾個人身大小的麻袋被抬進了地下室里,出口的窖門被鎖好后,兩個壯丁謹慎地守在院子裏。

滿箐從昏迷中醒來,手腳上的繩結依舊沒有解開,目光搜尋了片刻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關在了另一處地方。其他被綁起來的人也不知道被關在哪裏,這狹小的空間只有他一個人。

用腳蹬開套在身上的麻袋后,滿箐找到了放在地上的一碗水,好不容易才挪身過去,小心用嘴啜了幾口水。可惜身上的迷藥還沒有散盡,他的手始終用不了力氣。

從瀧河上游接着往前走後,滿箐躲過了好幾次夜間的狼群行動,在一次次躲藏中,他終於遇到了一行商隊。草原上的部落都是分隔生活的,之間會有一些人做生意,組成商隊。他以前也見過商隊在草原上倒賣不同地方的特產和糧食。雖然他現在沒有財物,但滿箐希冀着能和對方問問路,或者留在商隊裏做活,只要能帶他去月出之地的城寨,他不怕吃苦。

因為再流蕩在這片草原里,他遲早會被狼群啃食的連骨頭的不剩的。這片草場似乎還沒有其他部落遷徙過來,人煙稀少,但瀧河水面上一直漂下東西讓滿箐十分害怕,最後的冬夜裏或許不止是他們一個部落受襲。

那一晚騎馬拿刀的蠻徒很有可能是荒漠那邊過來的悍匪,只搶食物不留活口。要是他們一路沿河偷襲,他兩條腿是跑不過身後的壯馬的。

所以他只能希望這支商隊能收留他,畢竟越往西走狼群越密集,雖然他不會獸語,但是幫忙躲避是沒有問題。若遇上一兩隻落單的不發怒的豺狼虎豹他也能馴服,這些本領都是商隊行走草原必要的。滿箐不擔心自己沒有用處,只要對方肯給他機會,就算不給食物也沒關係。

只不過一靠近對方滿箐就感覺出不對勁了,這條商隊人不多,但是行李少的可憐,幾乎是空蕩蕩,卻有三輛鐵籠。雖然對方蓋上黑布,解釋了是捕獸用的,但準備打算離開的滿箐已經被對方出手放倒了。

醒過一次就察覺自己被騙了。滿箐很害怕,他以為自己會被這些人獻祭給旱神,用作求雨。但對方只是看了他好幾眼,便笑眯眯地走開了,臨走前又給他喝了一碗水,然後他就一睡不醒了。

被套麻袋前滿箐發現還有幾個少年和自己一樣也是迎春前失去了部落才被抓來的,他們說,這些人是打算把他們買了做奴隸,又或許是其他更可憐的用途。

可滿箐不知道什麼叫奴隸,他從沒有聽說過這個詞。至於更可憐的事情,他也想不出來了。

雖然慶幸自己不會被丟到沙漠裏被禿鷲活吞,被蛇蠍咬死,也不會被太陽神日夜曝晒成乾屍,但滿箐也不願坐以待斃。他要找到阿姆的族人,他不能被關在這裏。

即使草原上的生死如此平凡,滿箐也不能忘記阿父倒下的背影,他得活着,阿父說月亮出來的方向就是阿姆的故鄉,他要逃出去。

明明春天就要來了,草葉已經開始返青,為什麼大家要廝殺呢?他們的部落一直沿着瀧河年復一年的遷徙,從來沒有傷害其他部落的利益,也沒有搶他們的糧食,可卻遭到流氓暴徒襲擊。旱神沒有降臨,死神卻來了。

其他孩子不知道滿箐的想法,他們也是一樣沒有離開過東邊草場的孩子。但對部落間年復一年的爭燒搶掠卻是習以為常,不以為意了。漫長的冬夜不是他們的部落消失,便是其他部族人的死亡了。他們也只不過是搶地盤輸了而已,也不走運地掉到了人販子手裏。

滿箐躺在地上找到了一處有稜角的地方準備磨斷綁在手上的麻繩。

背手磨了好久,纏成一團的繩子也不過是有些許破損,但手腕上已經被勒出斑駁血色了。滿箐憑着力氣拚死掙開了些許縫隙,不知怎麼的手腕處發出一聲痛響繩結便鬆了許多。滿箐抖着手不敢流淚地抽出了繩結里的兩隻手,但右手怪異地垂下,腕處鮮紅的血跡往下蔓延,要不是連在一起還以為是一隻斷掌呢。

掙脫了身上的繩結后,滿箐搜尋后發現房間裏只有一些乾草和一隻木碗,別的什麼也沒有。

突然聽到石壁外似乎有什麼動靜,滿箐踉蹌地爬到木門前細聽。

“後面還有一個房間,應該還有人!”

“再不跑可就來不及!再被抓可沒人救你!”

“已經有人來了!快跑!”

滿箐模糊地聽到一些聲音,似乎是馬車裏那位大哥哥的。

他們是已經開始逃了嗎?他們是出去了嗎?!還有他啊!他還在這裏!不要丟下他!

滿箐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早在醒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嗓子似乎說不了話了,他只能用還算完好的左手拚命拍門。

“乓!乓!乓!”

這裏還有人!不要丟下他跑啊!

不要丟下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青宗軼事錄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青宗軼事錄
上一章下一章

卿如月西來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