薈薈江苘23

薈薈江苘23

在書院裏聽了那段歷史后,鍾薈煩絲雜亂,理不清心中的鬱氣。

夜裏清凈也不能讓他的心思變得更加清明,反倒是放大了白日的苦悶憂思,讓他空坐案前,對公文毫無頭緒。

感受到窗外吹進來的習習晚風,他不禁起身步入花園夜色之中。

沿着□□走,穿過空廊,踏入一彎院牆,他走上了一座拱橋,穿過橋洞的溪水泛起粼粼波光,一陣夜風撫過。

“我怎麼……”

看到眼前的偏院大門,鍾薈止下腳步,心中有了些許驚慌,他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江苘這裏。鍾薈立刻轉身打算離開,他支開侍從一人散步,府中仍有夜勤的下仆,江苘這處院子不能讓別人靠近,他還是避開吧,避免讓下人注意這裏。

轉身還未走出幾步,拱橋對面就看到有人提着燈籠巡邏朝這裏走過來了。鍾薈一時心慌便往回走,跑進院門靠着院牆躲避。

之前已經被叮囑過無需巡視的偏院,被下仆略過了,只站在橋上看了四周幾眼,確認沒有異樣后就接着去下一處巡邏了。

背靠着牆的鐘薈不安地等着自己躁動的心跳,額間的汗被夜風拂過讓他泛起一身冷意,他僵硬地離開牆面,確認外面沒有動靜后才往前走了兩步遠離背後的院牆。

“我躲什麼呢,真是……”

明明是自己的府邸,他有什麼地方不能去的呢?

鍾薈心情複雜地看着腳下黑黝的地面,沒有抬頭看院內的廂房便匆匆跑出去了。

鍾薈想起了私塾里先生對他說的話,想起父親彌留之時的囑託,想起當初遇到師父的日子,想起了獨自生活在丞府的自己……

“她值得,你可以勇敢一點。”

“仙祖她啊……太心軟了。她總是捨不得我們。阿薈若是再遇到了她,要替爹爹好好照顧她,她一個人會累的。”

“薈薈,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會放棄權利。沒有所謂愛情,那是女人利用男人的謊話。”

“你爹死了,你也安分點,年紀到了我會給你找個好人家的。”

太多的事情匯聚腦海,鍾薈喘不過氣了,他一路跑到了石橋上,常年行走的腳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崴腳了。

鍾薈下意識地閉上眼,一直跳動的心累得不行似的,彷彿就要停下來了。

疼痛的傷口暫時安撫了他的心情。

“幸好以前和阿離學過一點拳腳,不然摔到臉,明天就不能見人了。”鍾薈坐在橋階上,曲起手肘看了下傷口,吸了口冷氣,嘴邊拉起一絲苦笑。

小腿膝蓋處仍有鈍痛,但沒有血跡,倒是手肘和掌心擦破了不少皮,橋階上留下了不少血點。

□□上的疼痛讓鍾薈有了短暫的冷靜,他抱膝坐在拱橋上,在月色里瞧見了自己的狼狽也不禁發出一聲輕笑。雖然,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笑的,也許是笑自己……笑自己什麼呢?

真狼狽啊。

鍾薈把臉埋進了臂彎里,挽起袖子的細臂上枕着白皙的額頭,好一會兒他才抬起臉來,無力般靠在石橋上,額間卻泛起一塊紅印子。

四周寂靜,夜色下沙沙作響的風、窸窣翻滾的草葉、偶爾乍起的蟲鳴,除了它們,沒有別人。鍾薈望着月光,倏然垂眸看向橋下——

江苘撐着一柄黑傘一步一階地走了上來,蹲在他的面前,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他好像又能看出她的擔憂,似乎還有點生氣?

“怎麼受傷了?”

手指被輕輕牽起,小臂也被托住,原本擦破出血的傷處一點點地開始凝固血液,傷口漸漸消失。膝蓋和腿上的疼痛感好像也沒有了。鍾薈迷茫地感受着,看着眼前的江苘似乎還未反應過來。

沒有人拿的黑傘依舊停在空中。

傘下,一人一鬼。

幽暗的月光似乎能穿透這頭頂的傘,鍾薈怔神的時候被江苘慢慢地扶了起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上的溫度,一點也不溫暖,涼冰冰的,讓人格外清晰,就如她本身一樣。

身上的傷痛漸漸地消失了,鍾薈能察覺到。

每一次,遇到她,她都不會讓他受傷。就像父親說的,她真的、真的是很心軟。

對他是,對別人……也是吧。

少年低着頭不願說,江苘也不勉強,只是看他心神恍惚,思緒不寧的模樣,她也不能放心讓他獨自一人回去,夜裏黑黢黢的,一個男孩子走夜路實在不能讓她放心。

江苘不打算問他的心事,只輕輕牽起少年的手,溫聲說,“我送你回去,走吧。”

“嗯。”少年聲音輕輕的,依舊未抬起頭。

只是聲音輕不可聞,帶着一縷哭腔的酸澀。江苘的手背上突然感受到了一滴水落下。

滴答。

夜裏風聲依舊簌簌,草木滾動着颯颯作響,偶爾幾聲蟲鳴唧唧,安靜得很,沒有人說話。江苘握緊了少年的手,不問也不看,默默地帶着他走下橋。

一階一步,一前一後。

下了橋,江苘回頭看着少年,溫聲問,“還疼嗎?”

“不疼了。”

鍾薈抬起臉看着江苘,嘴角終於露出一點笑容。只是眼眶不見多少水氣,似乎不曾落淚。江苘看着他,也只是點點頭便接着往下走了。

鍾薈一步一步地跟着,看着眼前的身影,今日一直不安慌亂的心漸漸平落,回到了以往的安心處。

這樣就可以了,這樣就好。

鍾薈在心裏默念,他悄悄地握緊了手心,指間略微冰冷的溫度沒有移動,他的心更寧靜了。

他想:這樣就夠了。

從前的他不需要,現在也不需要了。

因為,已經足夠了。

少年高高揚起嘴角,笑眼彎彎。黢黑的夜下沒有人看見他的喜悅,只有他知道就可以了。

腳下的路必有終點,交握的手也會分開。

“到了。”

江苘送到院子前就鬆開了手,少年卻還未反應過來仍舊牽着未放開。怔愣了片刻才慌亂地收回手,不敢看她。飛快眨巴的眼睛東躲西藏看着別處,也不說話。

“那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江苘開口道別,揮揮手就走了。

鍾薈看着空蕩蕩的外面還沒回神,就見不到一個鬼影了。心裏的話還沒到嘴邊又被埋到了心底,他不殤不怨地抿起嘴,心間冒出點點喜意,騷動着,鍾薈不由得羞惱,轉身飛快地跑進屋內,輕聲闔上了門,然後把人埋進被子裏不願起身。

這般少年羞澀他許久不曾有過了。

又或許是第一次?這般緊張、這般心慌意動,讓他無處安放這個躁動的心。

靜靜地趴在被窩裏,鍾薈感覺之前平靜安寧的心跳又開始蹦蹦亂跳,咚咚咚的,彷彿要讓誰聽見。

他羞地兩手按住心臟,想要藏住遮掩。這般自欺欺人似乎也起了效果,心跳漸漸緩了下來,但臉色的溫度卻燙紅了一片,緋色的春意在夜裏肆無忌憚地出現。

鍾薈輕輕地側過身,交疊按在胸前的雙手輕輕相對掌心,十指扣在了一起。

不甚明亮的夜裏他終於敢睜開眼睛,看着虛空處,他的心仿如一朵花開,迎春綻放。

江苘打道回府後,收起了頭頂的黑傘,露出了稍有些許飄散的魂體。

不到月圓之夜隨意行走果然對魂體的損傷不可避免,近日天象躁動,斗星暗移,她總覺得魂魄不寧,說不出的難受。

方才打定修坐時,嗅到了鍾薈身上的血氣向四周飄散才匆忙出門,也只來得及待上一柄傘。

早間吸收的大量陰氣還未煉化,江苘暫且儲藏在體內,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趁夜間無事便開始琢磨了。

只不過坐着、飄着、站着、躺着……都不見頭緒,江苘擼了兩把不存在頭髮,打開窗“靠”在窗扉邊上,心裏不由得泛起嘀咕,“那孩子今晚是怎麼了?奇奇怪怪的。”

就算照顧了那麼多的孩子,江苘對少年的心思還是不太懂,男孩子的心思實在是令人捉迷不透,還是女孩子好哄一些。

月垂檐角,思緒千絲成結,捋不清。

清早,草葉上的露水還未滴落泥土中,江苘便早早地去街上的老鋪子裏買了幾樣早點。

灰濛濛的天開始點點澄明,江苘把食盒交給小葵,“昨夜你家公子受了點傷,這早點讓他吃下補補血吧。”

小葵點點頭接過,心裏卻警惕着,他整夜守在公子隔壁,怎麼不知公子受傷了?幾時的事?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可疑!

難道對方做了鬼還打算對公子做什麼嗎?!

一心為主的小葵默默擋住江苘看向對面房門的視線,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好的,先生慢走。”

人鬼殊途,小葵也是為主子操碎了心啊。

不明所以的江苘看不懂小葵的心思,只覺得對方笑得有點讓人心裏發毛,她點點頭只好先飄走了。

芙蓉城的雨細細密密,烏蒙的雲朵里撕開了幾抹陽光,暗沉的天漸漸有了幾分亮色。行走在郊外的多了,街上的商販也拉長了擺賣的時間,夜裏的芙蓉城多了幾分煙火氣。

“這幾日都沒好好帶您出來走走,夜裏城裏也可看幾分熱鬧,這是以前不曾有的呢。聽說,寧國城都坊市裡也有夜市,開放時間遠比芙蓉城要久一些。”鍾薈提着一盞燈籠,帶着江苘避開人群走。

江苘手撐着一柄油紙傘,和鍾薈並肩走在一起,她特意戴了個面具遮住了半張臉。

“不過,芙蓉城的晚間多是男子們出來採購遊玩。白日街上擺的可不是這些鋪子小攤。”鍾薈見江苘一直留意街道兩邊的攤位,低頭笑了聲,給她解釋滿街的胭脂水粉鋪的由來。

“西邊的街道吃食多一些,城東城北大多數是買這些,不過街后的河道旁倒是有好幾家酒店,可要去那走走?”鍾薈停下看江苘,等她的意見。

“皆可。”江苘跟着鍾薈聽他娓娓道來這座小城的變化。

快走出寬敞的街道時,江苘停在一個小鋪前,讓鍾薈留在外面,自己進去買了一竹筒花蜜水。

“給我的?”鍾薈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打磨過的竹筒仍帶有清香的竹葉氣息,這竹筒顏色青翠,比手腕略粗一圈,兩頭紋了幾朵花樣和粉蝶,中間還刻了兩行詩,樣子很是別緻雅觀。男子握在手間很是淑雅。

“嗯,喝些蜜水,說了一路了。”

鍾薈心潮翻湧,不知江苘言外之意,是嫌棄他話多了?還是僅是關心?

心中不解,手上也擰不開竹筒的蓋子,鍾薈着急的熱上了臉,兩手握緊竹筒暗暗較勁,可惜手中之物紋絲不動。

“我來吧。”

江苘輕輕擰開了蓋子,遞給鍾薈。

見他低頭汲汲飲水,很是口渴的模樣,暗覺這水買的及時。方才聽他講了許多,嗓音都有些低沉了。

等鍾薈喝完合上蓋子后,江苘才出聲起步,“這糖水鋪未建國前就有了,兩百多年了手藝還在。覺得味道如何?”

鍾薈兩手握着竹筒,口中還有濃濃的花香,絲絲甜意沁入心脾,“唔,甜意綿綿卻不膩,潤喉解渴,不似青梅酒,卻不知是什麼花,香氣濃郁,有些熟悉但又說不出名來。”

聽鍾薈的描繪如此詳細,江苘輕聲笑了,“喜歡嗎?”

鍾薈怔神看着江苘的笑顏,不過一瞬目光澄亮地笑聲答到,“喜歡。它可有名字?”

“有,不過我忘了。以前聽小娘子說了,時間長了如今沒什麼印象。”

鍾薈點點頭,轉想卻不解,“不知名,如何買它?”

“秘密。”

已走出街道的二人眼前便是寬敞的河道。

江苘撐傘靠近河邊,晚風清涼帶着河面上無數燈盞的燈火灼熱,浮動人心。

“河道比以前寬了許多。”

“只多了五寸,工匠們掘深了幾尺,城郭下還加了暗閘。芙蓉城多年不曾有大雨,河道拓深不延寬,城中雨水都引流六部外了。”鍾薈說完,心裏在停留着方才江苘所言的二字。不是細思其意,只是覺得那種兩人間的對話,隨意地留下一句“秘密”,讓他莫名悸動。

她方才笑了。

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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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宗軼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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