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下午四點,太陽初現落勢,溫度低至嚴酷的寒冷迅速碾碎所剩不多的溫暖。暴風雪已連續了數日,像個暴徒扼制着生命們發聲的權力,今日才留有喘息的少許時間,施捨般附贈一片寂寥。
“運氣不錯。”千柳掃眼窗外,扭頭望向火村,“出去散步嗎?”
不只被問的人,包括圍在客廳烤取暖器的精靈齊齊抬頭看他,眼中無不透露出對這份和顏悅色以及提議的警惕——怕他們在糟糕氣候下再打一場糟糕的架。
兩個人類尤其尤其是其中一隻,作為飼養者,反倒是被飼養的精靈們在替他操心。
“你要出門?”火村難得泄露出幾分詫異,要知道外面那雪都快給大門埋住一半了,此處最怕冷的人還能說出“散步”兩字就很離奇。
“對,去廣場,現在。”千柳應道,轉身前往二樓,“我從上面把門口雪清清。會噴火的上來幫我一下。”
他態度有些強硬,似乎在預示着即將發生什麼事。在其他同伴下意識根據所得訊息開始思索時,黑魯加默默擠上相對它來說格外狹窄的樓梯。
誰料樓上忽然傳來一聲驚疑聲,艱難在樓梯上前行的黑犬頓住,隨後倒退幾步,給那人留空間探出上半身。
“差點忘了,你,就是你,翅膀亂動的那位。”千柳單手扒住黑魯加的脖子,找到取暖器前手捂嘴巴佯裝睡覺的時拉比,他為自己這會才想到更好辦法而懊惱,“把我們傳送出去。”
半透明小翅膀努力掩飾顫動。
“放心不拉你去散步就是了。”
被點名的小傢伙立馬睜開眼睛眨了眨:“bi~”
……
站在火焰清理出的門口空地上,千柳拿出毯子摺疊幾下披在憑屬性優勢“有幸”加入進來的黑魯加身上,蓋住精靈背部長有的骨質突出物,往上一坐便美其名曰“散步”。
“聰明吧。”竟還得意起來的千柳拍拍身後位置,對底下安靜觀望的人催促道,“快點上來。”
黑魯加配合地微微矮身。
火村也不客氣,扶住精靈,腳下稍一蹬地輕鬆躍到千柳背後,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坐得極為穩當。
千柳回頭打量幾眼,隨即鬆開抱住黑魯加的雙手,心安理得地向後倚靠。
由灼熱的地獄惡犬代步,他們在厚高積雪中朝白楊鎮廣場行進。
雙手搭在賴過來的千柳肩上,火村瞥視那張表情放鬆的臉片刻,還是收回了手,問道:“你要去調查廣場?”
那天他和東尼歐去到廣場卻一無所獲,實時數據和現場都顯示並無異常。隔天得知了此事,千柳露出假惺惺的遺憾說是心疼他們白跑一趟。
現在看來還是比較在意的?
“你們不是都調查過了。”千柳挪動姿勢,好更舒坦些,“我去廣場當然是那裏夠寬敞,要‘散步’的嘛。”
他側過身,還沒等嘴角翹起就被一巴掌蓋在臉上。
“老實點,你太重了。”
差點失去平衡的火村硬掰正懷裏僵住的身體,以防這人再亂動,一招擒拿像對待俘虜那樣粗暴按住他,簡單的動作讓千柳感到有點小受傷,而專心充當交通工具的黑魯加只覺得背上時不時鬧騰兩下,不過並未出現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你這麼冒犯我當心小命不保。”千柳玩笑似地威脅身後那人。
邀請上座的“靠墊”不僅沒起到作用,還反客為主拍了他一巴掌。原本是想打趣這件事的,但火村突如其來的沉默和加重的力道使千柳漸漸褪去笑意。
顯然這位沒有娛樂精神的同居人聯想到了其他事上,以後說什麼都不要再和這種人搭夥過日子了。
“既想讓我‘消失’,這幾天又不抓緊時間行動,你該清楚拖久了對我越有利。”默然少頃,千柳再次出聲,並在強有力的束縛下掙扎着用餘光注視身後,“……莫非你猶豫了?”
前幾句都沒吭聲的火村有了反應:“畢竟你是千原老師們的孩子。”
千柳不滿地拔高嗓音,平淡語調頓時變得抑揚頓挫:“彆強調‘孩子’,你可以換成繼承人!”
反駁角度可謂刁鑽至極,彷彿一個跳起來都打不到火村膝蓋的小屁孩在死活要他承認你低頭看到的是個大人。這不合時宜的既視感讓火村有把千柳頭朝下整個埋雪裏的衝動,多少知曉些對方底細的他明白得很,千柳不僅成年了,那所有經歷疊加的成年次數更是無人能及。
“……我沒有強調。”火村壓抑着那稱不上平和的性子,在又一次被帶偏前強行拽回話題,“而且我也沒說過要讓你消失。”
“因為這是阻止我唯一有效的辦法,如果有誰能做到的話。”千柳沒放縱思維繼續跳脫下去,緊跟着目的不明地警告道,“你得抓緊時間了。”
說完,他的臉貼近黑魯加。
“跑起來。”
迅速升高的溫度被身下厚毯隔絕了大半,儘管黑魯加奔跑中已盡量保持住平穩,沒有裝備就貿然騎狗的結果還是非常糟糕。
火村不得已鬆開千柳,前傾身體避免出現狼狽下場,同樣想到那一茬的千柳反手抓住身後人的衣物,手肘往後輕撞,深沉地叮囑一句“你太重了,真掉下去我還是會鬆開的”。
聽聞此話,火村乾脆鉗住他的小臂將同歸於盡的掌控權握到自己手中。
形勢誤判的千柳沒再吱聲了。
粗壯火柱輕鬆開闢出條條道路,精靈的健壯身軀猶如水中游魚般暢通無阻,它飛速掠過一簇矮樹叢進入廣場範圍。
身為主要活動區的雪明顯淺於其他區域,尤其是千柳他們居住的偏僻地方。但近日連續的惡劣天氣導致掃雪工作完全暫停,或者說日常生活開始受影響的人們已經無暇顧及,聽說外界多地還發生了火山爆發等可怕災害。
看着無人踏足的潔白景象,火村率先跳下,雙腿陷入及膝的雪地。
他沒傻到會真信千柳那套說辭。
“噓,”見火村拾起為數不多的耐心望來,千柳神神秘秘地比了個噤聲動作,“仔細聽。”
聽……大地不堪重負的裂響。
不算陌生的沉悶聲自腳下傳出,時機之巧不免懷疑這一切都來自千柳事先的安排。
“天氣再差點就到不了廣場,這些東西也會從廣場開始分散搞破壞,如今我在這裏就不一樣了。”
聽上去是為了解釋從廣場中央鑽出的巨大植物,但火村知道他的重點在於炫耀,可能是保護了白楊鎮,可能是預知了災難。
也可能是貨真價實的威脅。
數根散發出不詳氣息的駭人東西紮根大地,佈滿猩紅脈絡的漆黑軀體高高聳起,舞動着狂歡不已的末端對準千柳——它分明想“吞吃”他,又忌憚什麼似的遲遲不攻擊。
千柳或許比想像的還要善於隱藏。
“你要利用負能量?”火村看向身旁。
不僅是自身感到反感,就連周邊森林的精靈們也有此起彼伏的躁動聲,眼前化作植物的負能量必須是敵人,可千柳對此的態度卻曖昧不清。
“是有點小事需要處理一下,雖然它們非常的惹人討厭。”不顧對方的冷淡,千柳興沖沖地攬住火村肩膀,手伸到他眼前示意對面緊挨廣場的房屋群,“這個時候還‘散步’的外來者不止我們。”
火村的視線順着他手指方向移動,正見一伙人攜各種精靈匆匆走出建築群,直奔廣場。
全員訓練家,實力不弱,隊伍分工明確,目標應該是聚集在中央的負能量植物,然雙方距離拉進后變故發生。
“喂!你們看那人!”其中一人突兀地呼喚隊友,急促高昂的叫喊攪和進一同響起的指令,他的同夥為此差點遭到揮舞的植物鞭打,被精靈救下后順利剷除了長相嚇人但攻擊手段匱乏本質也不堪一擊的幾根植物。
危機關頭稍有不慎便會釀成慘烈後果。
心有餘悸的隊友剛怒目而視,只聽喊叫的人再次出聲:“高層給的名單上是不是他,叫千原千柳的?”
用的是問句,過於直白明了的針對性聽在當事人耳中更像在質問。
“隊長,搜索器出現異常。”又一人突然說道。他晃了兩下手上儀器,看着數據紊亂的屏幕目露警惕。
敏銳直覺令數名新外來者們瞬間調轉矛頭對準二人一狗。
起初以為只是見到古怪植物而呆住的普通居民,湊近了細瞧竟一個比一個冷靜,況且還有一個人就算沒被列在名單上,能和目標人物親密接觸的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尋常人。
“立即報告給聯盟。”被稱為隊長的人果斷道,和他的精靈帶頭堵住去路。
雙方甚至沒交流過,就這麼隱隱形成對峙局面。
聯盟的人?
聯盟和我能有什麼關係?
千柳放下手臂弱氣地縮在火村身後,後者則沉着臉不發一言,他們的表現讓那些人選擇了待命監視,沒再有進一步大動作。
……也不是完全沒關係,復蘇圖騰首領曾攛掇過部分聯盟人搞事情收集本源,當今全球突發異象他們功不可沒,總不能現在就是為了把所有鍋扣誰頭上才拎我出來吧。
無論哪一方,在這之中起到的作用又不是無中生有,他們應該存在此認知。
自認很安全的千柳還在好奇被盯上的理由,很快,對方聯絡聯盟的人將收到的消息轉告隊長,刻意壓低的音量雖不大,但不具備能防偷聽的完美條件難免會走漏。
“……牽制……等冠軍……”
“你剛剛說了冠軍對吧?”捕捉到關鍵詞的千柳反過來詢問,全然不掩飾聽到了內容。
他想到偶然碰見的一位“冠軍”,那人持有的精靈面對自己時出現傳說精靈才擁有的察覺力,假設同時兼具堪比傳說精靈的戰力,超級可怕的好嗎!不致命也非常棘手了。
如果作為地區戰力巔峰的“冠軍”們不相上下的話……
千柳裝不下去了。
聯絡者有被站出來插話的人嚇到,從他緊張到出汗的模樣中千柳有理由懷疑,聯盟是不是短短時間裏瘋狂抹黑着自己的形象。
目的是提高這夥人的警惕?說明很重視啊,所以提到冠軍……多數是要派過來鎮場子。
“應該之前就解決掉的。”
千柳小聲抱怨一時的失算,腳步微動,然後被火村牢牢握住手腕。
這次,千柳渾然不覺,友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人的面孔。
“晚安。”
巨大裂口掀開世界帷幕的一角,深邃黑暗形同虛無。蠕動的黑紅逐漸填滿空洞,並侵染觸手可及的純白色,連同受到盛情邀請的人類一起納入冰冷懷抱。
最後將傷痕無聲地刻印在大地上。
靜謐,安寧,正如那聲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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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階段一直糾結怎麼收尾才不至於太突兀,想靠打嘴炮製造情緒鋪墊順便解決所有事,最後礙於作者自己的感人筆力和智商擠出了現在的樣子(智商-99999999痴獃臉)。
結局走向大概都猜到了吧,但是一旦要寫出來怎麼就那麼不好搞,老實說剩下內容簡略點一章就能end了事,但對無能作者來說就是那麼的……不好搞【詞窮,抹淚.jpg】。感謝在2021-02-0300:31:22~2021-02-1103:52: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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