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
“洞穴里的律動就像森林在呼吸,如果傳說是真的,我的願望是……不過說出來就不靈了。
……
我很高興與他再次見面,那天分別前說的話讓我想到‘朋友’。
……
Oracion,很美妙。”
……
急促喊聲中還有不可忽略的緊張。
車夫的反應不對勁。
想無視的千柳在火村說出“讓開”后不爽起身,拎上背包,扭頭先一步掀開粗布簾跳出車外,他以為入目的起碼會是森林,然而——
訕笑的車夫在幾個紅袍人身後不停搓手,周圍一圈身負裝具的魔獸齜牙咧嘴,爪子不安分地刨着地,鬱鬱蔥蔥的森林遠在天邊。
千柳默然片刻,不等那伙人開口,忽而憤憤地踢一腳車輪:“協助在哪裏啊?情報是指精準鑽到人眼皮子底下嗎?”
這一打岔讓某個領頭的紅袍人下意識愣住,滑稽地半張嘴巴卻不發聲,在同伴看過來后他急忙閉上,又惱羞成怒道:“嘀嘀咕咕廢什麼話?快給我把魔獸都交出來!”
台詞一聽就是小嘍啰。
現實偏差導致心情不愉快的千柳微微眯眼,如今精靈和小玩具在手的他今非昔比,膨脹起來甚至想主動硬剛,這會兒受到挑釁怎能認慫?
離開魔獸市場以來都沒聽到過相關消息,這麼說市場主人極有可能沒死,你們和他一夥的對吧?看我不一鍋端了。
這麼想着,千柳即刻動手,不過那隻往背包偷摸的手卻半路遭到截胡——火村一拽一拉,將他的預謀扼殺在搖籃里。
看起來就不好惹的男人比起千柳來說威懾力大得多,紅袍人們互相對視一眼,露在兜帽外的臉部警惕繃緊,齊齊上前幾步。
根據現場情況,乘車的那兩人身上只有一些裝備,背包里也不像有活物的樣子。
另一個紅袍人打量完他們,狐疑擰眉:“你們沒攜帶魔獸還去舊市場?”
一般人沒有魔獸跟隨的話不敢接近森林的,人類對隱藏其中的未知一直抱有畏懼。結果那黑髮亂翹的人擺上一臉理所當然,張揚地放出話來:“當然是去抓啊,抓完就有了。”
言語中信心爆棚。
他的同伴這時候正抽出一樣物品,聽到話後面不改色地將胳膊繞過狂妄者的脖子,骨節分明的手一把死死捂住那張什麼話都往外蹦的嘴。
隨後火村舉起一張紙,沖其他人言簡意賅道:“召集令。”
魔獸市場的主人確實有在召集經驗豐富的獵人們前去森林討伐。
既然是受合作人的“邀請”而來,倒也不好多加為難,關鍵時刻或許還需要這些教會之外的人牽制躲於暗處的海洋教會,日後魔獸的補充也得靠他們。
紅袍人的態度有所緩和。
雖然對獵人不先去找市場而是孤身直奔森林存有疑惑,但區區二人玩不了什麼把戲。
提醒更是笑話,死在森林只能怪自身弱小,和不識好歹。
對,說的就是你,被堵住嘴狂翻白眼的小子。
第一個出聲的紅袍人皮笑肉不笑地側過身,揮走魔獸開放關卡。
“過。”
一旁的車夫矮着身小心湊前:“各位教會的大人,我這車必須得靠魔獸才行……”
可千萬別扣下來啊!
“行了行了,你直接回去。”
紅袍人一指來時的路,不管是哪方都不想牽扯上的車夫頻頻點頭,匆忙丟下一句便火速上車溜走。
“客人,只能送到這了,抱歉啊!”
望着滾滾煙塵,乾瞪眼的千柳竭力扒拉那隻紋絲不動彷彿長在他臉上的手,無果,氣得張嘴就咬……咬到了自己的嘴唇,於是他更換戰略,改硬為軟,舔了上去。
直到距離拉開到雙方都看不見為止,火村才鬆開手。驟然失去支撐力,氣若遊絲的千柳臉朝下砸倒在森林內延伸出的稀拉雜草上。
他舔完后不僅沒能掙脫,還被捂得更緊了,整個人徘徊在窒息邊緣。
失策,這混蛋還真是油鹽不進。
千柳半睜着死魚眼,內心暗恨。
火村大概是打算省時省力地用腳踹他起來,想了想,還是換成手拎。千柳趁機抓住那條胳膊並賴上去大半個身子,順勢蹭去臉上草屑。
“這麼積極,你也對許願星感興趣?”
甩不掉累贅的火村任由他施加壓力,又將問題踢回:“你自己的選擇,不想快點完成?”
“想。”千柳果斷回道,繼續不依不撓地發問,勢必要從他嘴裏掏出個回答,“那你怎麼也不奇怪我睡了好幾天?”
男人腳下不停,瞥去一眼:“在你身上就不奇怪。”
這算哪門子回答……
千柳納悶了沒一會,忽然頓悟:正常人出現那些現象才奇怪,所以在火村眼裏不奇怪的他等同於不正常。
火村沒把他當正常人。
這說明什麼?說明火村很關注自己,這才看出了他的與眾不同!
悟透的千柳備受感動,不禁抹抹乾爽眼角,而火村只感覺肩膀上的重量愈發失衡,沉着臉有想把人扔掉的衝動。
一個千柳就已經夠煩人的了,他當初才會拒絕領主提供人員和魔獸的提議,杜絕了可能會惹出的額外麻煩。
“旺財的球在哪裏,大家現在出來沒問題了吧?”
煩死了。
火村推開在腰間亂摸的手,臉色冷然地放出大狼犬,又在千柳破相前隔開精靈下意識揮向“偷襲者”的利爪,使得前者成功得手。
大狼犬看看貼着自己屁股騷擾蓬鬆大尾巴的人,目光默默轉投火村。
它的訓練家神色如常。
剛才雖是無意之舉,但傷到千柳總歸不太好,火村出手沒毛病。嗯。
摒棄掉心中那點點違和感,大狼犬主動挖出個理由。
“嘎!”
三隻黑色主調的精靈也一同出現,黑暗鴉愜意地舒展羽翼降落到“寶座”,輕啄千柳下頜,月精靈與黑魯加跟隨在身側,無聲地注視他。
是在表示關心吧,畢竟之前的睡眠時間超出常規了。
千柳眼含笑意,鬆開大狼犬一一給予它們回應。
森林深處吹來一陣風,凄厲慘叫混入其中。
光聽聲音只能分辨出一個,應該是脫離大部隊跑進森林的獨行獵人之流。
被“啊啊啊啊啊啊”吵到耳朵的千柳淡定放下戳亂黑暗鴉軟羽的手指,提起幾分認真,加快腳步追上自始至終未做停留的火村。
很快,他們止步於森林前,和一隻恰巧撥開樹叢的棕色魔獸對峙上。
“大甲蟲?”
“凱羅斯。”
火村稱為凱羅斯的魔獸像個恪守盡職的警衛,就站在森林邊緣的界線上,眼神一點也不符合頭腦單純的蟲子。它似乎擅長戰鬥,棕色體表不乏新傷舊痕,頭頂兩根佈滿尖刺的悚人大角,以及,中間夾着的一段血肉模糊的破爛屍體。
凱羅斯當著兩人的面鬆開大角用力甩動身體,屍體便發出“啪嗒”一聲落到雙方之間,向四周迸濺尚未凝固的新鮮血液。
這一舉動充滿了十足的血腥和恐嚇,但想要進到森林就勢必要過凱羅斯這道防線。
“不要擋路比較好哦,反正我們又不會做什麼。”
隨着疑似勸誡實則威脅的話語落下,騰空飛起的黑暗鴉捲起逆風,兩米高的惡犬身上開始逸散灼熱氣息。
不管是身為“鳥”的黑暗鴉,還是受火焰眷顧的黑魯加,被恐嚇的分明只有凱羅斯這隻不自量力的蟲魔獸。
孤身一蟲的凱羅斯顯然也認清了形勢,但它並未逃跑,只小小後退一步又穩紮原地,打定主意要抗衡外來人到底。
他們僵持了片刻。
“算了,烏鴉打輔助還行,森林裏禁止縱火。”出乎意料的,千柳表情一收,眨眼間變得毫無攻擊性,“不過進還是要進的,你等會啊——”
下決心豁出去的凱羅斯本以為人類開口是要下達攻擊指令,差點衝出去的身子一歪傻傻愣住。
它成為守衛的時間不短,卻是第一次遇見願意放棄壓倒性武力,去跟魔獸對話溝通的外來人類……
“這個認得不?”
千柳終於從層層布料的夾縫中摸出目標。
……
暗紫色簇狀結晶層層包裹,形成類橢圓物體,和隔壁一枚色澤深綠,黃色條紋綴於其上的……蛋?
千柳一眼就瞟到了這兩個東西,原因是那個紫色結晶的玩意反光晃到他眼睛了。
其次才上移視線,看到抱着它倆背靠樹榦打瞌睡的祭司,旁邊散落邊邊角角總有殘破的泛黃紙張。
隔了老遠,凱羅斯就朝祭司身前趴卧着的白色身影揮舞自己三個指甲的細手臂,被注意到后指指兩個人類四隻精靈,交接完畢才邁開大步放心離去。
世人眼裏與災厄相伴的純白魔獸站起身,和祭司相似的緋紅眼瞳定定望向時隔數日再次見到的人,半晌,向走近的來者深深頷首。
抬頭,灰藍臉只呈現古井無波的阿勃梭魯側身想將祭司喊醒,但觸及他睡夢中也蹙起的眉時又陷入猶豫。
“不用,沒什麼急事。”沒讓阿勃梭魯為難太久,千柳席地而坐,扭過腰後仰上半身,對火村攤開手,“我的口琴。”
現場靜了一瞬,多數僅僅為了猜他的意圖。黑暗鴉率先發出極為特殊的失態驚叫,在千柳和阿勃梭魯看來前又趕忙閉緊鳥喙,躊躇不安地縮起脖子。
那可是曾有女孩子評價為“沒救了”的演奏啊!不行,等他吹了顧不上自己就飛走!
千柳一點都沒有遭嫌棄的自覺,他撐在地上的手撥動幾下過於纖細的草葉,突然臨時改口:“啊,還是摘片葉子吧,現在比較習慣那個。”
和暗沉藍眼視線相撞的火村依言而動,從某根樹杈上摘下片完整樹葉遞去,千柳伸手接過,捏住薄葉的指腹細細摩挲,大概是勾起了什麼回憶,他喃喃一句“沒琴的時候都是拿這練的”,露出含義模糊的笑容后將葉子輕貼唇。
那神情盡收眼底,黑暗鴉緩緩收攏微張的翅膀,鬼使神差地蹲回原位。
吹奏這樣奢侈的娛樂行為不屬於這裏,料人類用片葉子也干不出有危害的壞事。剛才起就暗中觀察他們的魔獸紛紛現身露面,就連湖泊邊都探出幾排鬼鬼祟祟的腦袋。
此地聚集了需要庇護的弱勢魔獸,自然包含稚嫩的幼崽。與逃回的魔獸不同,它們尚且純凈,對人類的暴行無法感同身受地去惶恐畏懼,只余耳聞的懵懂。
幼崽們親近過祭司,對瞧着無害的陌生人類很快升起好奇。特別是,當一片小小綠葉傾瀉出天籟般的空靈樂曲,更是情不自禁挪動腳步,自以為無魔獸察覺地靠近聲源。
人類帶來的外界魔獸都沒有囚於裝具下,而是安靜陪在他們身邊。
發覺這一點的魔獸逐漸增多,有一隻獨耳斷尾的向尾喵緊隨幼崽之後,深埋心底的恐懼如此深刻,難以託付的信任卻依然在悄悄釋放。其他只面面相覷,仗着數量優勢大起膽子跟上……
曲子較短,連吹好幾首也不膩的千柳睜開不自覺閉上的眼睛,還在得意該來個掌聲喝彩之類的,就發現他們被魔獸給……包圍了起來。
他取下溫熱的葉子,後知後覺的魔獸們才一鬨而散,不過沒散乾淨,隔段距離就留下一隻四仰八叉的同類無私分享睡姿。
包括那隻高冷的阿勃梭魯。
早在祭司舒展開眉頭的時候,阿勃梭魯阿白就枕着他的腿安心卧下了。現在睡的和醒的互調身份,祭司已放下結晶物及綠蛋,輕撫酣睡的魔獸。
“我吵醒的?”
見千柳望來,祭司搖搖頭,少年人的面容卻比年長者還給人感覺成熟些。
“自己醒的,睡得很舒服。”
“那就好,我這次來……”說到一半,千柳環顧周圍,除了幾隻小不點魔獸,再大隻的就是跟他一塊來的了,此時各個一臉懶樣,“真是難得,可以等它們醒來再說嗎?”
祭司自然沒異議,想到剛才轉而問道:“你吹的曲子有沒有名字?”
“有。”千柳思考了一下如何把曲名古今轉換,用盡量貼合古代豐緣習慣的口語念出來,然後補充道,“貌似能平息憤怒和撫慰傷者,但要視情況而定。”
奧拉席翁。
“Oracion嗎……”
意為祈禱。
“真適合呢,”祭司笑道,“很好聽。”
“好難聽!”
奇怪的孩童聲線倏然插入對話,兩人望着對方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是不是有——”
“難聽!”
語帶遲疑的祭司話還沒說完,脆生生的陌生孩童音又粗暴打斷他。
聲音清清楚楚傳入兩人耳中,這下灰發少年不再出聲,他看到千柳平和的臉龐上,疑似爆起了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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