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人約黃昏后
與陳凌淮對視的這一瞬間,我心裏想了很多。
在臨山居這段時間,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也學會了些,便點點頭,口中慢道:“表哥這些年一直待在林府,和老爺子感情深厚,自然關心的更多些。
老爺子今天這事,確實是挺讓人擔心的,好在挺過來了。他吉人天相,慢慢調養着,應該會好吧。”
我說話的時候故意顯得很沒底氣。
陳凌淮嘆了一聲:“希望如此吧,這些年叔父身體一直不太好,為了尋找你和叔母,一直熬心熬力的。幸好表妹你現在回來了,叔父心裏一定特別高興。以後表妹可得好好孝順他老人家才好。”
表面話說的這麼漂亮,無非是想試試我的口風。
這種深宅大院,一句話都要想上三次再說。
我就假裝聽不出來似的,也跟着嘆了一聲,迷糊的道:“真希望老爺子能早點好。
他年紀大了,受不了折騰,我剛才在屋裏瞧着呢,孫大夫的銀針可長了,扎進皮肉里,不知道得多疼咧,我都不敢看。”
陳凌淮應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叔父這病來得及,剛才孫大夫出來,我和他聊了幾句,叔父的情況在好轉,你不必太有悠心了。”
“嗯,謝謝表哥寬慰。”我對他淺淺一笑。
“念兒表妹說的哪裏話,咱們都是一家人,相互理解複位是應該的。你剛回來,身邊也沒個朋友,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或者有心裏話不知道和誰說,就來找表哥吧。
等叔父的身子好一些,表哥帶你出去玩兒。安林縣很大的,很多吃的玩的都是別的地方沒有的,表哥帶你去逛逛。”
“好。”我笑着點點頭。
陳凌淮也是在笑。
小院很安靜,我們站在水榭圍欄的旁邊,有清風陣陣,早蟬淺鳴。
對面的男子,笑得那麼和絢,眼裏似乎都能溢出光來。
可是我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
我們又聊了幾句,前院有小廝過來找他,我便也回了自己的小院。
幾乎是剛坐下,蘭蔻馬上給我端來凈手的水,隨後又端來了切好的水果和兩盤精緻的糕點。晚一些時候,小姑娘又給我煮了蓮子百合羹,晚飯時間一到,馬上又給我弄了不少好菜。有葷有素,口味竟然都很好。
離開白水村后,我就一直跟着師父。唱長腔對嗓子的要求很高,我的飲食大多以清淡為主,尤其是辣的,能不吃盡量不吃。
現在放鬆了,我也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吃辣了。
一餐飯後,我大汗淋漓。
蘭茹馬上給我準備了熱水,泡了一個熱水浴后,我穿着暖杏色的睡袍,站在了打開的紅木雕花窗前。
夜已沉。
明月高懸。
皎白色的月光將夜空映成了寶石一樣的暗藍,窗前的樓台水榭皆被渡上了一層淺銀。
我看着天空的明月,突然就想起了一句戲文。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曾經有一個人,陪我一同看着天上的明月,他用手挽住我的肩膀,對我溫柔的說:“紅葉,以後每次月圓,我這邊你看月亮好不好?”
後來,在山頂,在長街,在戲園子的屋頂上。
他都陪我看過月亮。
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呀……
那個說要陪我看月亮的人,他在哪兒?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仰頭看着天空,思念着過往的種種。
“假如,我是妖呢?”
唐突的一個畫面,猛然間撞進我的腦海。
我一詫,緊接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焦躁上心頭,我再也沒了抬頭望月的心情,回手將窗子關合,也將這一場夜色關到了窗外。
是啊,白牧是妖阿……
我和他……和他……
算了不想了。
我走去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猛的一口灌一下,卻沒有解去半點煩心。我乾脆什麼也不想了,撥暗蠟燭趟去榻子上。
我閉上眼睛,我也不知默念了多少遍清心咒,終於稀里糊塗的睡了過去。
睡是睡了,可是我一直在做夢。
一會兒夢到老家的那條白水河,一會兒夢到雪山赤瞳。翻了個身繼續睡,卻又夢到了遍地的屍骨,和流着淚的曹盈盈。
她穿着一身大紅的緊身袍,頭髮梳成最時髦的模樣,臉上的妝容卻全都花了。
“姐,我對你那麼好,你為什麼殺了他?”
她手裏拿着槍,淚流滿面的指着我,眼神里滿是痛苦和絕望。我特別心疼,想要開口解釋,可脖頸就像是被什麼扼住了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就在我的注視中,慢慢的扣到了扳機。
“啊!”
我一蹬腿,身子激靈一下子醒了,看看窗外,天還是黑,我應該沒睡多久。
連着幾個噩夢,我已經完全沒了睡意。
起身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我便坐在桌前發起了呆。
自從王德望一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曹盈盈。李乾芝帶了那麼多人離開,對於曹家是個不少的損失。
雖然曹縣長早有準備,可是李乾芝並不是普通人,他想做的事,沒有人能攔得住。雖然目前,李乾芝還沒有殺回臨山的意思,但這是早晚的事。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曹李兩家杠上了,曹家一定是吃虧的一方。那曹盈盈……
會不會受牽連?
無論是在遇見綠衣詭母時,還是在學校的幻陣里,每次遇到危險,她都會不管不顧的沖在我前頭。
那時候,我也曾認定,她是我可以過命的姐們兒。
雖然威特這件事上,她糊塗的看不清真相,還對我說了那麼多的重話。但是真的假不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真相的。
她那麼嬌氣,是曹縣長最寵的女兒,從小就嬌生慣養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
假如有一天,她不再是縣長的女兒了,甚至連曾經所擁有的都失去了。
她……
會很痛苦吧。
我朋友不多,曹盈盈是交過心的一個。
不管她對我怎麼樣,不讓我再繼續唱戲了也好,對我說重話也好,我心裏卻一點也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到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