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觀眾

不像觀眾

這種出場方式,極限超越外門弟子貧瘠的想像力。

台上兩位長老再見多識廣,想破頭也想不出趙虞平這打算唱哪出:

“趙執事,什麼情況?”

趙虞平一萬個冤枉。

濟恆,叔父平時待你不薄,你怎麼不能長點心呢。

“後面舉椅子的,都給我放下來!”

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嗎。趙虞平怒目而視。

可惜距離太遠,趙濟恆對上叔父的激動目光,誤以為被表揚,揮手大聲招呼:“放!”

椅子穩穩落地,宋潛機揉了揉眉心。

現在的年輕人,到底要懶到何種程度,才會在儲物袋裏放一把帶墊躺椅?

還能說抬走就抬走。

“孟師兄回來了!”不知誰先喊出聲,十幾個外門弟子頃刻湧向孟河澤。

“孟師兄,你沒事吧?”這些人平時受他幫助,關切之情溢於言表,“你有沒有受傷?”

孟河澤才從山洞鑽出來,發冠歪斜,衣袍沾着泥點和雜草,頗為狼狽。

眾人見狀,猜測他遇險逃生,對趙濟恆一夥怒目而視,當然沒放過躺椅上的宋潛機。

趙濟恆不甘示弱,抬起腰間劍柄,身後七八人隨之握劍。

好像只要孟河澤一句話,兩邊就能當眾動起手來。

孟河澤卻只笑道:“管他魑魅魍魎興風作浪,只要有宋師兄在,我都能因禍得福。”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哈?哪個宋師兄?你和宋潛機很熟嗎?

一位通曉醫術的女弟子站出來:“孟師兄,你可有受傷?我幫你看看。”

她想將孟河澤帶走,先遠離此處,化解這般劍拔弩張,又氣氛古怪的場面。

孟河澤不走:“宋師兄因救我受傷,我要照顧他。”

趙濟恆也不肯放人。

於是以宋潛機的躺椅為中心,幾十個外門弟子烏泱泱圍了三圈,兩伙人互相戒備,硝煙瀰漫。

趙虞平恨不得活颳了宋、孟二人,卻笑容親切地快步走下高台,站在一群外門弟子中,確保自己的話音能遠遠傳開:

“執事堂很為你們擔憂啊!平安回來了就好,今早考核也不必推遲了。依我看,便從宋潛機開始吧。”

孟河澤對上一道看似慈祥,實則陰毒的目光,心中一陣惡寒,卻不肯躲閃,直直瞪着趙虞平。

宋潛機微笑:“多謝您好意。不巧弟子昨夜意外受傷,只能棄權了。”

眾人嘩然。

“宋落說棄權?我是不是聽錯了?”

“沒錯,他命背,這次真成宋三落了哈哈!”

“不對吧!難得趙執事關懷,宋落趁機討一瓶靈藥,不耽誤他上場比試。”

這話一出,很多人頓覺有理。外門弟子傷筋動骨的重傷,放在內門不過一顆丹藥的小事。當著眾人的面,想來趙執事不好意思不答應。

“大家小聲點,別給宋落提供思路!”

外門棄考不稀罕。每年都有超過半數的人自願放棄機會。

沒本事還要上場,無異於自取其辱,不如做個背景觀眾,看其他人大展身手。

但誰也沒想到,宋潛機肯做觀眾。

誰讓他那張臉,長得就不像觀眾。

趙濟恆微微俯身,右手握劍柄,左手猛地抓向躺椅扶手,低聲冷笑:

“你到底想耍什麼花招?你要真能放棄入內門,我能把椅子吃了!”

“啪。”宋潛機拂袖,輕巧將他手掌拍開:“別在我這兒蹭吃蹭喝。”

“你!”趙濟恆怒火哽在胸口,“這是爺的椅子!”

孟河澤隔開兩人,警告道:“別碰宋師兄。”

趙濟恆跳起來,剛開口,對上趙虞平的眼神,又把滿肚髒話咽回去,胸口起伏不定。

“棄權當然沒問題!大不了明年再考。”趙虞平依然一張笑臉,望天感嘆:“可你今年已經十五,明年就該十六。你又是習劍的,骨齡很重要,十六歲再入內門,還有劍修長老肯收嗎?十五到十六,這一年只差,有時候就是天差地別……”

宋潛機沒搭話,垂眸似在思考,其實在漫不經心的走神。

與其相反,孟河澤面色越來越沉重。

他知道這是真的。那些仙門世家子弟,六歲握劍,七歲比劍招,八歲“磨劍骨”。

“磨劍骨”一般由師父指引,配合靈藥和功法,從小干預骨骼和經脈的生長,這樣長出的根骨更適合習劍。

宋師兄已經十五了。往後拖延,只會一日比一日更難。

趙虞平伸手,身後跟隨的執事機敏識趣,摸出一個小玉瓶放在他掌中。

他轉動瓶子看了看,居高臨下地遞到宋潛機面前:

“我實不忍見明珠蒙塵。你還年輕,不知道有些事情錯過了,就不能重來了,有些路走錯了,就回不了頭了。”

這是一句意味深長的暗示。趙虞平相信宋潛機能聽懂——

你昨夜臨時反悔沒關係,我可以既往不咎,再給你一次最後機會。

玉瓶玲瓏剔透,在朝陽照耀下熠熠生輝。

不少外門弟子羨慕得眼紅。

“‘玉露回元丹’!誰說宋落命背,好運不是來了?”

孟河澤一樣眼紅。

玉瓶的光輝落在他眸中,像一點星火。

怒氣燒得他雙目泛紅。

宋潛機為救他受傷,他卻拿不出半顆好丹藥。哪怕罪魁禍首假惺惺地施捨,他也只能隱忍不發,木樁般杵在一旁。

無能至此,枉為君子!

宋潛機抬起眼皮,環視周遭。

趙虞平好手段,如果他真的十五歲,早被巴掌加甜棗哄得找不到北了。

前世此時此地,他受盡唾罵,審問定罪挨鞭子一條龍送走。

這輩子他破罐破摔無欲無求,癱着曬太陽,渾身暖洋洋。

紫府凈瓶中“不死泉”生機煥然。周圍一張張青澀稚嫩的臉,是他很久以前見過,卻已記不清楚的。

宋潛機緩緩伸手,動作慢得周圍人恨不得替他接靈丹。

他手指終於碰到玉瓶,卻是向外推去:

“趙執事,好意我心領了。但這樣對其他人不公平。我想憑自己本事入內門。倘若因為骨齡錯過好時機,那便是無緣仙途,怨不得旁人。”

出乎意料,廣場忽然寂靜。

宋潛機拒絕了?!除孟河澤外,沒人想到。

“你有病啊?”趙濟恆震驚,“你知道瓶子裏是什麼嗎?十個你也買不起!”

這一幕驚人的熟悉。

不少人的記憶被喚醒,想起宋潛機初上山時,拒絕當親傳弟子的僕從。

那時自信驕傲,挺拔如松的少年,如今因受傷癱靠在躺椅上,卻依然不假思索,說出一樣的話。

你以為三年不得志能把他傲氣磨平了,只剩陰鬱孤僻,可他骨子裏還是驕傲。

他還是想憑自己本事。

他還是想要公平。

眾人一念及此,心中百味雜陳。

平時再看不慣宋落,也說不出嘲諷話,最多酸溜溜嘟囔一句:

“這宋潛機倒是硬氣。”

宋潛機不是硬氣。他是只能扯出這種理由,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拒絕。

真要說他不想修仙了,更沒人相信。

趙虞平瞳孔微縮。他忽然覺得看不透眼前少年。

變了,到底哪裏不一樣了。

他面上笑容終於徹底消失。

高台上的兩堂長老,沒摸清趙虞平在搞什麼,但已經失去耐心。

李長老沉聲催促:“既然人回來了,還不快些開始?”

趙虞平彷彿沒聽到,仍保持着遞玉瓶的姿勢。

氣氛急轉直下,無比僵冷。

沒人再羨慕宋潛機。

若趙執事非給不可,他敢不要嗎,敢不上場嗎?

倏忽,一隻手從旁探出,五指抓過玉瓶。

像一柄快劍斜里突刺,快如閃電,不留餘地。

孟河澤攥緊玉瓶,右手微微顫抖,左手抓向躺椅扶手,眼中似有火光燃燒:

“我來!我替宋師兄比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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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魚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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