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眩神迷
“不客氣。”妙煙輕聲說。
她身穿湖水碧長裙,坐在露台邊,背後是被晚霞染作赤紅的雲海。
日夜奔騰,永不停息。
美人睫羽低垂,嘴角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容,挽臂紗被微風吹動,美得像一幅畫。
畫中沒有旁人。
露台歡笑涌涌,她身邊空蕩寂寥,只一盆水中銀蓮花。
女修們大多不喜歡她。沒人天生喜歡做陪襯,做映襯紅花的綠葉。
區別在於,大部分人表面與她親切熱絡,而陳紅燭和極少數人,敢將喜惡寫在臉上,不怕被評價善妒。
宋潛機與妙煙開口說第一句話時,陳紅燭最先注意到。
登時臉色一變,顧不上身邊人正在問她意見,直接起身走過去。
豐紫衣也站起來,白虎尾巴搖了搖,緊跟着她。
她們都知道宋潛機那句名言。妙煙本人也知道。
宋潛機明知道妙煙知道,還敢與她搭話?這樣送上門去,不怕被她趁機刁難嗎?
兩人覺得要出大事,快步趕來,卻只聽見他們互相說“多謝”和“不客氣”。
陳紅燭茫然,什麼情況?
豐紫衣心想,難道妙煙沒認出宋潛機,以為是來跟她搭訕的?
其實妙煙記性很好,見過的人過目不忘。早在宋潛機走進露台時,便認出他了。
——那個逝水橋上迎面相逢的外門小弟子,最近名聲正響。
換作別的年輕修士直接撩開紗簾、悶頭闖入女修們集會地,無疑是一種唐突冒犯,令人惱火。
但這人做出來,卻好像自然流暢。
脾氣最跋扈的女修也不怪罪他,反而替他解釋。
妙煙第一眼就知道,這人不喜歡自己。
不像某些人心中愛慕美色,嘴上卻說萬法皆空。
這人說自己不好,是真的覺得不好,並非故意嘩眾取寵。
他看蓮花時,目光澄澈如一汪清泉,嘴角帶笑,氣質溫和。
抬頭看見自己的面容,卻立刻冷淡下來。
這讓妙煙心中有點微妙的不舒服,甚至不服氣。
於是她開口道:“你若喜歡這寒潭銀蓮,我竹樓里還有一朵,贈你可好?”
她本來不該說這句話。話才出口,當即心生懊悔。
陳紅燭、豐紫衣兩個不對付的人,第一次有了默契。
她們對視一眼,看見彼此臉上如出一轍的震驚。
這還是妙煙嗎?妙煙從不會送別人東西,更不會對任何年輕修士主動示好。
宋潛機卻道:“多謝仙子,不必了。”
他暫時不打算種靈植,手裏也沒有寒晶石。
這些花草需要刻有聚靈陣的琉璃罩保護,美麗但冰冷,缺乏自然生機。
宋潛機說完便告辭。妙煙神色微變,又很快恢復如常。
陳紅燭、豐紫衣見他毫不留戀,不由露出活見鬼的表情。
妙煙被拒絕了?堂堂修真界第一美人,被華微宗外門弟子拒絕了?
說出去會有人相信嗎?
陳紅燭恨不得仰天大笑!
這個虛偽至極、戴着假面的女人,早該嘗嘗碰壁的滋味。
她幸災樂禍地想,你看,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屬綠殼王八,都甘心入你瓮中。
但望着妙煙夕陽下孤獨側影,不知為何,竟又覺得她有點可憐。
“等等。”豐紫衣喊住宋潛機,糾結道,“你這就要走?不是來看花嗎?”
宋潛機笑道:“已經看完了。”
令豐紫衣驚詫的是,這人態度依然很禮貌。就連剛才拒絕妙煙,彷彿也不摻雜個人喜惡,只是單純因為“不需要”。
豐紫衣眼睛轉了轉,找到話題:
“那天瑤光湖邊,跟你一起的那人呢?怎麼今天沒有看見他?”
“他正在樓下參加武試。”宋潛機答。
“哪個台啊?”陳紅燭不再看妙煙,走回女修群中,“讓我們看看唄。”
宋潛機走到露台欄杆邊,指向孟河澤所在的擂台:“就在那兒。”
一群女修興緻勃勃地張望,看清后卻有些失望。
那少年梳着高馬尾,穿一身墨藍色粗布袍子,拿一柄粗糙的低階劍,雖然模樣英武,但處境狼狽,渾身挂彩。
他的對手身形高大,幾乎九尺,一柄風雷重劍揮動時力達千鈞,一劍砍下設有防護陣法的擂台也要抖三抖。
“他是不是快輸了?”豐紫衣遺憾道,“沒關係,第四輪的獎品已經不錯了。”
陳紅燭道:“他簽運不好,對手比他高半個境界,靈氣充足,根基紮實。”
“不,他很快就贏。”宋潛機說。
眾女明顯不信,嬉笑聲接連響起。
看在宋潛機是陳紅燭、豐紫衣的朋友的面子上,大家才沒有出言嘲諷。
而且自從他進來,只看花不看人,不曾胡亂搭訕,這一點也讓不少女修覺得妥帖。
許多美人看似高不可攀,其實只要不油膩、不自戀、不自作聰明,以平常心相處,就已經能打敗百分之九十九自我感覺良好的“風流才俊”,得到“還不錯”的評價了。
“雖然我是個醫修,不懂鬥法,但我也看得出,他正被人壓着打,他要怎麼贏呢?”有位女修問。
她不怕被笑話外行眼力淺薄,直接問出了眾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擂台上,孟河澤半邊衣袖被鮮血染紅,狼狽地左擋右閃,只用輕身術周旋,彷彿無力還手。
而對方面色紅潤,重劍揮動之間,雷光閃爍,風聲呼嘯,如猛虎戲兔。
宋潛機說:“三招之後,他必轉敗為勝。”
陳紅燭定神看了看,發現孟河澤雖在敗退,但躲閃的腳步不亂,更像在表演慌亂,每次都能剛好避開劍鋒。
反而他的對手氣喘如牛,因為久戰不贏,長時間處在勝利邊緣卻無法結束戰鬥,每次出招進攻都差半分,已經逐漸失去耐心,變得越來越急躁。
戰鬥節奏竟然掌握在孟河澤手裏。
豐紫衣也看出點不對:“他在瑤光湖贏了那麼多好法器,現在卻留着不用,是想等第五輪第六輪?他自信這局能贏?”
眾女好奇心更甚,聚精會神盯着擂台上藍衣少年,被他一招一式牽動心神,下意識忘了聊天,更忘了賞花。
孟河澤幾乎退到擂台邊緣,眼看無路可退,對手騰空躍起,雷霆一擊當頭斬下。
電光佈滿整個擂台。有人不忍心再看,已經閉上眼睛。
孟河澤半隻腳踩在擂台邊,只得飛身迎上,似要做最後一搏。
然而兩劍相擊的瞬間,他身形竟憑空消失。
他身法如風,詭異地與對方錯身而過,忽運起全部靈氣,反手一掌猛擊對手后心!
“轟!”
對手龐大的身形順勢飛出擂台,濺起一片煙塵。
場邊執法堂弟子及時疏散觀戰人群,才沒有誤傷他人。
“丁叄陸伍孟河澤勝——”場邊執事高聲宣佈。
孟河澤力竭,以劍撐地,低頭咧嘴笑了。
“孟師兄贏了!”
“我們外門又贏了!”
擂台邊靜默一瞬,隨即爆發出一陣震天歡呼。
喊聲最大、最撕心裂肺的竟不是華微外門弟子,也不是孟河澤新認識的別派朋友,而是徐看山、丘大成兩個賭鬼:
“靈石、靈石啊!贏啦!”
“他真打贏了!”露台上的女修們同樣鼓掌歡呼。
她們方才看得全神貫注,此刻已忘記矜持。
“打得挺有章法嘛。戰鬥節奏、意識都不錯。最難得是沉得住氣,臨危不亂,才能抓住對方破綻。”陳紅燭問,“你教的?”
宋潛機搖頭:“他有天賦。”
露台欄杆平整而寬闊,擺滿各色花瓶。
瓶中插着今日剛剪下的花,雖不是琉璃罩內的名貴品種,一樣嬌艷盛放。
若站在樓外看,這便是一座開滿鮮花的小樓。
豐紫衣素來愛玩鬧、愛熱鬧,興奮之下,伸手抽了一枝金瓣薔薇,扔向擂台:
“打得不錯!”
其他女修見狀,紛紛抽出欄杆上鮮花,揚手拋出。
“孟師兄,有人扔花給你!”周小芸驚喜喊道。
孟河澤接過一朵無端的落花。
他還沒從刀光劍影的戰鬥中回過神,不由愣怔。
“誒,那邊好像是宋師弟啊!”徐看山喜笑顏開,對丘大成道,“這次要多謝宋師弟帶我們發財。”
丘大成:“當然啦,這輩子他說買誰,我們就買誰,絕無二話!”
孟河澤猛然抬頭,只見宋潛機憑欄而立,清瘦身形被夕陽餘暉勾勒出一道金邊,恍若神仙。
無數朵鮮花從宋潛機背後飛出,比漫天晚霞更燦爛,更輝煌。
百花紛繁,唯他靜立不動。
一場花雨鋪天蓋地,將孟河澤重重籠罩。
無數人為他歡呼叫好,好像整個世界圍着他轉動。
十四歲的少年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
如何不目眩神迷。
整個廣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場聲勢浩大、從天而降的花雨吸引。
人們議論鮮花小樓上是誰扔花,那個藍衣少年又是何方人物。
起先猜測他出身世家名門,才有這麼大排場,聽說只是一位華微宗外門弟子后,議論更激烈,有人羨慕有人嫉妒:
“如此年紀已經築基,當真天賦異稟,前途無量。”
“什麼世道,我們打得再好看,也沒見人家樓上看我們。”
“小白臉,只是贏了一場武試,怎麼像登聞大會奪魁了一樣?”
孟河澤仰頭看花,一時忘記身在何處。
等他從陣陣眩暈中清醒,對宋潛機奮力揮手,才發覺宋師兄已經不見了。
欄杆邊只有一群衣着華麗、明艷動人的女修們打着團扇,掩面輕笑。
孟河澤窘迫地面紅耳赤,立刻放下手,背在身後揪了揪衣角。
但他現在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下。
“啊呀,他還害羞啦!”更多人笑道。
孟河澤臉更紅了,低頭走下擂台,想去找宋潛機。
遍尋不獲,宋潛機已不知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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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忙碌,十一放假期間會努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