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組

丙組

一瞧見俞三,俞星城就明白了。

她急急拽了鈴眉和楊椿樓一下,往後頭一躲。

三人進了個側院。

俞泛和俞三走過去了。

楊椿樓問:“怎麼了?”

俞星城:“我兄長。”

鈴眉說著就想拔刀,吃驚道:“來抓你的!”

俞星城:“有可能,不過長兄是修士,也來道考。但若是讓他碰到了……”

楊椿樓臉上顯出幾分年少的嫉惡如仇:“怕什麼,我們也是來道考的,倆人還打不過他么。”

俞星城搖頭嘆氣:“二哥已經在池州仙衙做過幾年差,是個見過血的老練。”

鈴眉想了想:“我們先掩護你走了。應天府那麼大,過了今天他就找不到你。到鄉試的時候,他這頭也道考,哪有時間捉你!”

總感覺鈴眉也是個很會偷雞摸狗逃課的人才,腦子轉的快。

楊椿樓忽然從錦囊李掏出一隻核桃雕刻的蓬舟:“我有辦法!走!”

他們三人坐在小舟浮空從仙道監後頭飛出來之後,俞星城撫摸着放大數倍后質感仍然如核桃般的船體,鈴眉恨不得在上頭打滾,感慨:“有錢有法器真好。”

俞星城也感慨:“你說這麼大的核桃,老爺們要用多少油汗才能盤的紅亮啊。”

俞泛和俞三進了院子。

吏員對俞三道:“你就是那被搞錯的俞姑娘?”

俞泛急急的問:“俞星城去哪裏了?”

吏員:“前腳剛走。”

溫驍站在一旁,怎麼覺得這個俞姑娘跟那個俞星城眉眼有幾分相似,就是姿色差不少。他死是不信俞星城沒靈根,看俞泛往外走,攔住問道:“你認識那俞星城?該去哪兒找?”

俞泛擰起眉毛;“你是誰?”

溫驍一笑,又漾出幾分傲氣:“在下姓溫。”

俞泛猛地瞪眼,一把揪住了溫驍的衣領子,怒不可遏:“你是溫家少爺?!”

集賢處。

俞星城哪裏知道俞泛在院子裏差點跟溫驍大打出手的事情。

她回去忙着備考呢。

鈴眉貪嘴又勤快,跑到夜市上買了好幾大碗湯片,用木碗裝回來。人家攤主跟集賢處老闆娘認識,說碗回頭讓住處的僕人送回來就是了。

他們四個圍着院中間的石桌喝湯片,楊椿樓有點講究不願意喝,被鈴眉哄騙吃了一個,香的眼睛都亮了,也不說什麼“貓肉做的湯”之類的胡話,低頭喝起來。

鈴眉和楊椿樓其實很好奇俞星城的靈力。

俞星城也想求助於她們二人,就實說自己體內有一股靈力,現在是很平穩的在體內存着,但她如果想要使用,怕是會因為承受不住,搞到缺胳膊少腿的。

鈴眉和楊椿樓自告奮勇要帶她入門。

但這倆人一個是體修一個是醫修,各自說起來修鍊的方法都很不一樣,也可能她們幼年就開蒙,稀里糊塗就有師父引着進門了,跟她講的都很意識流,俞星城只好回頭去翻看了一下小燕王給送的幾本書。

那本基礎她勉強能看懂,但大抵是因為俞星城確實是唯物主義,前世連中醫都不信,這會兒看那些描述,總有些半信半疑。

到夜裏,她覺得這幾日有點頭暈腦脹,就照着舊日的習慣練了遍俞家掌法,慢慢悠悠的跟打太極的老太太似的,反倒感受到了一點骨血里的發燙。

她回憶起書中的描述與小燕王的引導,慢慢只覺得遊動在她體內的這分滾燙越來越順暢,也越來越溫馴。只是她覺得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她能感受到那金光藍星的雷似乎呲着一點小火花,也流淌在她經脈里。

在她慢推掌法的時候,時不時出來扎她一下,電的她氣息不順頭腦發顫,她便不依不饒的再來一遍,就像是把打結的瓔珞給慢慢解開,漸漸的,那些細微的電流平靜了些,她掌心也有些隱隱發燙,俞星城順着練過千萬遍的掌法隨手推出去一掌,卻看到自己指尖隱隱有細小的金光竄動,她驟然一驚,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手給弄成焦炭,猛地停了下來。

結果這猛地一停,她氣息也一滯,胸腹發悶。

“嗝。”她在靜謐的院子裏打了個響嗝。

幸好幸好,估計她能牽引使用的靈力還很微弱,不至於說練不好搞到經脈閉塞。

她畢竟擅長讀書,摸到點苗頭再去回頭看書,便能理解的更透徹。

這一個月來,她幾乎就是習字背書,累了就打拳練掌。

有時候她也會扶着牆多走走。

她面對大多數事都沒脾氣又不愛言語,但有些事卻讓她心裏暗暗較勁的要強。

裹腳雖然沒小到三寸金蓮,但走路也有些不方便。

這件事對她本身的不尊重就已經讓她暗自惱上了,但俞星城更恨自己走路姿態受影響,若趨趨的像個鴨子,彷彿誰都能瞧出來她裹腳,要憐憫她一下似的。

她小時候開始,就常年在院子裏練走路。

就算是裹了腳她也能走的雙眼平視,肩展背直,步子穩且大氣,珠玉微響,半臂褙子的裙幅慢晃。就是頭上插着帶纓子或串珠的髮飾,她也能讓自己躬身行禮的時候,那掛飾跟一條線似的半分不亂擺。

俞達虞曾說她走的像個在京里做官的男人似的。

話里到底是指責還是不待見,她壓根不想管。

不過家中一日才能走幾步路,她出來之後才感覺到不便。若是跟肖潼楊椿樓她們挽臂出遊,或者是下了馬車獨自走在貢院裏去,她怕是撐不住,既不想讓別人照顧也不想丟這個人。

俞星城其實也問過楊椿樓,自己這腳到底能不能重鑄血肉給治好。

楊椿樓的回答是,能是能,可她目前的水準做不到,應天府如果有這樣水平的醫修,不知道要花多少銀錢才行。

不過她楊家畢竟是醫修世家,待秋闈結束,她可以寫信拜託自己醫術更高超的兄長前來。

只是如果要放腳后恢復正常的雙腳,所耗費的時間、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俞星城心道,不論是怎樣的代價,她都會去承受。

只等鄉試結束,再請楊椿樓幫忙了。

她不知道溫驍和俞泛都在外頭打探她消息許久了。不過溫驍也只是當時對她有些興趣,問幾日問不出就作罷了。

但俞泛卻是一直到道考前一天,都在四處尋她。

幸而俞星城之前與集賢處的主管婆子打過招呼,俞泛問到集賢處門口的時候,主管婆子也只說此處沒有這號姑娘。

到鄉試頭一天,是八月九日,她與肖潼一起租了馬車到應天府江南貢院前,倆人換了素色的圓領窄袖襖子,頭用包巾,腰束布帶,下穿布裙,因進了考場后還要搜身,這樣打扮也方便穿脫。

第一日考的很簡單,六科與經學均為《四書》《五經》義共七道,考的其實都是基礎背誦,四書五經的注本皆是院試成式里規定的,大體以永樂編篡的四書五經大全為綱。

這些對俞星城來說都很簡單。

她寫題時也在感慨,她知道如今大明中途改制、皇權動蕩都有過兩三回了,算算距離永樂都不知道過去多久了,連貢院內都設有鐵質煤氣燈了,竟然還在考這些玩意。

考試可以到天黑后三炷香,但俞星城在日頭都沒西斜的時候就交了卷,從號捨出來了。

肖潼出來的也早。不論是六科還是經學,前兩場考試的內容都差不多,倆人對了對答案,都鬆了口氣。肖潼挽着她的手說要去看仙道監那邊的修士道考。今天也是仙道監的第一日考試,是丙組考試。

俞星城怕遇到俞泛,肖潼笑道:“他若是像你說的,以前在仙衙做過吏員,就不可能分到丙組,今天也只有鈴眉考試。楊椿樓都是乙組呢!”

看來這幾個人里,鈴眉靈力弱一些。

倆人一同到仙道監外,才發現本應該還算火爆的道考觀戰,卻並沒有什麼人來看。

進去一問才知道今日是鯨鵬開港,浩浩蕩蕩要往倭國去,應天府半城的人都去江岸上看去了,聽說擠得幾座永壽寺塔、弘覺寺塔上,蚊子都沒法落腳。

俞星城:“鯨鵬在應天府盤踞好一段時間了,怎麼現在才去倭國?”

肖潼挽着她往看台上走:“還不是應天府仙官說前段時間海上有風浪,容易出事兒。早就該把那幫倭人好好敲打敲打,歲貢不納,朝臣不來,就隔着這麼一點海,又不是去英吉利,還真以為大明不敢派兵了!不過說來,這次出港有大貴人送行,聽說那貴人要在應天府留一陣子,好像道考甲組比試的時候,也會來!”

俞星城不太在意什麼貴人不貴人的,來了貴人,他們這種普通人也只有當街行禮的份兒吧。

她倆來的時機正好,等了半刻就是鈴眉的比試。

鈴眉是個體修,實戰這一課非要拿個高分不可。

跟她對戰的是個頗為肥碩的體修,看對面是個土裏土氣的大齡姑娘,那肥修也有點不太當回事兒。場上好幾組實戰同時進行,肖潼和俞星城特意坐在前排,那肥修看見鈴眉手裏的兵器,覺得沒見過,問道:“這是什麼?”

鈴眉抬起那把短柄尖刀,半臂多長,三角刀面,刀背筆直,木柄老舊的像是屠夫案板上用了三十年的。

她老實一笑:“家中窮困,我打小沒用過刀劍斧槍,幸好今年道考,也可申報自帶的兵器,只是兵器必須是凡人鐵質的。這是家傳的刀。”

肥修拿的是兩柄流星鐵瓜錘:“叫什麼?”

鈴眉:“殺豬刀。”

肥修以為她在罵人,惱火起來,嗬一聲把鐵瓜扔在地上,怒道:“你這是找死!”

鈴眉慌張:“可這就是我爸殺豬用的刀啊!”

不消考官念文計時,肥修就已經踏步上去。

鈴眉連忙讓開,她動作不甚雅觀,跟爬樹摸魚似的,穿的也是個雜流的上襖下褲,白襪青鞋,跳來跳去真像個耍猴戲的。

肖潼都不忍心看。

但鈴眉的動作卻很有效,她拎着刀撓着腦袋,一邊跳着躲避一邊觀察肥修。

俞星城也看出來幾分端倪了。

雖然有法術有靈力,但動手的還是人本身。是人就有習慣,就有動作前的徵兆,就有墨守成規的打法。

自己感覺不出來,但外人卻能敏銳的察覺到。

或許是之前引氣入體后,俞星城的五感也靈敏了許多,看的更真切。

這肥修一把長刀,他走位不靠前後移動,而多以轉身為主,鈴眉遠了他也不追,鈴眉近了他才反擊。如若攻擊的角度刁鑽,肥修就立刻以右腳為遠點轉身,長刀橫在身前,跟斷頭台的刀片似的橫着剁下去。

鈴眉繞到背後,忽然猛攻。

卻不料就算這樣,肥修也能瞬間轉過身來,那刀面跟擦着鈴眉鼻尖似的砍下去!

考官在一旁卻並不叫停,只喊了一句:“三十一,得分!”

那肥修頭巾上綴着的三十一號木牌晃了晃,他冷哼一聲朝後退開身。

俞星城看的出了一身冷汗。

這哪是考場,壓根就是戰場!

就算臨場有醫修坐鎮,但要是那刀偏幾分把鈴眉的天靈蓋給削下來了呢?!

還能給人家重鑄個腦殼?

肖潼卻並不吃驚,顯然這年頭許多人都認定,走修真路就是玩命,就跟下九流想做官只能去戰場屠出血路來一樣。

俞星城沒想到丙組的比試都這樣激烈,但一細想,這已經是省級的道考了,而且是兩京的道考。按照往年慣例,全國兩京一十三省的道考合格者,不過一百人上下。

三年,全國,一百多個名額,能走到這一步來的哪有什麼弱者。

鈴眉急急忙忙讓開,她臉色白了一下旋即又冷靜下來,手腕轉了一下,又朝三十一號肥修去了。這次還戳向人家後背,肥修蔑然一笑,立刻轉身過來,沒想到鈴眉腳一點地,跟個小陀螺似的急急繞身。

她看出了肥修總習慣以右腳為圓心轉身,就已經能預測到對方的轉向方式,立刻以反方向繞身過去!肥修轉身後才發現,鈴眉竟然又到了他背後!

俞星城眼睛都不捨得離開場中,彷彿是鈴眉在打,學到新東西的卻是她。

俞星城覺得鈴眉這就要得手了,誰能料到肥修忽然抬腳,綁着麻繩草鞋的腳就跟長了眼似的,腳背正中鈴眉腰腹,鈴眉就跟個從中間折斷的筷子般,橫着被踹飛出去!

鈴眉撞碎了周圍隔斷的木障,滾出一圈黃土塵埃。

俞星城驚得站起身來。

考官又道“三十一,得分”,這才慢吞吞的往鈴眉落地的方向走過去。

還沒走到,鈴眉已經從漫漫塵埃里站了起來,她扶着腰,灰頭土臉的,鼻血直流,神情痛楚卻也堅毅,又慢慢走回了場中。

她袖子破了,露出右臂來,那手臂上交錯着不知道多少疤痕,卻線條充滿力量。

那不像個女人的胳膊。

只像個強者的手臂。

俞星城聽說過,鈴眉家中雖是富農,但也只是鄉里過的還不錯,江寧府是這些年頗受倭人騷擾的州府,前些年倭人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似乎打到她家鄉去了。他爸爸為了保護家產和家人,被倭人砍掉了左胳膊,她家的親戚也被殺了好幾人。

那時候開始,鈴眉就一是誓不嫁人,二是要當本地仙官。

唉,誰出來混沒有點故事呢。鈴眉也有不能折在這裏的理由。

她蹭了蹭鼻血,有握緊了刀。

肥修此刻表情也不輕鬆,他知道鈴眉已經看破了他一次,就能看破第二次。

果然鈴眉笑道:“我已經懂了。”

肥修心頭一跳。

鈴眉又是擰了擰手腕,又要朝肥修衝去,她這次卻是衝著正面去的,殺豬刀的尖兒揮的緩慢,肥修一啐:“太慢了!”

他如此體格都能把長刀舞的生風,這小丫頭拿把半臂長的殺豬刀就跟舉不動似的!

肥修就要抵擋上去,鈴眉手腕一轉,忽然變了方向和速度,緩慢的動作不過是為了打破別人抵擋防禦的節奏!

凌厲的刀尖都帶上血光寒芒,就看準了肥修來不及變招,朝他腰間扎去。

俞星城緊張的身子都探出了圍欄,卻忽然感覺到肖潼拽了拽她衣袖。

她轉過臉去,肖潼指着看台遠處,神情緊張。

俞泛與幾名男子一同從西側登台上來,他目光也在掃視。

因看台上人並不多,就在俞星城轉頭的時候,俞泛眯了眯眼睛似乎也看到了她。

肖潼連忙道:“你先走,我上去攔他給你作掩護。”

俞星城立刻轉身朝外走去,來不及看鈴眉對打的情況,只聽到了肥修的慘叫。

她心裏惴惴,走到看台北側出口,才發現因為來看比試的人少,北側出口被人閂了,那門閂比她兩條胳膊加起來還粗,感覺她也抬不起來,就只好繞路。

她才走到北側看台朝外的邊緣,就聽到肖潼一聲驚呼。

俞星城轉頭,看見俞泛從肖潼旁邊竄過去,理都不理,直接朝她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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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星城表示,來抓我,你是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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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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