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回
“你去找佛祖了?”
靈犀一大早就來找我了,她額頭上出了細漢,眉心擰着。
“師父又和你說了什麼?”
每天清晨靈犀姐姐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師父,然後再是自己的事情。結界可以擋住她,擋不住我,她陪着我就從來沒有出去過。
“佛祖問我最近島內有沒有異常,你說……”靈犀皺着眉,向窗外方向揚了揚下巴。
窗外,猴子正坐在屋外頭看着海線發獃。
“師父的舍利子在他身上,不會這麼輕易發現的。”我說。
靈犀並沒有被我安慰到,似乎還更焦急了。她看了看屋外,湊到我耳邊,說:“阿音。不如你直接送他去方寸山吧。”
我馬上就搖了搖頭,靈犀疑惑,我繼續說:“先不說方寸山是菩提老祖的地盤,島外機關重重,想要進去絕非易事。況且猴子若要拜師,我送他去,只會毀了他的前程。再說,菩提老祖,乃是我的師叔。”
“是你的師叔?”
“你是外人,你不知道。就在我來島上的三百年前。師父和師叔就鬧掰了。”
靈犀聽完,眉頭鎖得更緊了。
靈犀向來穩重,許少有這樣急得團團轉的樣子。我擅自出島去找猴子也沒有見她急成這樣,我盯着她的眼睛,問:“出什麼事了?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靈犀牽扯出一個笑:“沒有。”
“是不是師父和你說了什麼?”
“沒有。我就是怕……”
靈犀和我在島上一起過了那麼久,她雖然溫婉,也絕不是扭扭捏捏之人。
她說沒有,便是真的沒有。至於原因,我想了想,說:“靈犀姐姐。你在島上沒必要當自己是外人。結界雖然是師父設下的,可島上怎麼樣只能是我們倆說了算。我知道,你不是佛門中人,靈蛇一族待你不薄,我觀世音和師父斷斷不會那樣待你。莫要思慮過多。
再說,就算有什麼事,我觀世音,以上神的身份起誓,我一定會護住你!”
聞言,靈犀溫柔地揉了揉我的腦袋,說:“你快些長大吧,等你平安度過劫數,一切就好了。”
為什麼要等到度過劫數?
我正要張口,猴子忽然出現在窗口前,指着海上的方向,叫道:“阿音!出事了,出事了!”
“怎麼了?!”
今天天氣也是陰天,我湊到窗前,依舊只能看見一片霧茫茫的。猴子等不及,直接拉着我向山下跑去。
等到了山腳,就能看見海邊沙灘上有好多模糊的黑點。湊近一點,發現並非是黑點。沙灘上躺着幾百條水族的屍體,大部分都變成了本身,形色各樣的軟體。不少身上還有暗紅色的血疤,而大多數都被泡得模糊泛白,發出腥臭味。
猴子丟下我,快步上前去查看還沒有變成本身的幾個屍體。
那幾個屍體大概是筋疲力盡暈了過去,只是傷口也被水泡得認不出樣子了。
“阿音。你快過來。他還有氣,救救他!”
猴子正說著有氣的是個螃蟹精,我上前去,果然發現他還活着。輸了一指靈氣后,螃蟹精的臉色總算沒那麼蒼白了。
“他還能活嗎?”猴子又看向了別的幾具屍體。
另外幾具情況也不太好,我各給了些靈氣,僅僅只夠留一口氣罷了。
靈犀移形換影出現在我並肩,環視一圈,驚了一下:“水族這場惡鬥,怕是能延續幾十年。”
海霧茫茫,若非有粉色的海霧在浮動,我甚至都能以為這是一片玻璃。
“怕是幾十年也難以有個定奪。應龍和海神一派大戰完了,還有鮫人、海妖,甚至是自己的同類。雖無其他各界參與,卻也是血腥非常。”
我和靈犀討論着,才發現猴子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他好像愣住了,擔憂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螃蟹精,又去探探另外一隻海妖的氣息。大概是察覺到我們的注視,他轉過頭,問我:“阿音。你不能救活他們嗎?”
“當然可以。我這就——”
靈犀擋在我面前,道:“潮音島設下重重結界,為的就是不許外人入內。如今這些人因水浪誤入,本就是不速之客。更不能讓他們知道潮音島的存在。況且,生死有命。”
猴子的眼睛猛眨了一下,伸出去探氣的手指也僵直:“她不是神仙嗎?”
“神仙也不能為所欲為。”
“靈犀姐姐?”我想要探出頭去看猴子,卻又被靈犀按在身後。我想要掙脫,卻見她從袖子裏摸出一張金色的符紙,貼在了我的眉心之中。
這是師父給她的符咒,就是擔心我有不聽話的時候。從前靈犀從未用過符紙,甚至我那日強行出島,她也沒有。今日,實在是事出反常——我盯着靈犀飄揚的髮絲,仔細地想了想。
猴子彷彿聽到什麼可笑的話,他一字一頓道:“她說她學法術,是為了普度眾生。如今眾生就在面前,你說神仙也不能為所欲為。”
“這……不是的,猴子。”我慌亂地避開了猴子的注視,“確實,有些事情不能逆行。”
“可他們還活着!上天不要他們死。”猴子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不僅不願意救他們,還要趕走他們?”
靈犀和猴子對視着,空氣中火花噼里啪啦響。
“猴子。我方才已經渡靈氣給他們了,不至於立刻喪命。你就……安心吧。”我默默地出聲。
猴子冷笑一聲,說:“也罷。自古神明多薄情。既然闖你們潮音島的都是不速之客。那我也不屑於留下。”
潮音島的結界將海霧擋在幾丈之外,宛如一面鏡子,不過鏡子之外,是未知。
猴子背起螃蟹精慢慢地沿着海岸線走去,走了一段又回來,將另一個海妖背起。
“靈犀,靈犀你放開我。我要去和猴子解釋一下。”
“然後呢?”靈犀轉頭看我。
“我要告訴他我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觀音。你近來逾矩了。”靈犀牽起我的手,另一隻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光圈驟然變大,她將我拉了進去。眼前閃過一片空白,只一瞬間就回到啦我的屋子裏。
“觀音。有些事情無需解釋。你是觀世音菩薩,與他們不同。萬萬不可因為他人的意願改變你自己的本職,你明白嗎?”靈犀語重心長。
“靈犀。那是因為你和我在島上待太久了。從前我降妖除魔,路遇需要救助的妖精小仙,一樣會救助的。師父一定會應允我們的。你快放我出去吧!”
“不行。你忘了你我為何蝸居這座島嗎?誰知道是不是就因為這一次,我們前功盡棄。或者因為這一次,一而再再而三,最後真的劫數來了?”靈犀冷着臉,精緻的五官輪廓像冰山上稜角分明的線。
“靈犀……師父到底和你說什麼了?”
靈犀的嘴角扯了一下,別過頭去,又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你去哪兒?”
“阿音,你不方便做的事情。我做。”
靈犀留下話,就消失在光圈裏。
我掙扎着,想要把額頭上的符紙甩開。卻依舊是徒勞,我焦急地等待着,大約過了兩刻鐘,靈犀才回來。
她回來的時候外面的天氣轉惡了,風嗚嗚地刮進來,靈犀將窗戶關緊。
“你去做什麼了?你去救他們了嗎?”
“他們走了。”
“走了?這種天氣,能走到哪裏去?”
靈犀將指間的舍利子輕輕放進我的手心裏,道:“我給了他們一艘極好的船。能夠對抗風浪,雖然未必能到達陸地,但我還給了一些糧食,想必漂泊海上一些日子是足夠了。”
“猴子他如此驕傲,怎麼會要?”
靈犀說:“便是再驕傲,這種天氣他也得要。”
“姐姐。這樣的天氣,不一會兒又要起風暴,他們已經很可憐了。”
靈犀聽着我的苦苦哀求,不為所動。這是我認識她幾百年來,第一次見她如此。
從前也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不過只要我一哀求,她必然會心軟。如今也不算過分,我實在想不通——
“靈犀姐姐,師父究竟和你說什麼了?”
靈犀的眼睛短暫地閉了一下,再睜開眼,我什麼情緒也看出來了。
“阿音,好好休息。”她關上門,頭也沒回。
“阿音,你究竟犯什麼事情了?”天香湛露一直拉低存在感,等靈犀走了,花苞才從書架上探出頭來。
“天香,你快來幫我把這破符咒揭了!”
“可是阿音,我還沒有修鍊成人身啊!靈犀究竟怎麼了?我可很少看見她這樣無情。”
“我也不知道……”我嘆了一口氣,“她今日特別奇怪。八成是師父和她說了什麼。”
“啊?!難道、難道樹爺爺說的是真的嗎?”
“什麼?樹爺爺說了什麼?”
樹爺爺是後山一顆老松,年歲已經記不清了。卻也是上古時候就在的,要說奇怪也是奇怪,他也是元老級的人物了,卻遲遲沒辦法修為人身。按他的道理說,世間萬物每個人的靈根不同,有些人輕而易舉登上巔峰。有些人幾世修行,也只是碌碌無為。
“也、也沒什麼。就是……阿音。靈犀姐姐到底是什麼來歷?”
靈犀並非佛門中人,也並非是山下的外傳弟子。關於靈犀,我只知道她當屬乃靈蛇一族。從前我以為,她應該是潮音島的住客,可誰知道,天香和我說,她們世代在這座島上生活,靈犀也不過比我多來一個月罷了。
不過師父做事情從來都有理由,也絕對不會塞一個不認識的人進來。於是我也從來沒有深究。
“天香,這些問題以後再說。你快些想辦法,將我這額上的符咒揭了。海上的風浪馬上就要起了,我得趕緊去尋他。”
“這……阿音,你傳心神給狐狸夭夭。她就住在屋后百米處的狐狸洞中。定能聽見。”
我閉上眼,將心神傳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聽見屋后的窗戶嘎吱響了一聲。
“阿音。阿音。你找我什麼事?”
“夭夭,快把這符咒揭了。”
小狐狸後腿一蹬,凌空一躍,小嘴一含,便將符咒揭了。
“阿音阿音,你快去找猴子吧!”天香催促道。
“找猴子?阿音,你又要把猴子找回來?可他不是我們島中人。走了就走了。”夭夭似乎並不知道猴子已經回來了的事情。
“我一定會將他找回來的。”我推開門,裹緊了身上的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