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回
清塵在空中畫了一個光圈,光圈即刻放大,慢慢變成容納一個人進入的大小。
“為何不是從妙華鏡看?”惠岸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光圈,不免擔心。
“鏡子被封了,只可以繞開封印,不可以強行解開。你似乎有海底恐懼,進入這扇門,你就完全不需要避水訣了。更何況,天機不可泄露,惠岸小弟子可看不得。”
“能把鏡像轉換成當年的場景,不愧是妙華鏡鏡靈。”我嘖了兩聲,“多謝了。”
“師父。”
我的腳尖都進光門了,卻被惠岸拉住了袖子,“妙華鏡靈法術不穩,你……”
清塵臉色一黑,嘲諷道:“你當鏡靈是隨便當的嗎?愛去不去。”
“惠岸,你當我是去歷劫嗎?不必擔心。”我輕輕拍了拍惠岸的肩膀,“師父去去就來。”
話罷,我目不斜視地踏入了光門。衣角消失以後,光門變成了一圈鏡子大小。
惠岸轉頭問還在忿忿不平的人:“你別生氣了,難得看她這樣堅定。”
清塵白了一眼,“指不定是你真心話。得了,等她出來吧。”
“不告訴孫大聖嗎?”
清塵想像那光圈中的畫面,笑道:“那人若知道我背着他做出這事,估計會罵罵咧咧,恨不得回到當初,對奄奄一息的我置之不理吧。”
——
“師父,您說我什麼時候可以成佛?”
“觀音,成佛之人,須得過劫,你如今還差一劫。”如來垂眸,憐愛地摸了摸小丫頭頭頂的兩個小揪揪。
“什麼劫?”
“情劫。”
“情劫?有四大凶獸嗎?”
“沒有。”
“那有妖魔鬼怪?混沌魔種?”觀音見如來還沒有回答,感覺不妙:“還有什麼比這些更厲害的?”
如來淺淺一笑,像一朵蓮,說:“觀音,情劫沒有兇猛怪獸,也沒有神鬼妖魔。當然,你理解的神跡也沒有。”
“那有什麼難得。我連四大凶獸都盡收囊中了,這一劫,豈不是輕而易舉。”觀音吸了一口氣,眉眼間瞬間染上了喜色:“師父,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觀音,情劫並非如此簡單。你將遇到的會比以上任何一劫更麻煩,有可能需要幾年,有可能需要千年萬年,還有可能——永遠過不去。”
觀音更加好奇:“這,弟子不明白。”
如來:“你已經去過人間,看過人間的人類是怎麼樣生活的,你知道人有七苦,何為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是了,你想要成為佛,就好比人跨過這七苦。無量劫讓你歷經生死、讓你看破妖魔鬼怪,還得讓你看破紅塵。”如來抬手,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塊洲島。洲島上松雲滾滾,奇花仙草,是一塊不可多得的仙地,“以後,你就住這裏了。”
“以後?”觀音剛想讚歎一聲這裏極美,就被如來這一句話整得更暈了,“觀音不住靈鷲山了么?”
如來搖搖頭,“你須得在此處自行修鍊。”
“為何?我不應該在師父眼皮底下修鍊,好度過情劫么?”
“師父算過了。”如來抬手,將今日剛卜的卦擺給她看,“此地正是你極好的修鍊之所。”
觀音點頭,“師父,弟子知道了。弟子這就前去,只是,師父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如來又揉了揉觀音的髮髻,“為師已經派了一人在那邊候你,你去以後,她會看着你。情劫乃是你最後一劫,萬不可大意,須得日日修行讀書,為情結做準備。”
“情劫什麼時候來?”
“也許千年,也許萬年。”
觀音喪氣地癟嘴:“我巴不得它明日就來,師父,當真算不出來么?”
如來搖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觀音自知天機是什麼脾氣,招來坐蓮,踏入洲島前向如來揮了揮手:“觀音這就去了,望師父珍重。”
觀音入洲島,洲島內的生靈忽然都向著山頂中心靠近,花草都像被一陣徐徐而來的風帶向中間。
如來身後的兩個丫頭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唏噓不已,說:“師父,師姐的靈氣,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如來笑眯眯地撫了撫手上的佛珠,“她乃六界難得一見的至純至善之嬰,又深受金蓮的養育,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師父,那她究竟能不能過情劫?”
如來的笑容慢慢消失,他翻手又抬起一個卦象,看了好一會,無聲地長呼了一口氣:“難說。不過我必定用盡各種手段。普賢,文殊,你們須得每日來此邊練功邊看住觀音。”
文殊普賢跪禮:“定不負師父所託,師父儘管去教導其他弟子吧。”
那座洲島就是潮音島,和我夢裏常常出現的一模一樣,而我,就是觀音。
那時候我才兩萬五千歲,初升上神。按照人間的算法,也才六歲出頭而已。
那時候,我已經追殺過混沌魔種、殺過窮奇、斬過妖孽,六界無不說我乃天縱奇才。可在我風頭最盛的時候,師父要我去潮音島,等情劫。
我既不知道何為情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等來情劫。初時因為不能出島而極其煩躁,好在因為靈犀,她教我認識島上的一草一木,我便再也不煩惱了。
靈犀姐姐一開始對我畢恭畢敬的,沒過幾日就與我相處極其自然了。她常常和我講故事,有妖界的,還有人界的。我最喜歡聽的就是人界的故事。
我聽說人間的小孩子都喜歡吃冰糖葫蘆,於是我也要吃。靈犀姐姐聽我要吃糖葫蘆,不知為何突然落淚了,笑着揉了揉我腦袋,一下就去做了。
我吃冰糖葫蘆的時候,她還是憐愛地看着我又哭又笑。我吃得不自在,問她怎麼了?她卻揉揉我腦袋,“我的女兒和你一樣,她也很喜歡吃糖葫蘆。”
我才知道靈犀姐姐有女兒,可我還要追問,她卻不像說人間故事一樣說給我聽。只是揉揉我腦袋,看着我默默地又哭又笑,眼神很深很深。
我打小就是練功,不知道世間除了練功,還可以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可以做。玩泥巴、交朋友、種草養花,甚至是放風箏。於是日子有些鬆懈,雖然鬆懈,卻也讓我極其有趣。
我本以為這是樂趣的巔峰,沒想到不過五六百年,島上就來了一位新朋友。
這位朋友不是別人,正是從前我夢裏出現過的那位人,他和我夢裏演的一樣。海上遭遇了風暴,他幾天幾夜都只能看見白茫茫一片海,找不到岸,今日不知怎麼突然誤闖了潮音島。潮音島本來有師父設下的結界,能闖進來實在是萬里挑一的緣分。
靈犀姐姐一下就猜出來他要去哪裏,而我求着她不讓猴子離開。大概是為了幫助我,靈犀姐姐將舍利子給了他。
舍利子是佛門的東西,只要戴上這個東西,就不會被當做島外之人。師父立下規矩不許任何人進潮音島。我知道在靈鷲山,有兩個師姐每日來看我。
可兩位師妹修為在我之下,曾經也在看我做什麼,卻被我打回去了。我不喜歡被人監視的感覺,兩位師姐多次稟報師父,師父最後還是依了我,只是看看潮音島有何異常。
大概是那兩人堅持了五六百年終於堅持不住了,每日看的時間越來越少,那日也沒有看見猴子進島。
猴子進島以後每日想着走,一天要去海島兩次。他初來的時候喜歡和我聊天,說妖界說人間,我都很喜歡聽。那時候我並不想他走,期盼着水族的內鬥可以再晚一點結束。
可後來我發現他突然就不喜歡和我玩了,沒多久漫山遍野的生靈都喜歡和他玩。雖然那些生靈也和他一樣改口教我阿音,而不是從前那樣叫我菩薩,讓我倍感親切,可我還是希望他走。
他走的那天,海面上風平浪靜的,日麗晴空,微風和煦。他將舍利子還給靈犀,就坐着他來時的竹筏,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躲在暗處送他,心裏卻沒來由地難過——奇怪,他走了,就沒有人搶我的朋友了,為什麼我那麼難過?
結果到了傍晚,忽然颳起了大風,把山谷里的許多生靈都嚇到了。
我養的天香湛露禁不起這樣大的風,我趕緊去把她帶回屋子裏。
天香湛露看着海上烏雲密佈的天,驚得嗷嗷叫:“阿音阿音,猴子是不是中午走的?你看整片天空都是烏雲壓頂,風又那麼大,海上八成是要起風暴了。完了完了,他可能要死了。”
“你瞎說,他午時未到就走了,怎麼可能還沒到?”
“我才不騙你呢,你倒是問問靈犀姐姐,看看她是不是那麼說。”
回了屋子裏,就見靈犀姐姐也急匆匆回來了,她大概是去後山采草藥了,將一籮筐的草藥放好,就把屋子裏的門窗關得緊緊的。
“觀音,外面要起風暴了。雖然有屏障保護,海島難免要受到波及。今夜我們早點歇息,明天就去山裏看看,有沒有朋友傷了。尤其是那顆千年銀杏。那顆銀杏果子十分補靈,我可希望它千萬別壞。”
靈犀姐姐話剛說完,就聽見外面忽然亮起一道閃電,滾滾響起一道驚雷。
屋子裏面已經黑了,靈犀趕緊掛起夜明珠,覺得不夠亮,又把蠟燭點起來了。
“靈犀姐姐,靈犀姐姐,猴子今日可是走了?他坐的什麼船?”天香湛露插嘴,打斷了絮絮叨叨的靈犀,
“船?”靈犀着急地將門窗關好,用木頭抵着大門,“什麼船哦。他坐的就是來時的木筏。”
“那完了那完了。”天香湛露愁眉苦臉,“木筏怎麼可能跑得快,猴子要死了,要死了。”
“靈犀姐姐,木筏真的跑不快嗎?”
靈犀還是沒有放下手裏的活,好半天才回我一句話:“可不是嗎?他又沒什麼法術,不知道今天這場風暴,又會把他衝到哪裏去,上次他是運氣好,這次這個風暴,八成是水族要大戰了惹出來的。”
“砰——”我丟下手裏的花盆,便移形換影衝出了門。
靈犀愣了好一會才追出來,她雖然會移形換影,能突破烈烈颶風。可是她修為不如我,縱使抓住了我,也被我推開。
“阿音,你要做什麼?如來佛祖說了,你不能出去。快跟我回去,他只是一隻猴子,是死是活,和你的關係都不大。”
“靈犀姐姐,我乃是觀世音菩薩,降妖除魔,普度眾生,乃是我的本分。你莫要勸我了,今日我一定要出去的。”
靈犀被我用禁錮術送回了屋裏,我頂着強風,從結界裏撕了個裂縫,便趕緊往海上去了。
烏雲越來越低,此刻開始冒了些小雨。我凌空望着海面,海面上波濤洶湧,風浪大得像是要把洲島給撕碎。
我知道潮音道不會有事,可是,那個猴子的小木筏如何受得了這樣的風浪?
正想着,天邊忽然又劈起一道閃電,將天地一瞬間照得晝亮。我略微眯眼,發現雲層上正是龍王在做法。
忽然又一道雷彷彿從九天之下砸落,天地間忽然就好像只有了那一道聲音。
我知道,是水族的內鬥開始了。雨點也大了,天上的雷公電母竟然也能被拉到此處來給水族助陣,真是令我萬萬沒想到。
可我看着茫茫一片海,竟不知道要從何找起……